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氏宗祠又名春生堂。
林氏先祖曾为高祖侍,随高祖在江宁举事征战南北,立下无数功勋,后封为武功将军,成为东阳世勋豪族。春生堂为林氏先祖致仕归故里后建的宅子。春生堂矗立上林里历经百年,却毁于一场豪雨,林氏本家才隔了四里多路,重新在择地建了此时的林家大宅子,又在老宅的地基重建了春生堂作为林家宗祠。
春生堂占地约十亩,院落有七八进,除了宗祠之外,林家还将义学、居养院、安济坊、漏泽园设在春生堂里。
前院宗祠东配殿内,两壁都有四盏雁足铜灯,灯形如大雁孤足,股托起环形灯盘,灯盘里有三支灯柱,同时点燃三支大烛,将东配殿照耀得明亮如昼。灯下人影绰绰,一声声竹木及肉的抽打声与那咬烂嚼木都止不住的呻吟声叫人心头发寒,就像听见指甲划过瓷器的异响,让人觉得周身寒毛都要竖起来。
明烛耀照下,林庭训脸上的褐色老人斑也愈发的明显,二公子林续宗给五花大绑跪在冰寒的砖地上,家生长赵能则给按倒在地上抽鞭子,在冰冷的空气里,赵能下半身给扒了精光,三十藤鞭、鞭鞭见肉,只抽得赵能臀部、大腿血肉模糊。这付惨状,旁边人看了也心惊肉跳,赵能的父亲,林家的老仆赵长山跪在宗祠前没敢吭声求情,赵能的母亲也已哭晕给送了回去。
赵能弃主只身逃回上林又编造谎言,拖到宗祠前打死都是活该。
虽然许多人心里都明白今晚骡马市之纠纷是林缚故意滋事立威,但是林缚事事占着理,便在这个“理”前,二公子林续宗也只能跪在宗祠前认错。
林续宗跪在烛下,却不掩眼中凶光,心里恨不得将林缚碎尸万段,他已经知道林缚自逐出宗门,又自逐出石梁县,心里想着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只是他这时候必须跪在宗祠前认错,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的赵能给一鞭鞭往死里抽。
林续宗心里当然清楚他死活不死的父亲是要借机打杀他的威风,不然苦主林缚又不在此间,何需要将赵能往死里抽?他这是借机警告族里那些跟他走得亲近的人,他还没有老到快咽气的那一步,他才是林族的家主。
林续宗冷眼看向明烛前美艳鉴人的顾盈袖,这个他所谓的七姨娘,心里想总有一天能将这个女人剥光掉好好蹂躏一番。
“打了二十鞭子了……”行刑人见赵能躺在地上只剩下游丝气息,真要实打实的再抽十鞭子,赵能的小命只怕不保,犹豫着要不要再抽下去,回头看到家主林庭训一眼。
“抽!”林庭训咬牙切齿的说道。
“赵能有错,有错不致死!”林续宗跪着膝行上前,跪到父亲林庭训的跟前,说道,“不是还有十鞭子吗?我替他挨了总行,父亲,你也要念着赵能伺候了你三年,你不能真将他打死了。林缚心里有怨气,这也足够了,父亲你不能寒了族人的心,日后还有谁替林家效力?”
“庭训啊,赵能这孩子本质不坏的,留给他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时候族老与其他人相上前来给赵能求情。
“你既然甘愿替赵能受刑,剩下十鞭子就由你挨好了!”林庭训不留情面的给行刑人使了眼色,又转回头来看着儿子的眼睛,心说:今日不敲打你们,你们不知道谁才是林家之主。
两人走过来一左一右架住林续宗往配殿中间拖,还在林续宗耳畔轻语:“二公子,对不住了,你忍着点。”将嚼木给林续宗咬上,能吃住些痛。赵能淹淹一息要挣扎着去挨剩下十鞭子,却昏死过去;林续宗挨了十鞭子,忍痛一瘸一拐的站了起来,看着他父亲:“够了没有?”
