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我也能理解佐贺家的苦衷,”林缚说道,“我将向朝廷请旨,在福江岛驻一部精锐,确保福江岛不再落入海盗手里,也顺带帮佐贺家扫荡家门的海盗残余,想必佐贺家不会拒绝吧?”
给林缚盯着,山下敬吾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佐贺氏能勉强容忍不成气候的海盗在家门口筑巢,但给淮东军司直接在家门口的驻军,性质又大为不同。
跟儋罗国的弱国心态不同,九州、本州诸岛的藩国领主们,稍有野心的,都想着统一扶桑诸岛。
佐贺氏虽在九州四藩国里实力最弱,但佐贺氏的家主仍有统一九州岛的雄心。
包括福江岛在内的五岛列岛,距九州本岛很近,隔海都能望见,说是卧榻之侧,一点都不错。
不过话又说回来,申贺明所部海盗盘踞福江岛三四年,也不过六七百战兵,佐贺家还不能从海盗手里收复福江岛,又能有多大决心,从淮东军司手里将福江岛要回去?
说白了,也就先派一个家臣过来试探这边的底细,好讨价还价罢了。
“哪敢劳王师将卒背井离乡远驻于此?”山下敬吾坚持不懈的说道,“筑紫小国虽不成气候,上使班师归国后,也会尽一切可能守住福江岛。请上使放心,福江岛再不会落下寇手,祸害商民……”
“要我放心也容易,”林缚说道,“久贺诸岛还有多股海盗盘距,佐贺家能灭了其中一支,我二话不说,即刻率水营大军回儋罗岛去,将福江岛还给佐贺家!”
“呃!”山下敬吾怔了片晌,不知道如何应对。
这个世界总来都是靠实力说话的,没有实力,辩士的口舌工夫再伺候,也只更适合用来伺候妇人。
“我弃文从武久矣,学不会弯弯道儿,有话便在这里跟你们挑明了说,”林缚眉头一蹙,扬声说道,“九州岛铜贱铁贵,而中原铜贵铁贱,打开商路,用海船往来运贩,互通有无,是大利之事。于中原有利,于九州岛诸藩邦有利。这里面道理,想必佐贺家能明白,不然不会暗中与海盗交易钱货,互通有无了。若非海盗威胁商路安全,朝廷何需要我万里迢迢,跨海而来?佐贺家或对朝廷已无敬崇之心,我想九州或本州诸岛,十数藩国,不会个个都学佐贺氏,吝啬得不肯借一座小岛给朝廷王师暂居……”
“上使息怒,”山下敬吾说道,“佐贺家主也是不敢劳烦王师,并无他念。”
“哼,”林缚倒是越说越来气,手撑着桌案子,几乎就要站起来,眼神如电,盯着山下敬王,冷声道,“中原地广万里,难不成佐贺氏以为朝廷会贪九州的尺土之岛?”
“上使想借福江岛驻军到几时?”山下敬吾问道。
“海寇靖平,朝觐、通商之路通畅无忧,王师自然不会糜费军资,远驻海外!”林缚说道,“除此外,奢家叛军借海商运货贩售于扶桑,取利而害中原,也是朝廷所痛恨,不绝之,则不撤军!”
这会儿有人进来禀告:“久贺岛派人过来,要求面见大人!”
林缚朝山下敬吾说道:“山下回去要佐贺家主想清楚了,就不留客了!”示意送山下敬吾离开,让人将久贺岛来人请进来。
久贺岛以及久贺以南诸岛,给另一股以迟胄为首的海盗势力盘踞着。山下敬吾听着久贺岛的迟胄这时候派人来面见林缚,心里迟疑揣测,也只能告辞离去。
第22章 刺客
久贺岛迟胄派人过来,林缚便请山下敬吾先离开,让人将迟胄的使者请进来。
“久贺岛阎白山拜见制置使大人!”迟胄的使者阎白山给领进舱室来,当下就跪下叩头,尊称林缚的官衔。
林缚看着阎白山,五旬年纪,颔下胡须染有霜白,脸黑瘦,小眼睛,仿佛挤作一团。其貌不扬,即使换了一身素净的青色长袍,也更像一个长年累月在海上吹晒的老渔民,但这人却是迟胄最依重的谋士,随迟胄从广南逃到这里来立足,有十多数,是久贺岛这股海盗势力的重要人物。
比起佐贺氏派山下敬吾过来,与福江岛仅一水之隔的久贺岛迟胄,即使想要敷衍淮东军司,也不敢随便派人小角色过来。
林缚就任淮东制置使也不到半年时间。
