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进驻津海的衙门、驻军及涌入津海的返乡难民越来越多,林缚则直接将这些捉俘民夫随江东左军一起迁到涡水河南岸暂住,名义上是便于用工管理,实际上是保证这些捉俘民夫的纯洁性与凝聚力。
在以工代赈的过程中,林缚也注意从捉俘民夫当中选拔一些有威望、有能力的人委以职任。少部分人直接加入江东左军,少部分人直接用来协助管理这些捉俘民夫,并不因为他们曾给东虏驱使为攻打阳信出过力而加以歧视。也直接从捉俘民夫里挑选三百健壮组建涡水河乡营,名义上归津海县尉辖制,实际上由孙尚望直接率领。
要一呼而应、众望所归,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林缚一向很注意区别对待降将、降卒以及捉俘民夫,将降卒及捉俘民夫当成受害者来看待,这样才能团结、凝聚更多的力量,绝不能因为一时的脑热或义愤,将能够团结的力量推给敌人。
不管有没有林续文的配合下,在地方势力及官府势力都给摧毁待重建的情况下,林缚在津海做这些手脚轻而易举。
为解决京畿粮荒危机,尽快的实现往津海仓储粮,打通津海往京畿的通道,诸多衙门甚至纵容林缚的行为,毕竟组织严密、高度受控制的民夫,出役劳工的效率远比临时征募的返乡难民要高得多。
实际上,不仅与林缚同出林族的林续文不会介意林缚在津海培植势力,地方势力也不会介意林缚在津海培植势力。
一方面是林缚对津海原地方势力有援救、光复之恩。像涡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势力代表,都是直接拥护林缚及江东左军的。至少在河间府给东虏摧残捣毁之际,唯有江东左军在万马齐喑的困境下,联合晋中残兵为他们赢来胜利的曙光。他们即使不念恩情,也要预防日后再落难时能指望江东左军来救。
另一方面,地方势力这次给摧残太厉害了,无数人给掳走、杀害,津海到处都是无主的田地,这些其实就是剩余出来可以给众人瓜分的巨大利益。涡口周氏兄弟等地方势力自然也不会贪心到将所有的利益都吃下去,要是林缚与林续文一起参与进来,他们会觉得瓜分这块蛋糕更有保障。
周氏兄弟将周氏所属的涡口寨献出来给津海都漕运司用去改造成储粮用的津海大仓,都漕运司与津海县在涡水河南岸划出四百亩地补偿给周氏宗族,实际上周氏兄弟借这个名义在涡水河南岸圈占了大量的无主荒地,一举成为河间府第一等的大田主。
只要周氏兄弟不闹出田地纠纷,只要没有苦主来告,林缚与林续文对周氏兄弟等人的所作所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可以说是故意纵容。毕竟林家或江东左军这时候直接到河间、津海来圈占无主荒地就太赤裸裸了,太明目张胆了,也容易受到朝中其他官员的攻击。
大量的无主荒地,与其落到别人手里,不如落到亲近他们的津海、沧南地方势力手里。
在津海返乡难民越来越多,能为开海漕提供充足劳力之后,林缚就跟周氏兄弟提出以江东左军的名义向周氏宗族租种大量的田地。
周氏兄弟也不是傻子,他们知道谁才是他们真正坚实的后盾。林缚提出这样的请求,他们就立即投桃报李的将江东左军在涡水河南岸驻营周边的两万余亩良田一起划给江东左军,算是租借。
林缚这时候还没有借口将六千多民夫都迁到江东崇州去,要让这些人成为能给江东左军动员的潜在力量,就要解决好他们的安置问题,并且不能在安置过程中使他们分散开。他以江东左军的名义向周氏宗族租借两万余亩良田,就可以用民屯的名义将六千余民夫集中安置在涡水河南岸。
不过在耕种形式上,他没有打算分田到户。集体农庄的形式虽然说长期实行会有种种弊端,但是短期时间里,在集中力量进行田地改良、修建水利灌溉设施以及互帮互助保持内部凝聚力等方面都有奇效。
林缚决定江东左军撤出涡水河南岸之后,就将民夫从外围窝棚都迁入营寨居住,营寨容纳不下的,则在营寨周围建利于集体居住的大型围拢屋进行安置。林缚还打算以江东左军在南岸的驻营为基础,在涡水河南岸建成一座坚固的寨垒,与周氏新寨、北岸的津海新城以及津卫岛,共同构成完整的津海防御体系。
宁则臣率第四营大部武卒登船也离岸往津卫岛而去。
这时候江东左军第二营,也是江东左军最终保留下来的骑营,六百余骑卒纷纷翻身上马,在周普的率领下,离开津海港码头,沿涡水河封河大坝南行。第二营骑卒将在周普的率领下沿海岸线走陆路南行,到莱州湾的渤海县、莱州县等地与走海路的江东左营主力汇合。
郝宗成脸色越发的阴沉,刘直坐在马背上,猜不到郝宗成心里在想什么。
虽说江东左军名义上是护送汤浩信去山东解决昌邑哗变的危机,但是林缚拥兵前往、威胁山东郡司的意味也太明显、太明目张胆了。
“即使晋中军哪边都不偏帮,若是蓟北军与江东左军在津海发生冲突,你有几成取胜的把握?”郝宗成突然开口问刘直。
刘直心里一惊,暗道莫非郝宗成一直都有动手的心思不成?
