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梁文展这么说,刘庭州便放下心来看戏,知道岳冷秋必有说服林缚的手段,或者说是换林缚出兵解徐州之围的条件。
当然了,这些条件必然是大损张、岳而有利顾、林,岳冷秋定是吩咐过陶春,不能轻易将这些底牌摊出来——这也就是梁文展所说的,岳冷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林缚虽然年纪轻轻,但能爬到如此高位,又有如此声名,自然不是简单之人,岳冷秋什么把戏,他能看不透,拖一拖便能让陶春将岳冷秋答应下来的好处全吐出来——这也就是梁文展所说的,林缚是不见兔子不撒鹰。
好吧,大家都装腔作势,刘庭州便也回淮安城去,徐州一时半会也灭不了,看陶春怎么跟林缚斗法?
刘庭州暗道岳冷秋亲自过来还差不多,陶春一员武将,比心计又能比得过林缚?关键是岳冷秋、陶春他们没有什么底牌可用。
刘庭州给日头晒了发昏,回城吃甜瓜解暑,天将黑时,门官传报陶春求见。
刘庭州也想早日促使林缚出兵解徐州之围,召陶春进来。
“刘大人,这是岳督让我死也要保住的三本密折,想让刘大人看过,再决定哪些密折呈往京中!”陶春从怀里掏出三本岳冷秋在徐州里写就的奏折来。
刘庭州心里疑惑,岳冷秋要答林缚什么条件,让我掺和进来做什么?
翻开第一本密折,竟然是请罪折子。
岳冷秋将萧涛远叛变、剿抚流寇不力、督运漕粮不力等责任都往自己身上揽,请辞去江淮总督一职。
刘庭州心想岳冷秋决心还是真大,知道林缚不会容他继续骑在头上,开出的条件竟然是辞开江淮总督之位。
岳冷秋既然将这些事的罪责都揽到头上来,折子递上去,张协也不能保他了,也就不存在反悔的可能。
这个条件不可谓不诱人,不过岳冷秋从江东总督的位子挪走,不等于林缚、顾悟尘就能从中受益。想来凭借这本折子,林缚也不会动心,轻易就同意出兵。
刘庭州又翻开第二本折子,竟然是建议朝廷设置江防大臣,位同总督,荐顾悟尘任之。
江淮总督权限太大,岳冷秋上了请罪折子,他就算举荐顾悟尘代替他,朝中也不大可能通过。
设江防大臣或江防总督,荐顾悟尘任之倒更实际一些。
此举对朝廷来说,也能避免将江东大郡的权限过于集中江淮总督之手,实际上也没有太大的增加顾悟尘的权柄,朝廷允之的可能性极大。
顾悟尘顺理成章的往前再迈一步,可以正式脱离程余谦的节制,超过王学善、王添、余心源等人,成为与江淮总督、江宁兵部尚书同等级别的超级地方大员。
对朝廷来说,在东南形成宁王、宁王府长史以及江淮总督、江宁兵部尚书、江防大臣相互牵制的权力格局,似乎也颇为不错。
刘庭州觉得第二本折子已经相当够分量了,伸手去拿第三本折子,心里就疑惑了:岳冷秋难道还觉得前两本折子打动不了林缚的心?
稍加琢磨,心想也许,毕竟第二本折子岳冷秋没有决定权,只是建议设江防大臣而己,许不许在朝廷。
刘庭州翻开第三本折子,乍看之下,差点将密折扔掉。
陶春在场,刘庭州也不便骂岳冷秋祸害淮安,只说道:“平息了流祸,淮东大部分地区都将恢复太平,哪里需要常设制置使?岳督此奏折,绝不可行!”
