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缚笑了笑,说道:“哪有?”
小蛮伸手凉凉的小手,在林缚的额头一抹,说道:“你看看,再皱就要起褶子了,年纪轻轻的,就起了褶子,可难看得紧!”
“姐姐要摆谢客宴,托人捎话来请你过去,你去不去?”小蛮说道。
苏湄今日脱籍,要摆宴告别旧友、同行,也是广而告之,从此之后就闭门谢客,做一个良家女子。
“你不换身衣衫过去?”林缚问道。
“我也能去?”小蛮欣喜问道。
“有何不可?”林缚看着小蛮脸上的笑容,心情好了一些,礼教这一套东西,他才懒得理会。
诺大的帝国,千百年来王朝更替,越走越弱,有很多的原因。最根本的一个,就是整个社会越来越缺乏活性的东西,越来越害怕活性的东西。
崇礼教,崇道抑术,倡农耕而抑工商,无一不是为了加强帝权,千方百计的想着将社会里的活性因素去除掉。
恨不能治下人人都温顺如羊,人人都只事耕织,人人都循规蹈矩,人人都不相往来,内部的社会看上去是稳定了,帝权、王权看似得到了巩固,却看不到社会缺乏弹性,自身没有调节的能力。
一旦有大的变故,就彻底的天翻地覆。拥有几千万,甚至上亿丁口的大国,竟然抵挡不住百十万丁口的异族侵凌、践踏。与其说仇恨,不如说是耻辱。
这会儿,顾君薰的贴身丫鬟采儿走进来,说道:“夫人听说今天是苏湄姑娘脱籍的喜日子,选了一些礼物,不知道送哪件才好,想要老爷跟小夫人过去帮着拿个主意……”
君薰一直都努力要做个合乎典范和礼教要求的正室夫人,林缚这时候对礼教就又恨又爱起来;礼教纵容了男人的贪欲。
林缚心想自己没有魄力做个彻底的变革者,也许这个社会还经受不起彻底的变革,也许最大的限度将勒紧的绳子放宽一些,将社会发展的方向调整到正确的方向上,才是他应该做的事情,而不应该指望什么事情都能在自己手里一蹴而就。
第67章 不嫁
苏湄的脱籍还良,在江宁城里是一桩大事,消息从午后传出,很快就传遍整个江宁城。
消息很突然,不过藩楼那里很快就证实了消息的正确性,苏湄在河口藩家酒楼里摆谢门宴,受邀的数人都是江宁城里的才子佳人。闻讯赶来河口看热闹的倒是成千上百,众人都好奇:在江宁成名近十年都能出淤泥而不染的这枝清莲到底是给谁家摘得?
顾君薰只是备了贺礼,让人送去。小蛮换了儒衫,倒像是个清俊的小厮,跟在林缚后面,走进藩家酒楼。
看到老国公在里面,小蛮不伦不类的敛身施礼,惹得酒楼里众人侧目。
除曾老国公外,赵舒翰、陈明辙、余辟疆等人虽政见不一、派系不同、仕途前程有差别,但无疑都是江宁才子人物的代表,连着永昌侯世子元锦秋及永昌侯次子元锦生也给邀来。
王超、藩知美在江宁虽有公子之名,行径与地痞无赖没有什么区别,却是没有资格受到邀请的。
余辟疆心里对林缚是大不满,但也知道吴党此时要依重淮东,看到林缚进楼来,与陈明辙等人都依足礼数问候。元锦秋哂然一笑,走过来,揽过林缚的肩膀,笑道:“你今日炙手可热,昔时友想见你难于登天,今夜这一席酒,你可以陪我等喝好!”
“锦秋兄说笑话呢,我的酒量怎能陪你喝好?”林缚笑道,请沐国公在前,邀陈明辙、余辟疆、赵舒翰等人一起登楼。
登上楼才看到苏湄邀来赴宴的女宾,陈青青等人,无一不是与苏湄齐名的江宁仕女人物,无一不是一时之选的绝艳丽容。
有些人还在乐籍,如陈青青、郑梵容、江妙华三人,本是与苏湄并称江宁四艳的人物,而徐照佩等人则已经脱籍从良,特地过来庆贺。
说到徐照佩,原也是名动江宁的歌姬,替她赎身脱籍的不是旁人,正是林缚在山东结下的政敌柳叶飞。柳叶飞给剥去官职之后,便到江宁城里做了寓公,积蓄也厚,将徐照佩收入房,这两年在江宁也是逍遥快活;不过他复出的时机也应该快了。
江宁风月便如大染缸,也是交际场,林缚在江宁前前后后生活了一年多时间,实际与江宁风月还隔阂了一层,仿佛是雾里看花,总看不透彻。
陈青青等人都过来给沐国公曾铭新、林缚等人见礼,这边自然也是谦谦君子的回礼,在宽敞的雅舍里,男女分桌而坐。
苏湄淡妆轻施的走来,敛身而礼,说道:“多谢诸位宾朋赏脸,列席苏湄的谢门宴。过往时日里,苏湄有轻慢之处,还请大家宽囿小女子的任性……”
“你这一走,姐姐我就只能顾影自怜了!”陈青青说道,“怕是身子、心都要腐烂在江宁的风月中,也找不到一个好人家去嫁……”
苏湄时年二十三岁,以后世来看,正值芳龄之时,但到二十三岁还没有脱籍出嫁的乐籍名姬,也就陈青青等寥寥数人,像郑梵容、江妙华二人与陈青青齐名,年纪才十七八而已,算是后起之秀。
难怪陈青青有顾影自怜之叹。
陈青青年龄比苏湄稍大,却也只有二十四岁,谁能想到她倒已经历了这么多的坎坷?
