入夜后半个时间,水师战船就告溃败,萧涛远的指挥楼船最先撤出战场北逃,其水师战船也都毫无章法的逃窜,两艘大翼船甚至在河口因争水道猛烈的撞在一起来,一艘船给掀翻,一艘船头撞碎,水涌入船舱,使得后面的水师战船更是混乱。
林缚见宁海镇水师败局难以挽回,与敖沧海及诸武卒上马往暨阳县而去,跟顾悟尘汇合。
赶回暨阳,林缚登上县城南城门楼去顾悟尘。
顾悟尘与暨阳县官员以及驻军将领都在城门楼上,眼睛紧盯着东南方向。
在暨阳知县孟心史的身边站着一名青衫老者,林缚虽然未曾跟陈西言照过面,但看顾悟尘与他隔得远远的、绷着脸视若不见,林缚也知道这青衫老者就是在曲家通匪案后回暨阳隐居的陈西言。
宁海镇水师中了东海寇的圈套,若是水师给击败,这方圆百里没有一处地方比暨阳县城更安全。林缚让人捎信回来,县城附近的民众得到消息的都逃到城里来,陈西言出现在城门楼上,一点都不意外。
乡野里的夜晚漆黑如墨,只有东莱河进太湖的河口延伸进来有大片的火光,不用林缚解释什么,顾悟尘他们也知道是什么结局了。
林缚将牙牌还给顾悟尘,说道:“水师溃败,唯有从东莱河逃入扬子江,才能避免给全歼的厄运;无水师威胁侧后,东海寇涌入暨阳湖必攻县城……”
“你当真能如此肯定?”陈西言早看到林缚登上城门楼来,听到他如此断言,忍不住插了一句话。
林缚没有理会陈西言,眼睛看着顾悟尘,等他做决定。
陈西言气得身子微微颤抖,他身为吴党魁首,曾官居户部尚书高位,竟给一个无礼猖狂的竖子后生晾在一旁不搭理,他何曾受过这样的气?跺脚转脸看向城外,他知道此时也无法跟林缚这种小人物一般见识。
顾悟尘皱着眉头,他对陈西言的反应也视而未见,林缚在此前的信报里提到太湖北湖区东海寇的规模有三四千人,宁海镇水师若想保住战船,只能北逃进扬子江,不能弃船进暨阳城,能在救援暨阳的援兵都在百里之外。
“还有多久东海寇会到暨阳城外?”孟心史也顾不上照顾老尚书陈西言的颜面,走过来问林缚,这城门楼上知兵事的人不多,林缚又刚从前方归来,这些问题他只能跟林缚询问。
“水师已无有组织抵抗跟拖延,差不多再有一个时辰,东海寇就会涌入暨阳湖……”林缚说道,“进入暨阳湖后,还能拖延多久会登岸,就难判断了,关键要看多少水师船误入暨阳湖了……”
孟心史见宁海镇水师给林缚说得如此不堪,也无法评述什么,水师给打得大败,就是眼睁睁发生眼前的事实,他望向顾悟尘,说道:“顾大人,此间以你为尊,如何守住暨阳,还要顾大人你来拿主意。”
宁海镇水师给东海寇杀得大溃,即使回暨阳也是乱兵。暨阳除了百余刀弓手、陈西言带来协防的两百余陈家私兵外,最主要的力量就是随顾悟尘而来暨阳的四百余缉骑,孟心史这时候就担心顾悟尘会带着缉骑远遁。
面临汹涌而来的三千余东海寇,暨阳仅凭借两三百杂兵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想守到援军赶来,难度极大。
顾悟尘笑了笑,说道:“陈尚书在此间,哪里轮到我发号司令。”
顾悟尘这时候自然不能弃暨阳而去,除非他不想在仕途上混了,再说这么多人手以及临时组织起来的民勇他也有把握守住暨阳。
陈西言知道这时候也不是争意气的时候,语气僵硬的说客气话:“顾大人客气了,暨阳能否守住,全在顾大人了。”
顾悟尘就等孟心史、陈西言说这些话,不然在陈西言面前,他还真不方便将暨阳县的防务接过来,他问林缚:“你觉得暨阳要怎么守?”
