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242节

  四野虽有月色,但只能近看、无法远望,人心一旦惊慌起来,只会往来处逃。叛兵莫纪本部早就没有攻城的士气,其部在七千众之间,闻风即散。叛兵赵金龙部在两侧,要不是给赵金龙借虏兵督战,也没有多强烈的救战意愿,特别是孙中武、周知众二将,看着城中有甲卒从暗门反击冲出,也不管有多少甲卒,看到前头溃散,就骑兵带着百余亲信往后逃,虏将古格塔正率下马披甲的两千东胡精锐夹在莫纪本部、赵金龙部两路多股叛兵之间,两翼的阵形一溃,特别是南侧溃兵给冲突出来的甲卒压着往北面坡地逃,直接冲击虏兵阵列,虏将古格塔完全没有想到溃败会从侧翼连锁发生,想组织兵力弹压南侧的溃败,老天却不给他一丁点的时间,他也只能在护卫的簇拥下往回逃。

  阳信城西北角、朱龙坡东南谷原说小不小,纵深有一千三四百步宽,但是说大也不大,七八千兵马一旦展开,整个谷原就有些摆不下。

  朱龙坡整体并不陡,但就是在东南面突然切下去。这里的坡路,走下来容易,爬上去却难,加上天寒路冰,坡路极为陡滑,惊慌失措,十人爬陡坡,差不多四五人要滑倒,一人滑倒便将身后一长串人都冲倒,乱作一团。

  在两翼,由于要防备北城门、西城门的守军反击,构筑的围垒、冻土墙形成障碍,只留下狭窄的出兵通道。换作平时,出兵通道是足够进出了,但是溃散之时,人人争先筑后的往北逃。

  更重要的一个原因,把守进出兵通道的是东胡督战队。

  督战队一时还看不到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击的情形,他们看到溃兵卷来,第一反应是不使溃兵冲散围垒内的部队,迫使他们继续攻城,拿起大刀手起刀落就砍溃兵。哪里想到溃兵越来越多,与督战队直接混战到一起。

  督战队毕竟人少,谁知道城中反击出来的守军有多少,再说这几日来给督战队逼着去送死,新附汉军对他们也是恨之入骨,督战队不多时就给杀溃。阵后的虏兵甚至以为是叛兵又反了,要组织兵力过来封堵,本来就狭小的出兵通道更加的混乱不堪……

  城中守军从暗门出兵反击时,那赫雄祁、赵金龙、莫纪本就在谷原最内侧的高地观望整个战局,所以能够及时退回到朱龙坡上,看到这混乱不堪的局面,欲哭无泪。

  叶济多镝也拄着拐杖过来,组织精兵要下坡去反冲锋。

  “来不及!战场过于狭窄,出击守军压着溃兵在打,林缚在城头以旗鼓指挥进击方向,组织多少人,都会先给溃兵冲散!”那赫雄祁苦劝叶济多镝不能出兵,只能引导溃兵从两翼疏散,这边只要在坡上保留精兵窥视,就能压制守军长距离的追击溃兵,不至于使整个战线都崩溃掉。

  叶济多镝恨得拿马鞭子抽地,他们在坡顶,能清楚的看到出城反击的甲卒不足千人,但是坡下谷原里的七千余兵马都溃散一团,仿佛地里的庄稼一样,风往东吹,就往东倒,风往西吹,就往西倒,给出城反击的守军压着收割性命,甚至为抢逃出路还自相残杀,几乎就没有一道通道可以使他们在朱龙坡上组织反击。他们能够做的就是守住大营、并从两翼疏导溃兵,尽可能的减少伤亡。

  东胡下马披甲而战的两千精锐也给溃兵冲散,出击的守军专门就有一部盯着东胡下马披甲的散兵正打,那两道黑黢黢的暗门里,暗影幢幢,似乎还藏着两支精锐,大概是防备他们从朱龙坡组织精兵打反击。

  “报!”传讯哨骑拖着长腔纵马从侧后驰过来,“十八里外,发现大股敌兵步骑,数量不明,前哨已与其接战,敌弓弩甚烈、进击甚锐,若无援兵,最多拖延两个时辰接近阳信……”

  “撤吧!”那赫雄祁艰难的跟叶济多镝建议道,城下兵马完全给溃败了,连同西城、北城围垒里的兵马也完全给冲散,南城、东城的兵马不待这边下令,城里的守军刚出击,就主动后撤,这时候派兵弹压怕是会直接闹出哗变来,两个时辰的时间,根本就来不及制止混乱的蔓延。现在还不清楚林缚从别处调来多少兵马,但是他们手头还能掌握打反击的精锐就大营三千骑兵,守军失利,还能避入阳信城里,要是他们失利,要么溃败,要么避入营寨待援。营寨的防御能力,完全不能跟阳信城相提并论。

  “坡下两千东胡男儿怎么办?”叶济多镝朝着那赫雄祁大吼,他知道留给他做决定的时间不多,要么坚决派兵拦截江东左军的援军,要么就坚决后撤,不然等江东左军两路合作一处依城而战,他们完全不占据会战的优势。

