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泗之战,你得六万丁壮,都编入军伍,淮东军将骤增十万,招摇而无用武之地,又耗养军之资,崇州怕是支撑不住,智者不为,”宋佳说道,“编入军屯,开垦鹤城草场,对你来说,应该是最有利之事。但编入工辎营,去修海塘,军制不散,战事急烈,随时能编入诸军作为正卒驱使,也不失为良策……”
林缚点点头,承认宋佳说得有道理。
修三百里捍海堤,在当世怎么都要算超大型工程,最需要重视的就是组织性。
除了兵甲装备以及战训强度不同外,工辎营的编制与诸军无异,组织与军纪,也将严格照营伍来实施,修堤之余,也能进行一定量的战训。
战事和缓,淮东军维持当前兵额足以,一旦战事激烈,就可以直接从工辎营抽调合格的、能适应淮东军战场纪律的兵员补入诸军,迅速进行大规模的扩编,扩编之后,也能迅速拉出去打野战,而不用担心战斗力会给削弱太多。
“其三,你修捍海堤,当然也不恰好沿着盐区与县域的分界线修,往盐区多移一步,堤外所得良田便归你所有,”宋佳说道,“张晏虽为盐铁使,品阶在你之上,但两淮盐区及十监院,加起来也就两万盐卒,你工辎营压上去修海堤,就有五六万人,两淮盐区争地必然争不过你。修海塘也有利盐区。据我所知,海潮漫涨,沿海庐舍漂没,盐灶毁坏,第一个受损的就是盐户。修得捍海堤,盐区虽在堤外,但盐户总有安身立命、不受海潮侵害之所。你主持这等大事,张晏总要退避三舍,让你三分。三百里捍海堤,你往东多移一里地,便能得十万亩良田,能弥补你修堤所耗一二……”
“倒合该你来做我的行军长史,”林缚笑道,“这本帐,普通人还算不到呢,算是一桩好处。”
“我看少夫人堪比女诸葛呢。”小蛮在一旁插嘴道,她虽然心里对宋佳有所抵触,但诸多女眷里,还真没有人能比得上宋佳能给林缚出谋划策。
“盐渎、建陵、皋城三县,湖荡成片,沼泽成群,陆路远不及水路便捷,”宋佳说道,“虽说水路也便,但紧要之时,如夏秋风暴季海路不通时,没有陆路总有诸多不便。修成捍海大堤,实修成一道从崇州直达清江浦南岸的快捷兵道,有利于在崇州掌握整个淮东局势——其利四也!”
“此外,修捍海堤,大利之事,势必也要动员地方势力,地方势力也会甘愿为你效力,”宋佳说道,“有利你拉拢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地方势力,从其地招拢人才为你所用,其利五也!你说我说的这些,有没有道理?”
“总是头疼女人太聪明,”林缚微微一笑,说道,“在你说来,倒真有诸多好处,但在我看来,人生匆匆,总要留些好处在世间,才不枉这一回。修捍海堤,大利于淮东,我能为,又岂能不为?有时候,也仅如此简单而已。”
宋佳抿嘴而笑,她才不信如此兴师动众之事,林缚拿一个简易的理由,能说服崇州众人。
第2章 高筑城之策
南下的船队庞大,挤得北官河满满当当,速度就快不了,十月初五从山阳出发,十五日才进入运盐河,算是进入崇州境内了。
林梦得、胡致庸、胡致诚、李书义、陈雷等崇州属官佐吏,以李书堂、罗复等崇州士绅,浩浩荡荡数十人,到九华西北来迎接林缚一行班师回崇州。
海陵知府刘师度也要受淮东制置使的节制;林缚回崇州,他也不拿架子,亲自到九华来迎,打算一同到崇州,好跟林缚商议海陵府境内的军政事务。
其时正值秋粮收割季节,运盐河两岸皆是金灿灿的稻地,已有农人伏首田间,收割稻谷了。
率部北上守淮时,麦禾都没有抽穗,转眼间却要秋粮收割季节,时间流逝如白马过隙,不留神已经是半年过去了。
“香樟里今年的收成能增加多少?”林缚问香樟里的里正罗复。
“运盐河拓宽了,香樟里几条河流都在梅雨季之前清过淤,今夏,香樟里就没有遭过半点涝,十年罕见的大丰年,”罗复捋着霜白的大胡子,兴奋的说道,“去年已经能算小丰年了,不过今年的夏粮收成就比去年多收了两成,秋粮少说也能增收两成!”
“地方上农闲时,每年都要组织乡民修整沟渠,把选种、积肥的事情做好,这样的收成,年年会有!”林缚笑道,“为把运盐河拓宽,我是跟地方借了些谷粮。这些谷粮,我也没有藏到个人口袋里,都用在兴修水利上。如今大家都能有好收成,我也就心安了,三五年,也就把之前借的谷粮还给大家了……也就不用再给大家骂了!”