“暨阳不能死守,”林缚说道,“我请大人将四百缉骑交给我统领,我率缉骑移驻城外待东海寇前来……”
“出城太凶险,守住暨阳城才是要紧,有顾大人与陈尚书在,不管是死守还是活守,暨阳城都能无忧。”孟心史心里一惊,就算林缚不耍滑头借机逃跑,要是顾悟尘这四百护卫在城外给东海寇击溃,暨阳最大的依仗就没有了,他忙劝阻想打消林缚出城的主意。
林缚微嘬着嘴,等顾悟尘决定,就是因为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城里,他更要领部分步马移驻城外。
“……”陈西言听到林缚要带兵出城,转过头来看他,见他目光坚决,神色从容,不像是假言请托,嘴巴翕合张了片晌,想要说什么,总之是没有说出口。
陈西言总是比孟心史多些见识,他知道凭借这么多兵力死守暨阳县城是比较稳妥,但是东海寇见暨阳县城难攻,只要少许兵力将县城四门一堵,就可以分兵放肆的洗掠暨阳县乡野了,届时暨阳县将遭到前所未有的浩劫。陈西方虽对顾悟尘、林缚恨之入骨,但也绝不希望看到自己的家乡给海盗放肆的糟蹋。
林缚带兵移驻到城外虽然是异常的凶险,但也能有效防止东海寇分兵洗掠乡野;只要林缚率部不给东海寇消灭,暨阳县城也不会有多大的压力。
陈西言知道林缚说到底还是替他的主子顾悟尘分忧,要是顾悟尘在暨阳,拥有重兵还坐看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糟蹋得不成样子,总是他仕途上无法抹去的污点,但林缚冒这么大的凶险,终究是对暨阳有大功。陈西言此时也觉得之前说林缚为“猪倌儿”过度了。
“你可有把握?”顾悟尘神色凝重的问林缚。
“依城而战,并非独立无援。虽说没有十全把握之事,但是暨阳绝不能成为累及江东全局的危子!”林缚说道。
顾悟尘与林缚在崇州详细推演过江东局势,知道林缚说这话的意思。
林缚率兵移驻城外,不仅仅要避免暨阳乡野给东海寇洗掠,更重要的原因,他们若是只顾全自己的周全死守暨阳县城,平江府内的驻军必定因承担不起顾悟尘与陈西言在暨阳被杀的责任而仓促来救,给东海寇逐一击溃的可能性相当大,蛰伏多时的刘安儿部也极可能会在洪泽浦顺势而动,届时江东的局势很可能会全局崩溃,难以收拾。
以一人之安危而累全局之崩溃,顾悟尘的仕途也算是到尽头了。
“那就拜托你了!”顾悟尘按了按林缚的肩膀,看了看身边的嗣元、赵勤民、杨朴等人,此危急之时,真正能挑重任的也就林缚一人了。
江东局势崩坏,实力尚弱、根基不深的长山岛、西山岛是根本无法独存的,领兵出城作战的风险再大,林缚也要承担起来。他轻笑了一声,说道:“还要麻烦大人、杨叔跟下面人训诫几句话,免得他们出城后不听话,到了城外,要是哪个手软、脚软,我手里的刀子可不会软。”
“我跟你出去。”杨朴平静的说道。
第22章 暨阳坚壁
县城在暨阳湖南,西北角有沟渠将暨阳湖与护城河相连,沟渠上有石拱桥,东海寇所乘海鳅子船上皆是五六丈的高船桅,无法从石拱桥洞里穿过,只能在石桥北、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这里有一片平地,可以往暨阳城北门推进。
林缚牵着缰绳让给笼住嘴的马头贴近自己,远处宁海驻营方向已经烧起大火,仓惶间误逃入暨阳湖的几艘水师战船给封住湖口子,在狭长的暨阳湖面上艰难的躲避给海盗船咬住。
“宁海镇的那几艘船留在湖里对我们有利,不能让东海寇给灭了,我们这边可以动起手来了。”林缚将朱红头盔戴好,与稍远处的敖沧海打过手势,便翻身上马。
敖沧海率四十余武卒先往暨阳湖西南河滩登岸的东海寇奔袭而去,虽有夜色掩护,但是马蹄奔趹起来如鼓槌子击地,听得人心砰砰直响、热血沸腾。
