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与马维汉进来给诸位大人行过礼,各自站到顾悟尘、王学善的身后,他们能进来旁听,已经是莫大的荣耀,就不用再奢望有椅子坐了,随口插话更是忌讳。
在勤不勤王的问题上,郡司包括提督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江宁府以及守备将军府都是务实的,他们都清楚江东当前的形势,抽调兵力,将使江东形势陷入崩溃的边缘;然而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则坚持派兵勤王,口号也是喊得震天响:“天子有危,臣民焉能自顾而不援之?”
无论是李卓、王添、王学善还是顾悟尘,即使都不想不愿派兵勤王,也不能说出口来。谁会将这么大的把柄留给政敌?
议题就转变成如何在不影响、恶化江东形势的局面下派出勤王大军。
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坚持派兵勤王,就由他们来拟勤王策,郡司这边有条件就满足、无条件就驳斥。只是江宁六部及江宁都察院平时都不接触江东郡的具体政务,对江东郡最基本的军事部署都不清楚,哪里能提出具体的勤王策?提出十数条,都给王添、王学善、顾悟尘以及提督府的代表反驳掉。
“江宁守备军有三万众,督帅可率两万大军代表江东援救京师。”江宁吏部尚书缺空缺,以左侍郎余心源为首,他看出郡司对派兵勤王一事的抵触态度,直接将包袱丢给李卓。
“不行,”顾悟尘径直反对,说道,“李帅乃江东定海神针,有李帅在,刘贼不敢南寇。若李帅率两万军走,江宁防务空虚,东阳乡勇又不足以备刘贼,刘贼大举南侵,该当如何?”
江宁为东阳坚定后备,有李卓在江宁,东阳才没有承受多少来自洪泽浦的压力。刘安儿拥兵二十万乌合之众,也不容太小视,一旦江宁防务空虚,东阳将濒临大祸。
这涉及到顾悟尘在江东的根本利益,没有什么好商量的余地。
江东六部及都察院的根基也都在江宁城里,对李卓以及三万江宁守备军颇为依赖,也怕李卓率兵走后,刘安儿会对江宁方向用兵,顾悟尘这么一说,他们心里也打起退堂鼓,都说这事轻率不得。
林缚看到马维汉给王学善递了一张纸条,心知马维汉有建议提出,倒不知道他有什么良策。
王学善看过纸条之后,说道:“在这里争议久了也无良策,我看各家人马、钱粮由各家分摊,凑足一万兵马、二十万银饷,有人的多出人,有钱的多出钱,再选派一员老成持重的官员统领前往燕京勤王,你们看怎么样?”
林缚心想马维汉还真是老辣,他这招是要各家抽调些无关紧要的杂兵出来凑成勤王军,既不影响江东的部署,也不至于在政治上陷于不利。
事实上,晋中、山东、河口以及燕京禁中、燕山防线的勤王兵力充足。哪怕是从中州、西秦调兵,都比江东有利;但是江宁作为朝廷南都,不派勤王军太说不过去了;派出勤王军也只是在政治上表态。
王学善此策一提,大家都点头附和。眼下也只有如此,不然争吵拖延下去,也没有一个对策。
接下来首先就是领兵人选的问题,王学善直接说道:“天下知兵事罕有人能及李帅,李帅又为江东众臣之首,领兵之人,我看非李帅莫属。”
“便是天下知兵事者罕有人能及李帅,江东才需留李帅坐镇,”顾悟尘针锋相对的反驳道,甚至不给别人附和的机会,“李帅离开江宁后,刘贼南寇,谁能统领江宁守备军阻之?”
李卓脸沉如水,没有什么变化,站在他身后的高宗庭眼睛里却闪出一线愠怒之色。
林缚手摆弄着衣襟,他知道顾悟尘定然是不肯让李卓统兵的。
李卓不但是江东众臣之首,若是燕京被东虏围死,李卓就将是城外勤王军中品级最高、威望也最高的官员,他率军到燕京勤王后,很可能给推举或委为总领勤王事的重任。
一旦他率大军成功将东虏逐灭,威望将臻至巅峰,楚党将难以压制他执掌兵部大权,甚至当今圣上直接用他出任副相都有可能。
陈信伯虽然在相位上给架空,但毕竟还给当今圣上留在中枢,再让李卓进入中枢成为陈信伯的最大助力,楚党好不容易掌握的朝中大势将顿时失去近半。
“我的确不适合离开江宁,”李卓缓缓说道,“诸位还是另选他人吧。”
王学善的心思也很明显,想挑起顾悟尘与李卓之间的激烈冲突;林缚倒是听出李卓话里有丝凄凉,终不想因党争破坏了勤王大局。
派勤王军主要是在政治上表态,人选要从文官里挑,级别低了还不行,除了李卓外,林缚也想不出有什么合适人选。
马维汉双手抱胸站在王学善身后,眼睛瞥向顾悟尘,王学善心有神会的说道:“暨阳一战,按察使威名响誉江东,李帅不能离开江宁,那领兵之人就非按察使大人莫属了……”
“我对兵事一知半解,暨阳一战,则为本座麾下林缚、杨朴及诸将士的功劳,要我领兵,便如让王大人学种农活一般,无法让众人信服……”顾悟尘说道,“要说德高望重,非宣抚使王大人莫属。”
“我是万万不行的,顾大人莫要开我的玩笑……”宣抚使王添连忙摇头。
这是一个极凶险又充满机遇的位子。
统勤王军北上援京师,政治上出尽风头那是肯定的,燕京之危得解,统兵大臣、将领自然会得到赏拔。凶险就是万一东虏不好惹,勤王军又都是由杂兵组成,很有可能吃败仗,而且是吃大败仗,领兵者自然是身败名裂,战死沙场都有可能。
王添都这么大把年纪了,死拖着不致仕,就想在位上多捞些银钱,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什么追求,哪里会做这种凶险的事情?