“总要让你记住这个教训,”林庭训眼睛瞥向趴在砖块只剩游丝气息的家生子赵能,吩咐身边人,“你们送他去安济院,拿好药给他用上……”又跟儿子林续宗说道,“你要能忍住痛,在祖宗面前,我再跟你说几句话。”
其他人都识机退了出去,七夫人顾盈袖心里焦急林缚的事情,便跟林庭训说道:“老爷,那我就先回大宅子里了。”
林庭训点点头,从他脸上看不出有什么表情,顾盈袖就担心林缚不清楚现在的状况,心想他要是以为林续宗受此大辱会忍气吞声就大错特错了,也不顾林庭训怎么想,她急急的就先出宗祠。
林庭训将门轻掩上,对看着瘸腿站在那里配殿中间的续宗,说道:“我知道你不甘心,你有很多地方不甘心,今天这事,我希望你能忍着。我也有看走眼的时候,林缚这趟回来真是脱胎换骨。你也不用担心什么,他会离开上林,日后也不可能对你有什么威胁……”
“你没有给他拿刀架脖子上当众跟条狗似的跪着一动不能动!”林续宗阴冷冷的说道,言语上对父亲林庭训也没有丝毫的尊敬。
“你难道连等我死的耐性都没有!”林庭训气得喘不过气来,厉声喝斥,“你知道林缚今天在县里救下谁?他有功名在身,你要轻举妄动,给别人留下把柄,林家会给你毁掉!”
“那就不留下把柄就是。”林续宗一瘸一拐的走出东配殿,让守在院子里的妻子还有仆妇扶他趴在软榻上,他没有回大宅子,让人直接将他抬往上林溪南岸的一处别苑。
顾盈袖走出宗祠,马车停在宗祠外。
月色皎洁,天地间像是蒙了一层纱,看上去清光流离,远处却看不真切,田野里也是一层层暗影像是暗色波涛。顾盈袖刚要坐进马车,看见赵虎他娘赵氏站在马车边伺候,而不是她以前的马车夫赵老头。
窥着赵氏的眼睛往马车帘子这边瞟,顾盈袖对贴着丫头翠儿说道:“让我一人在车里安静片刻……”踩着踏板上了车,掀起来车帘子,虽然一时适应不了漆黑的环境,还是能感觉到熟悉的男人气息。
顾盈袖坐下来,放好车帘子,适应了车厢里的暗环境,才隐约的看见林缚的影子随意的箕坐在锦榻上,说道:“你怎么敢来……”觉得自己的声音略大了些,赵氏跟贴身丫头还有两个随侍的健妇在马车外跟着,要是给别人知道自己马车里藏着男人,只怕马上就要给拖进宗祠挨三十鞭鞭烂肉的鞭子。为了能更小声说道,顾盈袖身子朝林缚凑过去,在黑暗中看见他的眼睛就像是在漆黑夜里也有光泽的珠子,本来是满腔怨愤要责问,没来由心就软了下来,说道,“你怎么过来找我?你现在应该有多远走多远。”
“林庭训不会杀我。”林缚闻着从顾盈袖身上传来好闻的香气,在顾盈袖进入林家之后,还是第一次如此近的与她挨着,比起记忆里,顾盈袖身上的香气更热烈、更诱人。
“林庭训不会,林续宗会。林续宗有生吞活剥你的心!”顾盈袖感觉林缚灼热的鼻息喷到自己脸上怪怪的,脸微微侧过去,“不错,没有林庭训的首肯,林续宗差遣不了乡营,但是你以为林续宗身边就没有其他人手?”
“那我等着他派人来杀好了,就再送一份礼给盈袖姐你也无妨。”林缚笑着说。
“什么?”顾盈袖听着林缚轻松的语气,听他言下之意,根本就不担心林续宗暗中培养的那几个手下,吃惊的问他,“你今天是要故意激怒林续宗?”
“盈袖姐,你心里是清楚的,家主最终还是要将家业传给二公子,这时候打压他,不过是家主恋栈不去,不愿意在自己死之前就当个给架空的太上皇!”林缚说道,林族有些事,很多人都看得明白,林庭训精力不济、日见衰老,但是他不甘心族中大权在他死之前就早早都落给素有野心、父子间又有隔阂的二儿子林续宗,他这些年才想着让七夫人替他抛头露面使得局面始终在他的掌控之中——这也是二公子林续宗对顾盈袖犹为敌视的缘故。
林庭训一日不放权,但不代表二公子林续宗就有一天的耐心,虽然林续宗不大可能做出弑父夺权的丑事出来,但是只要将顾盈袖这颗钉子拨掉,林续宗会理所当然的认为自己有把握逼着让他老子去当个“太上皇”。
“你真是跟以往大不一样啊,变成了一个胆大包天的主,”顾盈袖微叹的说道,没想到林缚能看透其中的微妙,心想自己这些年来的苦,总算是有人知道的,她手撑着锦榻有些吃力,想坐下来,但是想到两人离这么近,不是正好坐到他的怀里吗?顾盈袖想到这个,脸有些微烫,又说道,“今天有人传来消息说你们在县里惹事生非,我还想将赵虎抓过来教训一通,真没想到你才是那个惹事的主……”
“怎么了?”林缚问道。
“你知道你在县里救的是谁,一声不吭的就走了,对别人这么大的恩情也施恩不图报?”顾盈袖问道。
“……”林缚咧嘴笑了笑,看着顾盈袖手撑在自己面前,有一种要将搂她入怀里的想法,又说道,“有什么所图,日后从盈袖姐你这边一起讨回来说是。”
“什么话?别人欠你的,为什么从我身边讨?”顾盈袖说道,又觉得这么说有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耳根子微烫,正要跟他细说这事,这时候缓缓前行的马车停了下车,听见赵虎他娘在车前头问:“谁?”
