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西归浦城东门到溪野原,要经过一段狭窄的瓶形地段,再越过白罗河,便是地势开阔的溪野原,黑岩山在溪野原西南,白鸟砦在溪野原的北部滩头上。
即使考虑林缚用水营去守济州城,将淮东与儋罗的马步军都调来溪野原会战,顶多也只有九千人。高丽人只要能先抢占溪野原,摆开阵势,反而能限制淮东与儋罗联军展开兵力。
第一步就是要争夺溪野原,也许会大军踏上溪野原的那一刻,会战就算是正式展开了。
秦子檀跟随在阿济格的东胡队伍里,他们往西归浦城东南角移动,负责占据东南角的一座小山头,防止淮东军从黑岩山迂回而来,来袭东城门。站在山头上,可以清晰的看到前方白罗河就仿佛一条素白的绸带,横亘在溪野原的西部边缘上。
在白罗河的后面,是儋罗王军的拦截部队,看旗号是儋罗王世子亲率的第一营、第二营。儋罗王城虽编有六营,但有战斗力的,也就这两营千余兵卒了。
白罗河的冰层已经消融,但河水还浅,河面也仅有五六丈宽,并不是什么可以依靠守御的天险。高丽人开始拿刀枪,将西归浦城里的儋罗平民逼出城来,强迫他们取土去填平白罗河,填出出兵通道来。
这些平民有成年丁壮,但更多是老弱妇孺。
儋罗王军有许多老卒的家眷,因为没有来得及出逃,给困在城里,这时候给驱逐来,给高丽兵拿枪矛抵在身后,给胁迫着取土填河。
擂动的战鼓,摧人心肠,儋罗王军的老卒们,不能违背军令,又不忍心将箭矢射向亲人,纷纷箭头向上抬起,想要抛射去杀在背后拿刀胁迫的高丽兵卒。
再好的弓弩,射程也是有限。无数箭矢斜射半空,又斜斜的抛射下来,落入平民队列的尾后。凄惨而绝望的嚎叫,顿时充塞战场。
给胁裹的平民们,看到箭都往半空射去,一人带头,无数人便跟从着,冲下寒冷的白罗河,趟水往东岸逃来。上千名高丽人的弓弩手随后跟上,乱箭披射,形成一波波箭雨,数以百计的平民就这样给射杀在河滩上、河谷里。有些人没有当场死去,呻吟哀嚎,或在河滩上挣扎,或在寒冷的河水里,努力将头伸过水面。
死亡的气息随之弥漫,白罗河水也给染成血海,河道也给两三百具尸体淤堵住。也算高丽人一开始就是打算用尸体来填河。
儋罗王军的将卒们,看得双目眦裂,大吼大叫,更有人无视军纪,遏制不住狂怒的情绪,想冲过去河去阻拦高丽人的屠杀,却都给射杀在河谷里。
更多的平民逃到东岸,将儋罗王军的阵列冲散。
虽然隔着一道白罗河,但在高丽人弓弩近距离的射杀下,儋罗王军伤亡极大,儋罗王世子被迫带着人从东岸撤出,在两百步外重新整顿阵形。
弓弩手占据西岸与儋罗王军对射,高丽人的刀枪兵拿盾掩护着,将河滩上的尸体,跟泥土一起填入才能没入人腰身的白罗河里,很快填出宽近二十丈的出兵通道来。
海阳郡兵困守西归浦城两个多月,援兵过来,士气大涨,之前又憋得十分厉害,一马当前,大吼大叫着,越过白罗河,与儋罗王军混杀成一团。
越过白罗河便是溪野原,高丽人的兵力充足,将战线往东推一分,地势就更开阔一分,就能将更多的兵力投进去。儋罗王军在白罗河东岸才投入两营兵力,战到午时,就渐渐抵挡不住,从白鸟砦出来一部甲卒,从东北方向接近战场,儋罗王军则借高丽兵卒撤后整顿的机会,往南退出战场……
秦子檀与阿济格赶到白罗河西岸,高丽兵卒正一队队的开拔渡过河去。