“那是我们这些愚夫蠢民不识大人的苦心……”罗复尴尬笑道。
去年林缚在崇州两次清查田地,凡侵占官田、将田产假寄僧院逃赋者,皆受到巨额的罚赋罚租。罗家损失上千亩地,罚赋罚租折粳米千石,当然将林缚恨之入骨。
还是在崇州童子案真相大白之后,罗复被掳的幼子归家,罗家才彻底释了怨恨,与其他受恩的人家,一同成为坚定支持林缚在崇州扎根的地方势力代表。
罗家还有三十顷良田,受运盐河及支流水系清淤拓宽之利,比正常年景要多收两成。加上春花,以粳米计,今年就多增收了近千石。
租占五成,两年就能将罚赋罚租给补了回来。
去年给没收充为官田的上千亩地,多是没经改良、易受涝的中下田,给佃户种,每年收租子也就五六百石粳米,只要以后能维持今年的年景,这部分损失也就抹平了。
如此看来,运盐河及支系河流清淤拓宽一事,真正是大利地方。
即使之前没有受惠于林缚,没有受惠于江东左军的大户,经过今年的大丰收,心里的怨恨差不多也能花解掉。
“以前的事,都不要提了,”林缚笑道,“增收增产是好事,不过该纳的钱粮,大家也不要偷、也不要漏啊……”
“这个是自然,哪能这么不识抬举?”罗复说道。
林缚笑了笑,拉着刘师度,与罗复等地方士绅谈了许多农事。
崇州夏秋粮赋依田定等,县是要增加田赋,最关键要做的,就是丈量田亩、严格定等,严禁以良充劣、偷逃粮税。
崇州夏秋粮赋的征额,去年在核查田亩之后,就有一个相对确定的概数,就是全年夏秋粮应征总额为三十二万石米粮。
今年全县增产,夏秋粮征收倒不会有多大的增加,直接受益的还是田主、农户。
当然了,兴修水利,能减少县里在救灾减赋上的投入,也算是间接增加了县里的收入。
崇州夏秋粮赋应征总额是明账,即使这部分收入,要算淮东军的额外粮饷,其明细也要报到海陵府,刘师度心里是清楚这本账的。
林缚到崇州才一年时间,将崇州的丁税及各种人头摊派免掉,崇州县一年的总收入还能增加两三成。这手治政的本事,刘师度也自叹不如。
要说夏秋粮正赋,崇州县能抵两个海陵县,不过海陵县还有丁税及种种摊派,总体收入不在崇州县之下。
这里面最大的区别就在:崇州县的收入与田亩数直接挂钩,拥有大量田地的田主及乡里大户承担的义务多,佃户与小户耕农受益大;海陵县的收入更多是跟丁口挂钩,田主及大户会将应承担义务转嫁到小户耕农与佃户头上。
林缚在崇州能成功推动新政,有着特殊的地方,但要扩广到其他县,会受到地方大户及田主势力强势的阻挠。
不过崇州能大规模的增收、增产,也就能在相当程度上,化解掉地方大户与田主的怨恨。相比去年五月之前,崇州给海盗肆虐,如今的崇州人治境安,是谁之功?人人心里都有一本账。
夏秋粮正赋是明账,林缚在崇州两次清查田亩,除西沙岛外,还有四十万亩田地充为官田,这是外人所不知的暗账。
这四十余万亩官田主要沿西山河、运盐河分布,之前多为中下田。运盐河清淤拓宽,最重要的一个目标就是要改善附近地区的水利条件,清出大量的河底淤泥用于积肥,将这些中下田,改造成丰产良田。
运盐河清淤拓宽,上河堤的民夫一度多达十万人,前后进行了有七个月,以每工两升半米计,仅工食钱就用掉四十万石米粮,总耗资达四十万两银。
但这个投入是值得的,四十余万亩官田,在减租减赋后,今年租赋总额也将达到二十四万石米粮之多,比之前增加近三成。
此外,西沙岛还能节余八万石米粮。
崇州县今年在田亩上的总收入以粳米计,将达到六十二万石之多,这些将在秋粮收割后,近一个月时间里,陆续征收上来。
也正是有这样的底子,林缚才敢将五六万流民军解散后的丁壮,以及数量更为庞大的家属迁到崇州来安置。
崇州这边人马全力开动起来,也差不多要一个月,才能将这么多的人都迁到崇州来。
刘师度多少知道林缚手里掌握着大量的官田,详细的数字,却不是清楚。
林缚与刘师度先谈了一些海陵府军整编的事情,接下来就说了修捍海堤的事情。
要做这件事,即使崇州掏银掏粮出丁壮,也要刘师度配合,还要将刘庭州以及盐渎、建陵、皋城三县的知县喊到崇州来合议此事。
“要修三百里捍海堤啊!”刘师度愣了片晌,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