“说倒是今日脱籍,我们人也到了,却还不知道是哪个官人替苏湄妹妹摆这谢门宴呢!”柳叶飞的妾室徐照佩语音软嗔嗔的呼道,她的声音听上去就让人骨子里酥软。
说到苏湄脱籍后花落谁家,倒是雅舍内外众人都迫切想知道的,好些人都直接将视向转到林缚身上来。
苏湄轻声说道:“苏湄孤女一人,能寄生于世,已承上天好生之德,哪敢再奢望其他?今日当着众人面,倒是要明了心志,难得自由身,今生有青灯、书卷与古琴相伴,足矣,不愿嫁作他人妇,再受什么羁绊!”
苏湄此话一出,倒让众人吃了一惊。小蛮更是费解的抓紧林缚的胳膊,不清楚姐姐为何当众说这样的话。
林缚心里一叹,苏湄是极有主见的一人,这事不跟他商量一声,是她早就拿定了主意。
沐国公也摇头苦叹,说道:“你这孩子,倔犟得很!”
雅舍里的话很快都传了出去,便有人大声吆喝着传话:“苏湄脱籍得自由身,立志今生不嫁!”藩家酒楼内外看热闹的人仿佛给点燃似的,又仿佛是烧开的沸水,都没有料到等来是这个消息。
好不容易挨着宴散人离去,酒楼内外的热闹也渐歇了;曾老国公倒是看明白似的,没有留下来追问苏湄为何在宴前表明不嫁的心志,宴后倒是最先离开。
小蛮迫不急待的问道:“姐姐,前两天都好好的,你今日为何说那么绝情的话?”
“傻丫头,我的心在哪里,你与相公又非不知,何苦要这个名份?”苏湄牵过小蛮的手,看向林缚,说道,“这边今日便算是了结掉前缘,我随你们去崇州定居。乱世飘摇之际,大家都应该自力更生、励精图志,纳一歌姬为妾,于相公的声名有大害,所以,不要觉得我会受委屈!”
小蛮才知道姐姐是这么打算,对林缚又直接是以相公相唤,心里惆怅,但想到日后能住在一起,也就不那么难以接受。
“唉!”林缚轻叹一声,牵过苏湄娇软的手,说道,“我在江宁这些日子,倒是大半时间在狱岛上渡过,这一别江宁,怕是天就要变了。再来江宁时,狱岛怕是要大变模糊,你陪我夜游狱岛去!”
“嗯,相公与妹妹先行!”苏湄娇羞的说道。
林缚与小蛮先离开藩家酒楼,到船上等候,苏湄随后而来,在月夜下渡江前往狱岛。
狱岛是林缚最初的立足之地,也是林缚最初的试验田,无论是集云武卫还是狱岛作坊,都为淮东基业提供了一个试验范本,林缚到崇州后,就少走了许多弯路。
苏湄一直都在到近处看看林缚的心血,却一直囿于身份,没能登上狱岛,今夜倒是如偿所愿。
在金川大狱裁撤、崇州另设牢城之后,林族与东阳乡党合伙将狱岛上的土地都买了下来。
由于狱岛的地理位置对河口十分重要,林族缓过劲来之后,便将整座狱岛都盘了下来。如今林家在狱岛建了大规模的堆栈,储粮超过二十万石,开垦菜园子两千余亩,东滩的营寨也保留下来。
随林缚西进的骑兵,除了两哨驻在金川河西岸外,其他都驻在岛上,津海号及两艘护航的集云级战船也都驻泊在狱岛的东滩码头上。
月下缓行,江风吹来,倒不觉得夏夜炎热。
走到半途,林梦得、林续禄、孙文炳上岛来,却是林续宏从津海赶回来,给林缚请安,苏湄与小蛮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