  夜色昏昧,这边有沿坡脊、城头烧起来的上百堆营火加强照明,亮度也仅仅能勉强看清整个战场的大体动势。

  他们不知道从东面赶来的江东左军的援军有多少兵马,也不知道要派多少兵力去拦截才能有效。兵力多寡还是其次,关键是夜战。

  要不是攻城战,极少有将领愿意在无法控制部队或者说控制部队能力大幅减弱的情况组织夜战,稍不注意就可能导致己方的连锁溃败,而之前数战表明,江东左军的夜战或夜间行军能力比他们更强。

  但是就这样撤退,叶济多镝不甘心啊。他前后带来东胡精锐、新降汉军近两万人,民夫一万多人,他最后只带着三四千人撤退,这是他这一生来都没有遭遇到大耻辱、大败仗!

  为什么没有人想到江东左军会在挖暗门!

  叶济多镝心里恨得吐血,他们防备着江东左军会从城中反击,所以他们组织人力在城门外构筑工事,但是谁都没有想到江东左军会从西北城的城墙脚跟直接挖了两道暗门来。

  这才是两道已经暴露出来的暗门,谁知道整个阳信城一千三百余步长的城墙还有没有别的暗门?他们之前构筑的防反击、防冲锋体系就全部失效!要是还想继续攻城,那就构壕垒将整个阳信城都包在里面才行,那差不多要构筑四千多步长的壕垒,有这么足够的时间吗?

  即使打退江东左军的援军,这阳信城也无法强攻了,两路汉军不可能再有强行攻城的士气与作战意志,他们并没有将江东左军的守城体系打残、打破,难道要用东胡男儿的血肉去填平阳信城头?

  叶济多镝艰难的做出决定:“雄祁,我留一千人给你断后,东胡男儿的血不能白白的流趟在南人的荒野里,能多救些,就多救些出来……”

  赵金龙、莫纪本也顾不上收拢本部溃兵,带着数十亲信,跟着叶济多镝回大营,准备往西撤。

第52章 胡子叔叔

  圣天喜率亲信扈从及那赫雄祁加强给他的东胡健锐一共有四百余人冒死从填平的护门壕冲入城中,并成功的避开给城头礌石滚木的攻击距离,抢占一座院子冲进去负隅顽抗,等待后面的援兵进城来再合兵一举将北城楼夺下。

  圣天喜心想着,只要将北城楼夺下,阳信城就算是攻下一半了。

  圣天喜没想到的是他们占据这座宅子后,城中守军就从城墙西北角暗门坚决出击,顿时冲溃阳信西北角谷原正准备攻城的大部虏兵、叛兵。就在这里,六七千人狭窄的谷原溃乱一团,除了恨不得爹娘多生两条腿跑路外,谁还会想着去接应已经攻进城的他们?

  城中守军的迅速也极为迅速,先以一支精锐甲卒将圣天喜部压在三合院宅式的街垒内出不了头,辅兵迅速拿拒马、冲车、铁蒺藜、铁钉板等障碍物封锁北城门与圣天喜部所占街垒之间的通道,并将三合院封死。

  圣天喜这时候才有心思观察他们所抢占的三合院的内部,除了坚固的院墙,里面的屋舍都给拆了精光,只剩下一座毫无遮拦的空院子,除了临街的正门,侧门与后宅门都已经给人从外面封死,仿佛是守军准备用来打巷战的街垒,只不过现在是他们给困在这里。

  圣天喜这时候只能听到外面冲天震地的喊杀声,并不知道攻城虏兵及新附汉军都已经给冲溃,他与扈从还正积极的做准备,等待城门外大量的新附汉军与东胡健锐冲进来,他便率众杀出去,心想这夺城首功是逃不了的。

  等了片刻,不见有后续援兵冲进来,他们给困在院子里,还能看到北城墙头的情形,圣天喜就觉得有些不对劲了,他还没想到城外早就溃不成军。

  城头的蝎子弩调转方向,先用泥弹校准距离,四五发各种标准重的泥弹准确无误的投掷到圣天喜部占据的空宅院里,接下来就换上石弹掷射。宅院子里的屋舍都给拆除,除了北面的高墙能提供稍许遮护外,再无遮拦,四百人挤在一座三合院子里,相当的密集,只要给石弹掷中,轻则断骨伤筋,重则命丧当场。白的脑桨、骨膜,殷红的血,惨不忍睹,而临街大门前已经给拒马拉出好几道碍障,拒马之后弓弩手、刀盾手结阵而立。如此情形,不管是圣天喜的扈从亲兵感到崩溃,便是随圣天喜冲进城来的东胡健锐也感到绝望。

  他们不清楚为什么后面的援兵没能冲进来,后续兵马没能及时跟上,他们陷入绝境是确凿无疑的。在城头石弹的压制,圣天喜率部众躲到北面高墙脚下临时躲避,但是一堵高墙也遮护不了四百人,谁都不想暴露到石弹的威胁之外,为抢一处藏身之地,甚至大打出手起来,当数十具强弩从南墙墙头出现,圣天喜知道自己丧失一切反抗的资本,弃刀大叫:“降了,降了,江东左军的兄弟们,我们也是给虏贼拿刀架在脖子上给强迫攻城啊,自家兄弟不杀自家兄弟,我们降了……”

  有两虏兵冲上来要杀圣天喜,却给圣天喜的扈从挡住,墙头强弩发出数箭,将这两虏兵当场射杀。

  林缚站在城头沉默的看着,吩咐道:“杀尽虏兵,许议降!”