从晋安或明州,抑或从崇州,到九州岛的航线就没有真正的断过。中原是什么局势,不仅九州岛、本州岛上的诸藩国大体了解,便周围稍大规模的海盗势力,也时时关注着那边。
阎白山走进船舱,便行小民晋见官员的大礼,倒有些令林缚意外。
林缚微的一怔,才说道:“阎先生多礼的,过来有什么事情,请坐下说话……”让随扈在案前搬来一只绣礅子,请阎白山坐着说话。
“申贺明盘踞福江岛,作罪多端,五岛黎庶皆受其害。五岛有心除之,但人微力弱,不敢妄动干戈。制置使大人此次率军剿之,为五岛黎庶除一大害,解民倒悬。众人推举小的过来,一是要跟大人表示谢意,二是备了些薄礼,以酬王师,慰问大人的辛苦……”阎白山说道。
久贺岛盘踞的海盗要都是良民黎庶,林缚将自己的眼珠子扣下来吃掉。
以久贺岛、福江岛之间相隔的狭窄海峡为界,以南常称南五岛,以北称北五岛。包括福江岛在内,北五岛的海盗主要是劫掠没海、勒索商旅为生。
与北五岛均是崎岖山地不同,南五岛地形稍平缓一些,迟胄占了久贺岛之后,让人在岛上耕作,但底子里还是海寇。
相比较别的海盗,迟胄聪明的地方在于,他只是将九州岛作为劫掠财货的倾销地,极少在附近做什么案子,遂能在这片海域立足十数年不给逐走。
不管怎么说,迟胄派阎白山来表达善意,林缚这时候还不会拒人门外,说道:“阎先生言重了……”
“我等小民,飘洋过海,在此孤岛寄食求活,衣食都无着落,又受强贼侵凌,一直都渴望能得到朝廷王师的庇护,”阎白山情绪激动的说道,“今日制置使率王师跨海而来,如见父母亲人,如逢甘霖,心里高兴,实非言语能够表示,还望大人不要怪小的欣喜之余说错了话……”
“怎么会?”林缚笑道,“都说言者无罪,说些高兴话,又怎么可能说错呢?”
“大人剿了申贺明,但要防福江岛给其他强贼占去,再害海东,小白抖胆请求大人留下一部王师精锐驻守,好让五岛万余黎庶时刻受到朝廷的庇护!”阎白山说道。
林缚看了阎白山一眼,知道他是假借请托之辞,来试探淮东军这次跨海东征的根本目的。
“我确有这个想法,”林缚说道,“却不知道王师留驻此地,五岛的民众是真欢迎,还是假欢迎……”
给林缚锐利的眼神盯着,阎白山心脏猛跳了一下。
与山下敬吾代表佐贺氏来讨福江岛一样,阎白山过来之前,也以为淮东军司不大可能对这座小岛感兴趣。
林缚不加遮掩,直接说出要驻军的意图,阎白山心里准备好的说辞,一时就派不上用场,嘴里不停的说道:“怎么会是假欢迎,怎么会是假欢迎?欢喜还来不及,欢喜还来不及……”
林缚与阎白山敷衍片刻,便留下他携带的犒军礼物,放他回久贺岛去。
“佐贺氏或许会忍受福江岛给淮东派几百兵卒驻守,迟胄若率部归附,这动静就大了,”宋佳说道,“迟胄势力比申贺明强大,但容忍申贺明占据福江岛,我看他主要是不想引起扶桑人的警觉吧!”
五岛列岛的五座主岛相靠很近,几乎就是一座独岛,像福江岛与久贺岛之间的海峡,南口子仅有四百多步。
整个五岛列岛的面积与西沙岛相当,距九州岛北海岸最近处仅有二十多里。
在林缚所知的历史里,蒙元曾两度跨海东征日本,皆大败而归。要是让蒙元事前占领五岛列岛,以五岛列岛为前进基地,其东征日本的历史很可能就会改写。
不要说佐贺家了,便是九州岛的其他藩国,甚至本州的藩国都不能容忍五岛列岛整个的落入淮东军司手里。
这已经远远超过驻军保护商路的范围。
阎白山过来,话语里就透露出迟胄愿意接受招安的意思。
无论是迟胄想借招安之名来行割据五岛之实,还是想借招安来敷衍这边,都是一桩头疼的事情。
“总归要等与高丽人这一战分出胜负后,这边的局势才会跟着明朗!”林缚说道,“佐贺氏与迟胄都不会是笨蛋,包括申贺明,怕是都没有想到我会在儋罗岛大战之前,抽兵来打福江岛!”
“……”宋佳嫣然一笑,说道,“等你在儋罗岛大败高丽人,申贺明还不望风而逃?要是给申贺明早早逃了、迟胄先派人占了福江岛。迟胄那时候再投附你,你反而没有名义来直接占福江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