为了坚定与淮东、儋罗联军会战的决心,甄封将他的中军营帐立在白罗河东岸的矮坡上。
淮东与儋罗联军在午前激烈的抵抗后,带着三四百人的伤亡,全部撤入黑岩山、白鸟砦两处营寨。
高丽兵卒也就白罗河东岸的中军营帐为中心,在左翼放置六个千人队,面向白鸟砦方向,在右翼放置四个千人队,面向黑岩山。甄封一举在白罗河东岸的溪野原投入一万人的兵力,而且兵力部署的重心放在左翼。此外还有三个千人队部署在西岸,算是中军掌握的后备兵力。西归浦城仅有两千兵卒留守。
这是高丽的经典战阵蝶翼之阵,高丽王朝的先祖,就是用这种步兵大阵,将东胡人赶到清川江以北。秦子檀研究过高丽典籍,知道蝶翼之阵,甄封本就是高丽宿将,又是高丽王族旁支子弟,能用蝶翼之阵布兵,倒不奇怪。
不过甄封将兵力侧重部署在左翼应对白鸟砦,秦子檀略有些疑惑,不过甄封正与高丽诸将安排战事,他也不便过去打扰。
阿济格看了也不解,与秦子檀在边上轻声讨论:“甄封想要先将白鸟砦拔掉?”
秦子檀琢磨了片晌,推测道:“林缚应该能提前得到佐贺氏与迟胄联兵打下对马岛的消息,他没有将白鸟砦的兵力撤回黑石山,那肯定是要在溪野原与高丽决一死战了。林缚保留白鸟砦,在会战时,就能从左翼出兵牵制高丽人。表面看来,淮东与儋罗联军在黑岩山与白鸟砦的部署应该是以黑岩山为主、白鸟砦为辅,但保不定他计走偏门,改白岛砦为主、黑岩山为辅。甄封如此布兵,也算是老辣!”
“不管林缚怎么玩袖里乾坤,他手里能战之兵,不过是从淮东带来的四五千战卒。有战斗力的两营儋罗王军,刚才是往黑岩山营寨撤去,守黑岩山的兵力自然不会弱。林缚再怎么加强白鸟砦守军,但也有个限度,”阿济格说道,“不过先拔掉白鸟砦,再专心打黑岩山,倒是不错的选择。”
第33章 白鸟砦反击
溪野原边缘,经冬的枯草给黄昏的夕阳染得金黄,视野远处,湛蓝的大海折射出粼粼金光,秋野原会战就在初春二月的夕阳风光里真正的拉开序幕。
传讯战旗在战场上穿梭飞扬,金鼓声交错,呜咽的营角仿佛野兽在夕阳里怒嚎,听得人血气沸腾。高丽一个千人队从白鸟砦正面的阵地撤出,另一个千人队正缓缓从西南角的侧翼接近阵地,计划接手正面的阵地,轮番上阵攻打白鸟砦。
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极目眺望远处的战场。
白罗河西岸离白鸟砦正面的战场有四五里距离,黄昏时的视野极佳,也只能看个大概。
尽管甄封将上万兵力都投入到东岸的战场,还以东岸中军营帐为中心,结成左右翼能相互援应的蝶翼之阵,秦子檀仍认为甄封的胜算不超过四成。
虽说站在西岸观战,看不真切,但也比去东岸陷入刀兵的凶险中要好。
溪野原会战应该说从昨日午前就拉开序幕,但双方打得不愠不火,高丽人的右翼四个千队集结严密的防守阵形,主要以监视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方向。会战前期的重心放在左翼,甄封用六个千人队轮留攻打白鸟砦,就是想用车轮战法,将白鸟砦守军的体力、意志一点点的消磨干净,待夺下白鸟砦,再全力攻打淮东与儋罗联军的主营寨黑岩山。
抑或淮东与儋罗联军等不到白鸟砦失守,就会将主力兵马从黑岩山拉出,进行决战式的反击。
甄封的蝶翼之阵,看上去重心在左翼,布下六个千人队,右翼才四个千人队。但右翼的四个千人队都是海阳郡兵主力,彼此间协同性好,作战的能力更强。
