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余心源代表吴党外,江宁部院其他官员也多为失势的守陵官,本来就看不起在中枢得势的楚党,哪有不痛打落水狗的道理?
此次负责领兵的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脸色也很难看,要是领兵赶到燕京,东虏已经给击退,那自然是好,不然以他所统领的一万杂兵,跟东虏铁骑硬磕上,那正是有死无生啊。
这些年来,江宁守备军钱饷还算充足。上下将领捞钱捞得厉害,安养多年,没有打仗的武勇,但是普通士卒只要钱饷不缺,战斗力与士气还是可用的。
程余谦原先从江宁守备军里多抽调些兵马,哪怕从守备军抽五千人,从提督府抽五千人,也至于沦为不堪一击的散兵游勇,哪里想到李卓竟然要按察使司再塞一部分杂兵进来?
程余谦心里将李卓祖宗十八代都骂上了,越发肯定李卓是想借刀杀人,想将守备军里不听话的那些将领都借这个机会都踢给他领到燕京去送死。
顾悟尘手抓住椅子扶手,过了片晌,才咬牙切齿的说道:“好,恰如诸位大人所言,按察使司不能躲其责,勤王军,按察使司负责从地方兵备抽调三千人……”
李卓微微一笑,说道:“那好,兵员钱饷凑足,五日后就从江宁发兵北上勤王……各衙司所遣官员、武官名单,明日午前抄送过来,好分派职事。”
顾悟尘袖手而立,径直往院中走去,林缚见李卓、高宗庭看了自己一眼,微微一叹,跟在顾悟尘后面离开议事明堂。
从守备将军府出来,顾悟尘没有回按察使司衙门,只有五天的准备时间,三千兵员的问题,通过按察使司体系是解决不了的。
顾悟尘将林缚、张玉伯、陈元亮、柳西林、赵勤民等亲信心腹都喊到府里议事。
金红色的夕阳光辉从门庭射入,落在门槛后的砖地上,光柱里细尘飞舞,顾悟尘脸色阴沉的坐在书案后。
“绝不能从东阳乡勇分兵,”林缚戟直背脊,缓缓说道,“募招民勇北上,我来领军,与东虏血战死,也不会大人脸上抹黑。”
林缚便如一柄出鞘利刃,寒芒四溢。
五日之后招募三千名毫无战斗经验的民勇编入勤王军,要是赶到燕京时东虏已经败退,那自然再好不过,白捞一样大功绩。要是东虏未退,用毫无战斗经验、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勇与东虏铁骑对抗,无疑是自取灭亡。
另外,没有经过训练的民勇的约束成军也是大问题,要是在抵达燕京之前,民勇逃散走,这个责任也非同小可。
四千乡勇守东阳兵力尚严重不足、捉襟见肘,再分兵北上勤王,会使东阳完全暴露在刘贼兵锋之下。
就算这边决定从东阳分兵,在东阳实际掌握乡勇的林庭立及诸将领也可能会抵制。
大家的境界还没有高到老家不守、根基不保而千里去勤王的地步。
“我也去燕京。”柳西林也主动请缨道,要与林缚共同承担起北上勤王的重担。
“不,我一人过去,”林缚拒绝道,“刘安儿部蛰伏数月,此时东虏大袭京师,天下震动,刘贼必有大动作,东阳压力非同一般。若有可以,大人应用西林加强东阳防务。此外,东海寇虽在暨阳血战中受挫甚深,但仍有可能会试探西沙岛之虚实,我请大人同意将赵虎所部派去加强西沙岛,少受崇州县地方节制。”
“你手下一人一卒都不带,如何约束三千民勇?”顾悟尘动容的问道。
若林缚将集云武卫及守狱武卒都抽去,有三四百精兵打底子,以林缚的能力跟手段,约束三千民勇还不成问题,但是林缚不肯放弃西沙岛,武卫与赵虎所率武卒都用去加强西沙岛的防卫,林缚能用的人手就屈指可数了。
以一人之力约束三千新募勇民,这何等艰巨之事?若是遇战东虏铁骑,九成九会不战而溃,林缚领兵能力再强,也没有点石成金的神奇能力。
“河口编练民勇初成规模,能募集五六百人,虽无作战经验,操列、行军不问题,”林缚说道,“此外再从西沙岛募壮勇一千人,我在西沙岛有救灾之义,壮勇虽未经编练,但弃我而去的可能性不大。有这两部分人打底子,其余从朝天荡募集流民补足,胁裹北上,与敌相遇之前,不至于出太大的乱子。”
“那也只是在与敌相遇之前不出乱子,”张玉伯说道,“此次东虏十万众入寇,不会轻易退去了,即使攻燕京不下,会大举掠夺河北诸府,以乱王镇根基。这边再拖延,一个月之后总要抵达前线……”
陈元亮、赵勤民、顾嗣元等人默不做声,这边给李卓逼进死角,没有谁比林缚更适合承担起这个责任来。