百余多东海寇在上岸后利用拒马、木枪在登岸滩地的湖堤外围迅速设置障碍做出简单的防御,一切显得训练有素,这时候听见骑兵来袭,更多的东海寇从滩地抢上岸来,加强外围的防守,只待看清楚夜色里闪出模糊的人影,这边“扑扑扑”的弓箭绷弦之声频频响起。
箭簇撞击铁甲以及钻入肉里、战马长嘶的声音相继传来,暗中也有数十支无羽弩箭射攒射而来,再有几息短促时间,湖堤上的东海寇才来得及抽出第二箭搭到弓弦上,闪烁着寒光的横刀以及喷着热气的马头就像突然从模糊夜里明亮起来似的出现在眼前。
简易的障碍挡不住连马带人带兵千余斤的高速冲击,当前的简陋防御阵在接触的瞬间就给撕裂,东海寇给冲得人抑马翻,领头的海盗大声吆喝:“刺矛,谁他娘拿矛的快到前面来,一根不够,四个人一组,有盾牌子的负在背上往后退着顶,拿大刀的从两边上……”想要将混乱的局面控制下,防止骑兵往纵深里突。
虽然河滩地的东海寇阵形更混乱,但是敖沧海深知自己身后这些武卒都是得来不易的精锐,不能陷入河滩地里死战给白白消耗掉了。他率诸武卒并不缠战,也不冲击河滩地里的东海寇,见把登岸河滩外围的防御阵形冲溃,他便手抓住缰绳,拿长槊将当前的两个东海寇打得脑浆迸流,提溜着缰绳率诸武卒错过湖堤的边缘,从空档里斜穿过去;待稍远一些再折返拿弓箭掠射湖堤上混乱中的东海寇。
先登岸的东海寇都是精锐,但是对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扰袭也没有什么有效的办法,只能使先登岸的人结阵往外突,并以一路精锐步卒拿大盾掩护往纵深里的穿插,限制敖沧海这路精骑的活动空间。只要大规模的东海寇在湖堤外的空场地站稳脚跟,三四十精骑的扰袭不是什么大威胁。
看着登岸的东海寇差不多有五六百人,林缚给杨朴打了个手势,拨出佩刀,将刀鞘远远扔开,回头跟身后诸缉骑将卒说道:“头阵需挫敌寇锐气,暨阳城才得保,尔等拨出利刃,随我杀敌去……”夹紧马腹,沿着湖堤往滩地袭杀过去。
随林缚来暨阳的武卒都有长兵器,马都是体重超六七百斤的优等战马,可以说是武卫中战力最强的一拨人。
顾悟尘的护卫缉骑虽然给杨朴调教近一年时间,又多少经历了一些零星战斗,不再一无是处,但终究底子弱,又出于仪仗的要求,随身所佩都是长才三尺的直腰刀,缺乏长兵器,胯下马匹也都寻常。林缚只能使敖沧海率领武卒反复扰袭将登岸东海寇的阵形拉散,将其侧面的防御拉开空档来,他才与杨朴率领四百余缉骑从侧面掩袭……
陈西言与顾悟尘及暨阳县官吏站在北城门楼上观看远处的激战。
看到林缚将带出去的骑兵分成三拨,先以小股游骑不断的扰袭迷惑东海寇,等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开,才亲率缉骑主力势如雷霆的骤然压上去,顿时将最先在河滩城登岸的东海寇阵列撕裂得粉碎,陈西言这才明白为何曲家勾结的千余湖盗在河口一战中会那么轻易的给击溃。
林缚一骑当先刺穿敌阵,不待距离拉开,便大声吆喝着使缉骑下马来。之前有过详细的战术交待,杨朴与众缉骑皆弃马步战,只留少数人约束马匹牵往远处。敖沧海率披甲武卒就近下马,返身厮杀。
之前是将登岸的东海寇阵形拉散,以便缉骑突冲;此时则要将登岸的东海寇往狭窄的河滩地压制,使其混乱的阵形越发混乱,得不到调整的机会,也使后续的东海寇无法登岸支援。
看着河滩上营火照耀下、交错而厮杀的密集人影,奢飞熊一脸严峻,他未料到暨阳城会分兵城外,趁这边半渡之时,将河滩杀得一片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