林缚有了护送汤浩信的名义拥兵去山东,自然要将江东左营的兵力部署及动向通告津海诸衙门,这样才能使他拥兵去山东的行为合法化。
林续文等汤、顾系官员自然认为这是极有必要的;户部派遣来坐镇津海仓的张文灯等官员以及都察院派驻津海的监察御史自然是极力反对,没有将矛头指向汤浩信,却声称要上书朝廷弹劾林缚轻率调兵,甚至妄说汤浩信是给林缚胁裹着去山东的;郝宗成的态度则成为林缚拥兵前往山东是否合法化的关键。
刘直之前一直都以为郝宗成会反对林缚拥兵去山东,没想到昨夜合议时,郝宗成本人没有露脸,却派人递话过来赞同林缚护送汤浩信去山东,也就使户部及都察院派驻津海的官员哑口无言、无力反驳。
此时的刘直给郝宗成突然开口这么一问,心里就直接迷糊了,根本就搞不清楚他是赞同林缚拥兵去山东还是反对林缚去山东。
郝宗成率两万蓟北军到津海来,一方面,也是名义上,是到津海来就近解决军食问题,缓解京畿供粮压力,另一方面,也有戒备、牵制江东左军及晋中军的意思。
不管有什么借口,哪怕将汤浩信抬出来也不行,林缚不经兵部调宣,就直接拥兵去山东,多少能算是不安分了,郝宗成有除掉林缚的心思,也算正常——但是这个世道不是想除谁就能除掉谁的,首先要有这个实力才成。
“这个,这个,怕是太冒险了吧……”刘直犹豫的说道,他怕郝宗成将他绑上蓟北军的战车,万一事败,朝廷要安抚江东左军,他就要跟着成为陷害忠良的奸臣了,说不定会给郝宗成推出来当替死鬼,他才没有这么傻。不要说他收到林缚不少好处,津海生变,津海海漕就将告废,除了津海外,又有哪个地方能保证每个月往京畿输送二三十万石米粮?
林缚将津卫岛划他的私地,这次又将五六百武卒撤到津卫岛驻守。
说得好听一点,是拱卫津港,不使外敌从海上来犯;说得不好听一点,卡住的正是津海港的咽喉。
就凭这一点,朝廷就不能动林缚。
“我只是随口说说,你紧张什么?”郝宗成绷紧了一早上的脸这时候缓下来露出阴恻恻的微笑,看了刘直一眼,又瞅向东南方向的津卫岛,他贪财畏战,倒不是一点见识都没有,这时候什么道义不道义,什么忠诚不忠诚,都靠手里的实力说话,过了片晌,又轻轻的叹道,“这个林缚毕竟不是李卓啊!”
“啊!”刘直松了一口气,开玩笑说说自然可以,只要不玩真的就成。刘直虽然只会纸上谈兵,但也知道“兵不贵多、贵精”的道理,他是亲眼目睹过江东左军是如何与入寇东虏野战的,就凭蓟北军那群王八蛋,有什么资格跟江东左军在津海野战?
刘直这段时间来,绝大部分时间都留在津海,江东左军在津海有什么小动作,他多少还能看到一些,江东左军明面上在津海保留三千卒兵力,但是替在能动员的战力不会低于三四千人。
刘直能看到一些事情,不过他从来都是一声不吭,无非也是给自己留一条后路,留些好做人的余地,谁知道这世道会怎么变化?
刘直眯眼看了看郝宗成的侧脸,揣测不到他心里在想什么,林缚当然不是李卓。当年一道圣旨,李卓自解兵权,到江宁去担任守备将军,楚党想怎么折腾他就怎么折腾他;一道圣旨能让林缚、能让林家乖乖听话的放弃兵权吗?
