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宁郡日后主要的战事,就是浙北军司辖区内,跟占据浙东的奢家之间的拉锯战。
这次将平江府划入浙北制置使所辖,加征分饷又确定“自筹自用”的原则,其中隐藏的部署就是要平江府为江东郡跟奢家之间的拉锯战贡献更多的饷源。
在浙北军司之外另设军领司统辖粮秣军械,军领司的大权必然会给吴党势力占据。跟在淮东设军领司能限制淮东军司的权柄不同,在浙北设军领司将不利于从平江府筹措粮饷。
岳冷秋将浙北军司的粮秣军械供应亲自抓在手里,除了想直接制约董原外,也是要将吴党势力排斥在外。
这段时间来,吴党作为江东郡主要的地方势力,貌似在上升,但朝廷要从地方上抽取更多的资源,又怎么会不考虑吴党实际将更有可能成为阻力?
余心源作为吴党党魁,地位一直在稳定上升中,但除了余心源之外,吴党在江东郡就几乎没有能站得上台面的人,远不及东阳一系有顾悟尘、林缚、林庭立、张玉伯等人撑住局面。
今日议事时,张玉伯牛脾气犯冲,都给宁王发怒轰赶出去,但也没有受到实质性的惩罚,回到顾府,他还是一样的牢骚不断——这便是派系实力的体现。
岳冷秋、董原与宁王府之流,暗中谋算吴党,林缚是乐于看到的。
平江府的土地兼并现象,只比海陵县更严重,从贫穷农户头上收刮总是有限,战事一旦控制不住,岳冷秋、董原以及宁王府,最终还是会对平江府的豪绅富户下手的——这样的事情,林缚又有什么不愿意看到的?
没想到余心源看不透此节,倒是陈华文或陈家有人眼光锐利。
一旦海战乡营不能保持独立的地位,还要给董原刻意的削弱掉;作为平江府首富的陈家,仅凭借一个状元郎,能不能保住富可倾城的财富,还真是很难说。
“宁王殿下与岳督另有考虑,我们自然不便非议,但制置使当真愿意看到两浙战事,完全由董原掌握?”陈华文说道。
“陈大人有什么好的见解?”林缚问道。
“淮东欲打岱山、昌国,海虞可助制置使一臂之力,”陈华文说道,“也请制置使助海虞能保留乡营,不给董原所趁!另外,制置使在淮东办钱庄,是大善之政,我陈家也有意拿笔银子投进去,还想请制置使在海虞设一处钱庄分号!”
林缚手指敲着桌子,心里思量:陈家想在董原与淮东之间求平衡,对淮东来说,倒是好消息。
陈华文邀请淮东钱庄到海虞设分号,无疑是邀请淮东将手伸到海虞县去。当然,真要这么做了,跟董原的关系会对立起来,但不这么做,嵊泗防线每年从海虞、金湖所得到的四五万两银的补给,就很可能会董原扣掉。
当然,有便宜不能不占,林缚才不管董原算老几,只是要有什么借口才能帮海虞乡营保留相对独立的地位?这倒是个难题。
林缚琢磨了片刻,觉得还是先答应下来再说,说道:“好!”又问陈明辙,“明辙兄此次来江宁,是有入仕的打算?”
陈明辙点点头,说道:“隐逸乡野几年,思量颇多,也该是朝廷尽忠效力的时候了。”
林缚笑了笑,心里却想:陈华文虽说能力不差,陈家的势力也不弱,但由于地位低了些,在江东官场几乎说不上话。陈明辙是前科状元身份,吴党又正处于势力上升期,他自然要站出来给陈家、给吴党撑门面。
当世派系更多是因为利害关系而结合在一起,乡党、裙带,不过能使彼此的利害关系更一致、更紧密而已,并没有因政治理念而分野的派系党阀出现。所以林缚也不问陈华文、陈明辙为何不去先见余心源,当然他料得顾悟尘也不会介意与陈家暗中默契,只要陈家有足够的实力就行。
第62章 反击
加征分饷之事,沸沸扬扬的议了好几天,才有定论。
林缚将心思都放在为淮东钱庄筹银一事上,议事时袖手冷坐,一心做个闷葫芦,便是给点到名,也多拿“年纪识浅”之类的借口敷衍两句。最后两天,索性托病躲在河口草堂里,秘密接见叶楷、肖密等东阳乡党的代表,商议淮东钱庄之事。
议过加征分饷,待陈芝虎派使者过来,就要议河南与浙东两边的战事如何组织。
议加征分饷等事,宁王、岳冷秋、董原等人,可以不管淮东的意见,但是谁也不能忽视淮东在东线对奢家的牵制作用,更不能忽视为去年的淮泗大捷奠定基石的淮东军。
缺乏淮东的配合,无论是北边打红袄女,还是南边打奢家,都会变得极为不易。
林缚托病不出,甚至还派人请求先回淮东养病,宁王、岳冷秋、董原等人便觉得棘手,只能一而再、再而三的派人出城问候病情。
拖了三四天,林缚也是见好就收,拿姜汁染黄了脸,病殃殃的,拖着一副“病躯”,到宁王府参加议事。