岳冷秋的第三本折子,竟然是建议朝廷设淮东制置使,以淮安为治所,荐林缚任之。
制置使作为地方军事长官,战时有权节制府县文臣,不常设,常出现边关大镇之设。
这次要不是流祸太烈,难以制,江宁也不是行权宜之计,给林缚按着靖寇制置使的名义调他来守淮。
一般说来,制置使权限还比不过提督,但坏就坏在曹家开了一个恶例。
曹宏范借奢家之乱要挟朝廷答应曹家子袭父职,曹义渠所袭曹宏范的官职,就是固原制置使。
此例一开,岳冷秋建议设淮东制置使得行,林缚日后效仿曹家,指定继承人,奏请朝廷批准,朝廷甚至不能拿这个为借口对林缚直接用兵。
以林缚此子的手段,淮东制置使成为常识官职,又以淮安为治所,他便能将淮安府变成他林缚的私人地盘!
在六千流民壮勇一事上,刘庭州上了当,对林缚戒心颇深,便觉得岳冷秋第三本折子是只求自己脱身保命,要将淮安祸害了。
第39章 绿柳园佳人
岳冷秋竟以淮安制置使为条件,换林缚从淮安出兵解徐州之围,刘庭州越想心里越气,便没有心思替岳冷秋从中说项,敷衍过陶春,便送他回驿馆去。
刘庭州怨气难消,心想:岳冷秋的折子递上去,林缚解徐州之围再立奇功,淮安制置使的事就成板上钉钉。朝廷若不许,以后有事再想请林缚出兵,就不那么容易了。
想到这里,刘庭州暗自神伤:帝权衰落,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想庆裕帝在位,哪个文臣武将敢如此跋扈?德隆年间,帝威也隆。
当年的靖北侯苏护谋逆欲反,郝宗成一人只身携旨进军营便夺下其兵权。
说到文臣武将跋扈难制,大概也是从靖北侯苏护案开始的吧,梁家、奢家、曹家都相继成为尾大不掉的权宦。
夜里起了风,月色恰好,刘庭州在私园凉亭里摆了两样小菜,烧香驱文,唤小妾过来陪他喝酒纳凉,梁文展过来造访。
刘庭州让小妾在旁携酒壶伺候,将岳冷秋的三本折子事说给梁文展听,犹自气愤:“你说说看,岳督为求脱身,竟想祸害淮安……以后帝权中兴,要削诸将兵权,淮东难安,又将是大祸啊。”
梁文展笑道:“府尊大人,你误会岳督了……”
“啊?”刘庭州讶然。
“岳督若真想让林大人来当这个制置使,何必要陶春先把折子给府尊看?直接拿去换林大人出兵得了,”梁文展笑道,“岳督知道陶春来淮安,不足以说动林大人,这是要府尊帮陶春支招啊!”
“啊!”刘庭州拍了拍额头,恍然大悟,自嘲笑道,“老夫当真是老糊涂了,当真是老糊涂了。”
刘庭州站起来吩咐园子外守候的家人,说道,“快派人去驿馆请陶将军过来……”又对梁文展说道,“你也留下来,帮我出谋划策!”
梁文展说道:“此等秘事,岳督不会想让第三人知晓,府尊大人若能说动林大人出兵,密折自然是要销毁不留痕迹……县衙还有事情,我要赶着去处置。”
刘庭州捋须思忖,点点头,说道:“那也好,陶春这边,我替他想想主意……”
梁文展坐轿出了府衙后宅,吩咐轿夫往县衙走。
官署是前衙后宅,梁文展跟刘庭州都是异地为官,家小都住在衙署后宅里。轿到州桥,县衙就在桥南,梁文展掀起透气极好的丝帘子,问前头引路的家人:“肖校尉今夜是在南门守值?”
“是。”家人问道。
“那走东门,我想起北滩有桩事没有处理,要赶着出城去,你先赶去东门备一辆马车,不要搞出什么动静。”梁文展说道,便放下帘子,不动声色的坐在轿子里。
林缚在北滩行辕刚刚睡下,孙敬堂便亲自过来通传淮安知县梁文展求见。
营帐四处漏风,除了蚊虫多些外,炎炎酷暑里,倒也没有什么不好。
林缚披衣起来,问孙敬堂:“这大半夜的,梁文展能有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