“不过林缚比李卓好说话也是事实……”郝宗成又突兀的说了一句,“起初我还不能确认——如今楚党内部生隙,我们即使不添一把柴,也不能拦着不让他们对掐啊。”
刘直这时候才算是明白了郝宗成坐山观虎斗的心思,觉得背脊冷嗖嗖的,脸上堆笑道:“常侍大人说得极是,李卓可是视大人如虎狼啊,哪有林缚这么好打交道?林缚所图无非是功名利禄,他要什么,给他就是……”
“也不能尽给他,”郝宗成冷冷一笑,“人心如深壑,你要尽给他,何时才能填满?”
第14章 立场
东虏入寇,其时留守济南的山东郡司诸官员或降或叛或遭杀害,十不存一。岳冷秋率南线勤王师收复济南府,济南城差不多给东虏夷为平地,近乎荒城。朝廷派遣官员在青州府重新组建山东宣抚使司、按察使司、提督府等衙门,使山东郡军政体系勉强维持运转。
青州位于临淄、莱州之间,南临沂山、北临渤海,地理位置上处于山东郡东西部的衔接点上,横贯山东半岛的胶莱河大部分也处于青州府境内。在济南城给摧毁后,选择青州作为山东郡首府,不仅能照应西面黄河决口封堵及平原府漕运河道修复等诸多重大事务,也能兼顾到漕粮沿胶莱河往北输运及登莱地区海漕等诸多事宜。
东虏入寇时,阳信、渤海、临淄诸城都未失陷,被渤海、临淄等城所屏蔽的青州府自然得以保全,未受虏骑铁蹄践踏,不能不说是一种幸运。
三月十九日深夜,青州城东,征用富商豪宅改建成的青州按察使司衙门里,火烛高照,将明堂映照得灯影摇曳,恍如白昼。
山东按察使兼右都佥御使兼督青州府兵备事兼知青州府事柳叶飞、山东宣抚使兼户部右侍郎加右都佥御使葛祖芳、山东提督加兵部右侍郎加右都佥御吏陈德彪等人都愁眉苦脸的望着烛火而坐。
“柳大人,你倒是说说如何办才好,江东左营的战船已经封锁弥河河口了,汤少保也进入寿光城了。你再拖延不决,林缚那个猪倌儿犯了犟脾气,率兵沿着弥河打到青州城来,你要如何是好?”葛祖芳年约五旬,瘦长脸、尖下巴,一脸腊黄病容,曾任吏部郎中、直学士,此次山东郡司的官员给东虏端了底朝天,几乎无人生还,他找了机会,投到张协门下,捞到外放山东的机会,本以为迎来人生辉煌巅峰的一页,哪里想到这封疆大吏还没有坐稳一个月,就有这桩祸事降到头上来?
先前在昌邑给闹事的河帮会众揪掉一大把胡子,到现在半边涂了膏药的下巴还火辣辣的痛,将河帮会众揖拿入狱,葛祖芳以为能砍下几十颗人头泄愤,没想到林缚一句话也不通告,直接将战船驶入弥河河口,兵锋直指弥河上游的青州城。
葛祖芳在京中做惯了太平官老爷,没有什么机变的能力,黄昏时听到江东左军战船封锁了弥河河口,他就吓得七魄失了六魄,坐着也忍不住身子发抖,完全没有了主意。
“葛大人,稍安勿躁,就是再给林缚十个胆子,他也不敢拥兵进迫青州城外——难不成他会为了几个无关紧要的河帮泥腿子举旗造反不成?”柳叶飞压着嗓子耐心的安慰心思惶恐的葛祖芳,眉头微蹙,说道,“你若是不信,将狱中反贼拉几个出来砍头示众,你且看江东左军是进还是退?我看林缚定会退出弥河去。难不成山东郡司捉拿几名反贼,还要受江东左军的肋迫放人不成?”
“柳大人,你为何如此肯定?”提督陈德彪眯眼看着柳叶飞,不阴不阳的说道,“逼反朝廷大将,这个责任葛大人能不能担得起,我不知道,我可担不起。你要杀人,那好,那些给关押在狱中的河帮反贼,就都交给柳大人您来负责。愿打愿杀,听你所便,都与我无关……”
“我哪里担得起?柳大人您可不要害我。”葛祖芳连忙推脱道,他哪里敢再杀人?即使柳叶飞能守住青州城不给林缚攻破,逼反大将的罪名,也不是他所能承担的。
陈德彪望着柳叶飞,看他如何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