  “杀尽虏兵,许议降!”传令兵高声传令。

  “杀尽虏兵,许议降!”

  圣天喜毫无犹豫的从扈从手里接过一把刀,率众返身朝同院子里的虏兵杀去。为了活命,也想戴功赎罪,身先士卒,圣天喜表现得比攻城时还要凶猛,他身边大多数是亲信扈从,要说新附汉军里还有精锐战力的话,那诸将领身边的亲信扈从都还能称得精锐,只因林缚一句“许议降”的话,一同冲进城来的这四百人在空院子里顿时杀成一团,墙头的弓弩手自然是寻机射杀虏兵,使虏兵无法聚团顽抗……

  城中这几百虏兵、叛兵不再成为威胁,林缚便将注意力重新投到城外,城外围城的虏兵、叛兵或溃或退,对阳信已经不形成威胁,林缚使阳信守军在民勇的配合下继续坚守城墙,不放松警惕,将城中精锐都调集到北城待命。

  城外的邵武哀兵杀得起性,甚至专门是盯着赵金龙所部叛降浙兵打,城头这边的旗鼓指挥对邵武哀兵的指挥也有些失灵。

  林缚也无法对邵武哀兵过分苛责,邵武哀兵对叛降浙兵的滔天恨意甚至强过虏兵,他们敬爱的都尉陆敬严的尸体还停棺在城中,四五千邵武精锐的亡魂还在山东的荒野没有散去,叫他们心中如何不恨?

  林缚还不知道周普几时能赶到阳信,他也不能看着邵武哀兵在城外专盯着叛降浙兵打、使虏兵以及叛降的临清兵有从容逃散甚至有组织反击的机会,他只能派周同率晋中兵出战,将手里这最后一支精锐骑兵派出去,以控制西北角朱龙坡谷原战场的节奏与形势。

  随林缚南下驰援阳信时,晋中骑兵有三百余,时至今日,减员已不足二百,城里的战马也就剩下二三百匹。换作平时,在拥挤了七八千人的战场上,两百骑兵是微不足道的,但是在这一刻,周同率二百骑兵从北城门冲出去,对混乱不堪的溃兵来说,无疑是身上多贴了一张催命符,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虏兵在任何地方稍有聚集的势态,城头便直接指挥周同率精骑践踏过去,或者压迫溃兵往那处方向逃散,以乱兵冲溃之。

  除此之外,林缚手里的机动战力就是从城头抽调下来的江东左军,城里的江东左军从最初的一千一百多人,也减员到不足八百人。除了两百人由敖沧海率领守在林缚身边外,其他都由宁则臣率领在城下待命。

  虽然虏兵对朱龙伏谷原的混乱情形无能为力,但是朱龙伏营寨里,还有三千余虏骑精锐严阵以待,林缚就不能孤注一掷的将宁则臣部也投入朱龙坡谷原战场。

  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西撤时,那赫雄祁率一千骑兵殿后,横阵陈于朱龙坡营寨前。虽说那赫雄祁对谷原下的战事无能为力,但也压制守军不敢随意冲出谷原到更开阔的地域追杀溃兵,为逃出谷原狭地的溃兵逃命赢得时间。

  在小股虏兵前哨的骚扰纠缠下,周普于拂晓时分率两营江东左军精锐赶到阳信东城外。此时叶济多镝率虏兵主力已经逃远,没有会战的机会,追击也来不及,周普便率部从东城往北城追杀溃兵。

  那赫雄祁看到江东左军的援军赶来并立时投入战场,他便纵火点燃朱龙坡上的营寨,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

  点燃的营寨将周围十数里的夜空烧得通红,亮如明昼。营寨突然烧起,使得溃兵更加惊恐的同时,却也让他们避免在黑暗中摔倒或自相残杀,加快了逃命的速度。

  那赫雄祁这回学聪明了,他率部撤到朱龙河北岸,不单避免与周普部接触,更与溃兵拉开距离,但就是在北岸游离不走,死死的盯住周普部的侧翼,使周普不敢放开阵形追击溃兵,使得许多虏兵都得以逃脱。

  溃兵里十之八九都是叛兵以及给虏兵胁迫随军的民夫,林缚也没有将他们赶尽杀绝的心思,传令使周普率部攻上朱龙坡,进占朱龙坡敌营,就地组织投降民夫灭敌营大火,能抢出多少物资是多少,又使宁则臣分兵出击,封堵朱龙坡谷原两翼的出口,促使尚给困在朱龙坡谷原里的千余溃兵投降。

首节上一节242/1051下一节尾节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