只要能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从黑岩山引出来,将他们拉入溪野原的战场,用四个千人队缠住,甄封就能从左翼以及尾翼源原不断的抽调兵力加强右翼,将淮东与儋罗联军主力,彻底的消灭在黑岩山前的坡地上。
清楚甄封的战术安排,秦子檀也不得不承认甄封是一个经验老辣的宿将,说不定真有可能让林缚在海东吃次大亏。
“淮东军开始打反击了!”阿济格骑在马背上,见秦子檀有些走神,提醒他说道。
秦子檀凝目望去,白鸟砦半坡腰上,打开的寨门就像放开的水闸,穿着深色衣甲的淮东将卒,就仿佛黑色的洪水涌出,冲入血腥气浓烈的战场之中。
正缓慢后撤的高丽千人队,看到白鸟砦守军出寨打反击,也没有措手不及,迅速停下撤退的步伐结阵。
军官们大声吼叫着,要兵卒都站稳了脚,让人将不多的箭支,集中到两翼,以便能有效的干扰淮东将卒的冲击。
最先稳住阵脚,是侧后负责掩护撤退的两个翼阵。
在刚才的攻寨战中,箭矢消耗太多,已经无法形成遮闭战场的箭雨,阻止淮东军将卒靠近。看着这趟出营打反击的淮东军战卒数量要超过前几次,负责掩护的高丽军官们挥舞着战刀,率领部众沿坡往上冲锋。一是迟延白鸟砦守军出击的速度,一是拉开距离,给身后的主力赢得更多整顿阵形的时间。
两个翼阵给打退下来,整个千人队很快也在白鸟砦正面微凹的谷形地带里,结成更防守密集阵形来对抗打反击的白鸟砦守军的冲击。
“为淮东、为胜利!冲啊……”
淮东将卒嘶吼杀来,甲片的相撞仿佛浪花相族的声响,杀气腾腾而来,高丽人的盾牌手在外结成盾阵,长枪兵、长戟兵在盾阵之后,刀斧手居中,很快就与淮东将卒前翼接战,就像日出山巅的巨石,在风暴里岿然不动,顽强抵抗淮东将卒的第一波反击。高丽人心里清楚,只要扛住淮东将卒的第一波攻击,后面的千人队就能侧翼迂回上来,将出营反击的淮东兵压回去……
与前几次反击不同,这次出营打反击的淮东甲卒,没有将弓弩手放在刀盾手之后,吊射高丽人的阵尾。陌刀兵、枪矛兵、刀盾兵编成花队,借着地形,冒着高丽人的长矛、长戟的威胁,直接而猛烈冲击高丽人的盾阵。弓弩手则排在第二阵列,用远射程的强弓劲弩,将一支支锋锐的铁簇长箭向高丽人的阵心位置抛射。
在阵心,高丽人没有大盾遮护,皮甲防守力有限,在密如急雨的箭群覆盖下,阵心位置的高丽兵卒纷纷中箭倒下。一旦稍后阵心位置出现空洞,前列的盾阵、枪矛兵受不到有力的支撑,在淮东甲卒的直接冲击下,渐渐有些支撑不住,给打得节节后退,勉强保持阵形不乱。
步卒对抗,一旦阵形给打散,连崩溃也不远了。
千夫长郑信高举闪着雪亮寒光的战刀,像嗜血猛兽似的发出怒吼:“杀!狗杂碎怕死!”亲自率领扈从兵,往薄弱的右翼顶上去。哪怕是一座刀山压下来,也要抗住,一定要在左翼的援兵上来之前,抵挡住淮东军的这一波冲击!
夕阳已经落到树梢头上,甄封在左翼将三个千人队都压上去,还没有将白鸟砦守军的反击打回去。
不同前几次,白鸟砦守军这一波的反击坚决而有力,秦子檀站在白罗河的西岸,感觉到有一股异样的气息在黄昏的空气里飘荡,他眯眼看向西边的夕阳,暮色已显,心头蓦然一悸,惊道:“淮东军要打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