顾悟尘来领兵,勤王军就要必然要以东阳乡勇为主力,顾悟尘这时候怎么敢将东阳乡勇从东阳调出?
顾悟尘能在江东站稳脚跟外,除了楚党势大之外,与东阳势力的支持是密不可分的。林缚、张玉伯、陈元亮、林庭立都是东阳地方势力的代表人物,林族撤到江宁来,但是张玉伯、陈元亮甚至柳西林的老家都在东阳,东阳乡勇的根基也在东阳,顾悟尘怎么可能置东阳地方于不顾呢?
再说顾悟尘短期内地位已经升到巅峰,冒这么大的风险去抢这个勤王功劳有所不值。
第39章 李卓的反击
争议到黄昏时,才最终议决由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领勤王兵北上。
程余谦历任兵部主事、山东按察佥事、江宁兵部侍中、侍郎,以江宁兵部侍中、侍郎职参赞江宁守备军务,官居正三品。
程余谦以江宁兵部侍中、侍郎参赞江宁守备军务,曾长期给前守备将军吴月京、秦城伯担任助手,早就跟江宁守备军武将集团融为一体、利益共存。
李卓有意对江宁守备军进行改制,坚决制止军队干扰地方事务。这一举措当然是受到地方上的欢迎,但也实际上是斩断江宁守备军诸武官的一个重要财源,内部抵制情绪严重,程余谦与李卓的矛盾也相当严重。
将程余谦推出来承担这个风险与机遇并存的位子,也算是一个让各方都能接受的人选。
粮饷二十万银由江宁六部、江宁府、江东宣抚使司三家分摊。
江宁六部实权不大,但是工部执掌江宁诸作司、作坊。钱源广而支出少,存银甚多,陈塘驿大败后,朝廷重整北线防务,就从江宁工部借调了五十万两饷银。
这次勤王所需二十万两饷银,最终议定由江宁工部出一半,余下由江东宣抚使司与江宁府平摊。这个没有什么好商议的,宣抚使司与江宁府掌握地方财源,江宁六部要在勤王事务争取得话语权,银子不能不出。
王学善建议一万勤王军由各家分摊,但是实际上掌握辖军的也就提督府与守备将军府,许他们以杂兵凑足人数北上勤王做政治上的表态;也许等江东勤王军千里迢迢赶到燕京,入寇的东虏已经给赶到燕山以北去了。
在别人以为提督府与守备将军府会将一万勤王军的兵力动员分摊下来时,李卓骤然向顾悟尘发难:“按察使司监管地方兵备,事出从权,可直接从地方兵备抽调兵马。我看这一万勤王兵马,可由按察使司从地方兵备抽调一部分兵马,以缓减提督府及守备府的压力……”
“这也是,北上勤王,按察使司总不能不出工、不出钱饷!”江宁户部侍郎余心源附和李卓向顾悟尘发难。
顾悟尘脸色变得难看。
按察使司虽说职权甚重,但不掌财源跟辖兵。虽然有监管地方兵备之权,但实际的统辖权还是地方官府手里。按李卓所说,事出从权,是可以用按察使司的名义从地方官府抽调集方军,但是没有直接的指挥权,又不能从钱饷上钳制地方,也许花上三五个月,能够聚集到三五千老弱病残之师来。
勤王军派遣刻不容缓,能拖上三五日已经是极限,等到燕京尘埃落定,这边的勤王军才派出,黄瓜花都凉了;顾悟尘可背不起拖延勤王的罪名。
顾悟尘能直接调集来编入勤王军的兵马,除了四千东阳乡勇外,就是东城尉两营马步军。要是以东阳乡勇为主力,顾悟尘还不如直接领勤王军北上缓京。
李卓这反击一将将顾悟尘逼到死角里。
王学善打了哈哈,说道:“也是,地方上不能不出力。按察使司从地方抽调马步军编入勤王军,江宁府绝不会阻拦,江宁四城尉有马步军六营,顾大人径可以调去两营。”
王学善看上去大方,他是巴不得顾悟尘将东城尉柳西林所辖的两营马步军都抽走。
提督府也巴不得少出些兵,本来兵员就有缺额,西线压力极大,就算是抽调杂兵,也让他们很难承受。见李卓将了顾悟尘一军,也管不了太多,代表提督府的参议官员、将领也一并鼓噪着要按察使员也承担起责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