这时候参与“加征分饷”议事的地方官员,都陆续离开江宁,还留在江宁,也就董原、邓愈、刘庭州、张玉伯等寥寥数人。
这时候,代替陈韩三来江宁的马臻,也给邀进来参与议事;相别近一年时间,林缚又在江宁再度见到陶春。
淮泗战事期间,陶春为岳冷秋出生入死,自然也得到回报,此时出任长淮军镇将,代替岳冷秋在濠州直接掌握长淮军。
林缚见岳冷秋这次也将陶春召来江宁参与这次议事,心想岳冷秋要全力栽培这个给他拉拢去、对他忠心耿耿的原李卓系将领了。
陈芝虎已率部进驻许昌,代表他来江宁议事的,是他的副手高义。敖沧海在陈芝虎所部前锋营任副指挥使时,高义担任指挥使,也是十年东闽战事脱颖而出的将领之一。
在陈芝虎率部北上期间,沧敖海率部脱逃,当时是了不得的重罪。不过,由李卓、高宗庭等人帮着斡旋,敖沧海之事,已经不能算两边的芥蒂了。
高义看到林缚拖着“病躯”进内堂议事,行礼寒暄之余,还问起敖沧海的近况。
高义就坐在林缚的下首,彼此间说话也方便;林缚虽说是初次见到高义,也觉得亲切。
高义与陶春也是旧识,这次虽然也相挨着坐,两人却形同陌路,不要说寒暄了,高义连正眼也没有瞧陶春一下。
当初在济南,要不是陶春,岳冷秋根本没有能力从陆敬严麾下拉走那么多的兵马,济南之战也许会是另一番结局。
林缚心里想:岳冷秋能如此放心的用陶春,大概也是看到陶春众叛亲离,除了跟他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其他选择。
高义对董原的态度也是冷淡,大概也是对董原跟张、岳一系的官员走得如此之近,心生不满吧。
林缚心生感慨:
无论是在济南战死的陆敬严,还是在南边苦苦支撑的虞万杲,还是在浙北主持战事的董原,还是坚守大同、抵挡东虏铁骑、此时又率部南下的陈芝虎,抑或陶春、高义、敖沧海等人,这些出身李卓系的将领,或者有种种缺陷,但不能否认,他们都是当世一流的将帅之才。
张协、岳冷秋等人这些年做得最大的“贡献”,大概就是将这些将帅之才从李卓麾下拆得七零八散。虽说杜绝了李卓学奢文庄做枭雄的可能性,但也将忠于元氏的最后一支成建制精锐之师彻底的打散。
陈芝虎率部这次主要是要在长淮军的配合下,夹击红袄女。陶春此人虽说有勇有谋,但心机很深,私心又重,高义与陶春不合,实在不能算一桩好事。
有这样的隐患在,林缚更担心河南的战事远不会像堂上众人所预料的那么乐观。
就堂上众人,当然是不希望承担两线作战的压力。同时也很显然,奢家不可能任江东从容的集结兵力去收拾淮北、河南的局势,在南线老老实实的没有一点动作。
朝廷对广南的控制力一向不强,广南郡名义上还接受朝廷的统辖,但自立门户、骑墙观望的心思更重一些。虞万杲退入揭阳一带,从广南郡得到的支援极为有限,从而在南边对奢家的牵制作用也就有限。
奢家攻陷明州府将近两年时间,浙南、浙西,包括江西南部地区,都已经陷入奢家之手,经过近一年时间里的整合,奢家已经具备在浙西、浙东一带组织大规模战役的能力。
堂上众人,希望在收拾淮北、河南局势的同时,董原能在浙北、邓愈在徽南建立更稳固的防线。当然,这时候更不能不考虑淮东军司在嵊泗诸岛对浙东的牵制作用。
“淮东有没有可能在秋后,对岱山、昌国用兵?”林缚错过最初三天的军议,诸多问题就剩下淮东一块没有解决,军议一开始,岳冷山就直接将矛头指向淮东,开门见山的将问题踢给林缚。
“咳、咳……”林缚拿绣了精美图样的绢帕捂住嘴咳嗽了好一阵子,觉得这时候摊出带血的绢帕来有些假了,便将绢帕捏在手里,声音沙哑的说道,“奢家在昌国、明州府东线布有两万多精锐,淮东也勉强在嵊泗诸岛站稳脚,还是亏了海虞等县支援钱粮,要变守势为攻势,非轻易能为啊。就算将镇守山阳、沭口、泗阳的兵力抽出来,也是力有未逮……”
又咳嗽了一阵,林缚又继续说道:“当然,朝廷待我甚重,我当为朝廷鞠躬尽猝、死而后己。我躺在病榻上,也时时谋划为朝廷收复岱山、昌国之事,我拟了条陈,本要托家岳呈给宁王殿下与岳督……”
“哦!”岳冷秋也微微诧异,与宁王及站在宁王身侧的张希同对望了一眼。他们只希望淮东对岱山、昌国一带进行骚扰性用兵,牵制奢家在浙东的部分兵力就行,没想到林缚还有收复岱山、昌国的计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