杨朴、马朝也默然无语,三五天时间里募集民勇直接带到燕京战场,跟送死无异,但是他们这边必然要出兵。即使从缉骑里抽一部分人、从东城尉里抽一部分人,也都改变不了以新募民勇为主力、不堪一战的事实。
“我离开后,河口这边还要玉伯多加照应,”林缚神色自若的说道,“因为民勇未经训练,不堪大用,所以我额外还要有一个请求……”
“你尽管说来;能争取,我都会去争取。”顾悟尘说道,此时他也深知顾系离不开林缚这样能挑大梁的人物。
“北上勤王,会从江宁水营抽调兵船运兵,”林缚说道,“从江宁北上到燕京,风向不利,河水低浅,用兵船运兵再快也要一个月的时间。这一个月的时间对我及三千民勇来说,弥足珍贵,我领三千民勇不坐船,改走陆路,以行军来练兵加磨合。与程余谦约定日期、地点会合,逾期不至,我甘受军法。”
“你是想分进合击啊,”顾悟尘毅然答应道,“行,这个条件我必帮你争取到。”
“西沙岛募兵之事,我今夜就亲自过去,请大人紧急拨一万两银给我,每募一兵,先发十两安家银。五日后,我带一千民勇来江宁汇合,”林缚说道,“江宁募兵之事,可交给西林与嗣元等人负责,安家银子也照此例给付。”
第40章 壮怀激烈
风云突变、东虏破边、王师告急、天下勤王。
江宁东华门入夜后,也未关闭,时不时有拿着令牌的快马进出,瓮城内外,值守的官兵比平时多了一倍。
江宁的夜空阴云囤积,厚重得直要倾压下来似的,寒风从城墙角呼啸而过,发过呜咽的声音,隐约听上去像鬼哭狼嚎,听得人心里直渗得慌。城头老卒看着天上阴云,心里琢磨着才十月初旬的天气,莫非就要下今年的头场雪?天真是变了。
东虏破边、燕京发勤王诏的消息毕竟封锁不住,多半日,河口这边也是风声谣传,甚至连勤王军由提督府、守备府、按察使司分遣的部署也传了出来。
孙敬轩骑快马赶到河口,才发现篱墙南门多了一队东城尉马步军在值守,形势陡然紧张起来。孙敬轩下了马,递验牙牌,与扈从牵马进入篱墙,走到草堂前有些犹豫:要是林缚提出令西河会难以承担的要求怎么办?
孙敬轩拍了拍脑袋,将杂念从脑海里驱逐出去,往草堂走去。
草堂里灯火通明,院子里站着多名值守的武卫,正堂门窗敞开着,孙敬轩走进院子里,就看见河口众人都聚集在草堂里商议事情。
“孙会首过来了,”林缚看着孙敬轩走进院子,走出来迎他,“燕京告急一事,想必孙会首也有听说了吧?”
“林大人要随军北上勤王?”孙敬轩问道。
谣言四起,风云耸动,孙敬轩一时也分辨不清哪条消息是真、哪条消息是假,都说按察使司也会派兵勤王,关键按察使司哪有兵可派?
“我的新官衔刚刚下来,连文函上的印泥都没有干呢,按察使司兵备都监,随军北上勤王,”林缚笑道,“请孙会首前来,有事相托。”
“林大人但请讲来?”孙敬轩说道。
都监乃正七品职事务官,林缚以宣议郎从七品散阶出任都监有些不合规矩,但燕京告急、天下兵马勤王,事出从权也是应该的。待林缚勤王归来,以随军勤王的功劳,再晋升一级也是理所当然之事。
都监是监军职事官,但在本朝监军官直接领兵已经不是什么特例了。
孙敬轩心想顾悟尘临时给林缚升官,按察使司这边派兵就应该以林缚为主了。但是勤王军以江宁兵部侍郎程余谦为主将,提督府、守备军府派出的将领品阶也不会太低,林缚跟着他们同行,只怕会资历、官位太低,会给欺压。孙敬轩还不知道顾悟尘从哪里调兵给林缚领着北上勤王去。
“具体部署还不便透露给孙会首知道,”林缚说道,“给养不可能都从江宁携带,林家会派部分人,也想再跟西河会借船借人,沿途采办物资给养……”
“这个好说,林大人需要多少艘船、多少人?”孙敬轩问道。
从江宁去燕京,有诸多水路相通,沿途又多大埠,仅仅是采办物资给养,不是什么难事。再说燕京告急,秋漕会拖延到何时还很难预料,只要抽调船只、人手不多,问题不大。
“我马上要离开河口一趟,这事由赵先生负责,麻烦孙会首与赵先生商量此事。”林缚携着孙敬轩的手一起走进草堂,赵勤民、顾嗣元、柳西林等人都在草堂里,连河口里长曹子昂也换了一身戎装在里面听候吩咐。
孙敬轩心里一惊,他知道曹子昂是最早一批迁来河口的流民首领,流民在河口编户,曹子昂给推举出来做里长。曹子昂文绉绉模样,穿上皮甲乍看上去有些不伦不类,但是孙敬轩从这处细节意识到林缚要从河口民勇里抽调北上勤王兵,不然曹子昂不可能换上戎装。
孙敬轩见草堂里众人都神色凝重,更加肯定林缚此行北上非同小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