顾盈袖心里一惊,这时候要是给人发现她与林缚藏在同一乘马车里,绝没有好果子吃,她手下一软没有撑住锦榻,人跌倒林缚的怀里,心尖尖提到嗓子眼,只担忧前面到底是谁拦住她的马车?
第17章 救人性命不敢忘
马车停下来,车窗帘子给风吹开一道缝隙,月光如水,洒进来落在顾盈袖润泽如玉的美脸上,一颗心提到嗓子眼,这当会儿要是给谁发现她与林缚同乘一辆马车,便有一百张嘴也辩不清,二公子林续宗怨气真盛,铁定不会给她跟林缚活路走。
顾盈袖跌坐在林缚的怀里,眼睛紧盯着给夜风吹得拂动的车门帘子,强作镇定的问道:“赵婶,谁在前头挡路?”
“婶子、七夫人,是我?”林景昌的声音隔着车帘子传进来。
顾盈袖松了一口气,侧回身手撑住软榻想换个姿式,却抓到条死蛇样的东西,隔着裤子入手还觉得温热,才省得自己还坐在林缚怀里,一手撑在林缚的大腿根子上了。顾盈袖不是纯情少女,当然知道手下撑住的是什么东西,手慌闪开,身子没有平衡好,再度朝林缚的怀里撞去,顾盈袖手忙脚乱,手撑着林缚的胸口、滑如脂玉的脸颊擦着林缚微髭刺人的下颔,心慌乱的坐到一旁去,在马车里还不敢弄出一点别的动静来,还要强装镇定的跟马车前的林景昌说话:“景昌,你找我有什么事情?”
林缚痛得厉害呲牙咧嘴也不能放出一点异常的声音,顾盈袖看着他脸上夸张的表情,又觉得好笑:真有那么疼吗?心里羞涩,还是将注意力放在马车外。
林景昌走到马车跟前,他也知道礼数,只是避免说话给其他人听见:“七夫人要是遇到秀才,一定要他有多远走多远,二公子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顾盈袖看着林缚黑暗中模糊的身影,对马车外的林景昌说道:“我知道了,我现在这样子也不去找他……”这会儿后面有马车过来,顾盈袖想着林庭训等会儿从宗祠出来,要是给他遇上,都没有借口挡他进自己的马车,没有时间跟林景昌在路边说什么,跟外面的赵虎他娘说道,“赵婶,送我回大宅,我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去休息。”
赵氏自然知道马车不能在路上耽搁,在前面牵着马往大宅方向走,顾盈袖的贴身丫鬟还有两个随侍的健妇,本来可以搭坐马车,现在也只能跟着马车走路。
林景昌看着七夫人敷衍两句就匆忙离去,还以为林缚这次闯的祸太大令一直都很关照林缚的林夫人也退缩了,林景昌看着夜色下的马车背景,长叹了一声,暗道:秀才啊秀才,你就自谋多福吧,连七夫人都帮不了你、都不敢帮你。
林缚在想林景昌的事情,即使林景昌有些胆小,毕竟要留在上林渡,谁也不能开罪二公子,今天自己刀架在二公子的脖子上逼他当众跪下,是个人都知道二公子对自己恨之入骨,景昌还是跑过来找七夫人想借七夫人提醒自己,心里叹了一口气,暗道:日后有机会共富贵吧。
“你说你,该有多少人为你操心?”顾盈袖身子又探过去跟林缚耳语,担心给马车外面人听见,不耳语不行,只是刚才跌入怀、手撑住大腿根子的暧昧,这一刻在心里就像夜空中的皓月一般藏无可藏,怎么也压不住心间的绮思,身子却又要挨在一起商议对策,咬着耳朵说这样的话,恰如情人间的呢喃细语,顾盈袖只觉得身子有些发烫,努力使自己呼吸正常些,“真不知道你在白沙县经历了什么,现在也来不及细听你说这些。我想你应该已经打定好主意去江宁了,小五的话,你也听见了,那就不耽搁了。你们今天晚上不要回赵虎家了,在外面藏一夜,明天我还会到湖堰来走一趟,你过来再跟我见一面。”
“行,到前面拐角处,我悄悄下去。”林缚说道。
“你真不关心你今天救了谁?”顾盈袖问道。
“谁?”林缚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