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跟大小陈大人在驿馆呢,李县丞陪着。”李书义派来的人回答道。
“那就见吧?”秦承祖征询的问了林梦得一声。
“得见,拖不得。将事情大体谈妥了,等大人回来拿个主意就是,”林梦得说道,“不管怎么说,战事能往后拖则往后拖,优先要将其他事情给理顺了!”
“淮泗战事后期,朝廷为何慷慨的将淮东让出来?”秦承祖轻叹一口气,说道,“还不是看到淮东两府十一县不是什么能成气候的地方?”
“照寻常的认识,他们这么看淮东,也没有错,”林梦得笑了笑,说道:“不过淮东很快就会有叫他们瞠目结舌的机会!”
淮东两府十一县,虽说也算得上鱼米之乡,但大半地区都是低产的低洼湖荡区,米粮桑棉麻等作物产量不及维扬府,更远不及平江府。
不要说煤铁跟造船的木料,淮东连石灰都严重缺乏;最为富足的盐业,还给维扬的两淮盐铁司控制着。
在许多人眼里,林缚与淮东军虽然嚣张跋扈,但还是不担心林缚控制淮东能成什么气候。
秦承祖轻轻一笑,说道:“派人去问问敬轩、致庸有没有空,最好也能一起见一下平江府的人……”陈家缺什么,陈家有什么能提供给淮东的,秦承祖他们都能知道个大概,所以也知道该拉谁出来跟陈家谈。
第75章 密约(二)
夜深人未静,待孙敬轩、胡致庸过来,秦承祖、林梦得便与他们一起进城里,到西城驿馆见陈华文、陈明辙、粟品孝等人。
“淮东军驻守嵊泗,海虞补以粮秣,迄今将近两年,”陈华文先诉起苦来,“然而这几年,海虞是什么状况,诸位大人隔岸也应该看得清楚。今日平江之米价相比较以往,涨了将有一倍;生丝价格,跌了甚至超过一倍。这一涨一跌,可以说比崇州九年的那次东海寇大掠,还要伤大家的元气。这两年也是靠以前的家底支撑着,这世局要是长久不见好转,也不晓得能不能拖上三五年!”
林梦得倒想起林缚平日所说的一个新词“经济危机”,当世的经济常释义为经世济民,林缚解释此词更为浅显,经济即生计。
江东郡大部分地区都没有受到战乱的直接波及,但江东郡绝大多数人的生计都受到战乱的严重影响,不仅仅是普罗大众,连势力雄厚的绅豪也大受影响。
林缚很早就指出平江府会出大问题,如今的事实也仅仅是验证了他的预言。
平江府虽然拥有东南诸郡最肥沃的土地,但由于种桑、种棉、种茶的收益要远高过种粮食,所以平江府大片的肥沃粮田近百年来都改为桑圃、茶园、棉田。
平江府虽然因此而富甲天下,但粮田的减少,每年就需要从外府县补入大量的粮食,才能满足正常的需求。
战乱使包括生丝在内的诸多大宗商品价格暴跌、米粮、铁器等必需物资的价格暴涨,平江府几乎是受到严重的双重打击。陈华文说这种打击比崇州九年的东海寇大掠还要严重,倒也不算夸张。
林梦得知道陈华文提出这个来,有别的意图,他与秦承祖等人望了一眼,还是故作糊涂的说道:“我家大人也注意到平江府的这种现象,曾说平江府应该由府县官长及绅豪大户牵头,成规模的将一部分桑棉田改种米粮,而不应该空坐在那里等世局的好转!”
陈华文暗暗思量,林梦得所说,无疑是解决问题的一个方法,不过心里也是犹豫。谁晓得世局这三五年间会不会有所好转?万一将桑园改成粮田后,局势又好转起来,再想将粮田改成桑园,那可要再费一番工夫才成。给这么折腾两次,陈家不晓得还要伤多少元气!陈家可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再说平江、海陵等城,大量的城坊户都靠丝绸织染为生,骤然间将桑园改成粮田,这些织染匠断了生计,会不会聚而闹事,实在也无法提前预料。
“据我所知,淮东军司在崇城建漅丝厂,招募上千人手,又从崇州、皋城、兴化、海陵、建陵等地的行脚商人手里收购蚕茧,”陈华文说道,“海虞倒是可以直接供应一部分生丝给淮东,不晓得这边意下如何?”
陈华文开门见山就提这个要求,林梦得也觉得难办;这会儿外边有马蹄声“嘀嗒嗒”的驰来。
秦承祖等人坐直身子,望向门外,城里非紧要军情严禁驰马,听着紧促的马蹄声,难免让人紧张。
“大人回来了!”这时候有人在外面通传。
“不是明后天才能回来吗?”林梦得等人嘀咕着,听着马蹄声就在驿馆外停了,知道林缚直奔这边来,与陈华文、陈明辙、粟品孝等人忙出去迎接,果真是林缚风尘仆仆的赶回来。
“怎么赶在今天回来了?”林梦得走过去问道。
“这位是品孝将军?”林缚还将马鞭抓在手里,看向站在陈华文身侧的粟品孝问道,见没有认错人,才解释他夜里赶回的缘故,“陈大人、粟将军还有明辙来崇州做客,特别是粟将军第一回来崇州做客,我哪敢怠慢?刚巧鹤城送来几匹好马,有心试一试脚程。我们午后从延清出发,到鹤城里打了尖,歇了歇,这时候赶回来,这几匹马不差吧!赶明儿回去,给你们每人牵两匹走!”
不管林缚的话里有几分真实,但是听他这么说,陈明辙还是很受用;粟品孝脸上倒有些掩饰不住的激动了。
粟品孝虽是白淖军的首领,此时又任海虞军副将,不过他只是渔户出身。只因在东海寇大掠太湖期间,他聚集乡人反抗最为激烈,斩获最多,又善用兵,才给推出来领导白淖军。
林缚洗了一把脸,将脸面上的灰尘洗掉一些,重新出来跟大家见面,坐在到居中的主位,问林梦得:“你们谈到什么地方了?”
“我们也是刚从鹤城回来没多久……”林梦得将刚才所谈给林缚大略说了一下。
林缚低头思虑了片刻,看向陈华文,说道:“君子待人以诚,我可以将海东的情况给你们介绍一二,我也想从你那里知道平江府的情况到底严重到什么地步了?”
陈华文与陈明辙叔侄对望了一眼,陈华文迟疑了片刻,说道:“海陵的情况还好一些,但上个月平江府差点闹出乱子来。平江府差不多有半城人靠此吃饭,上千匠户秘密联络,欲行叫歇事以要挟坊主增加工价,还好及时得到消息,将领头的几个头抓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大概会判来崇州牢城。”
林缚蹙着眉头,侧着头跟秦承祖说道:“所有的事情都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了。”
秦承祖微微一叹,见陈华文有所不解,说道:“这两年来,崇州牢城接收的流刑犯里,因生计唯艰而叫歇闹事的匠户越来越多,陈大人所言,只是更加证实我们的推测罢了。”
不仅仅只有活不下去的农民会举旗子造反,城里活不下去的城坊户也会闹事。
“叫歇闹事”其实就是后世的“罢工”。
虽说当世还处于农耕社会,但江浙之间已经出现当世罕有的城市群。
江宁的城坊户高达十六万户,维扬的城坊户高达八万余户,平江、杭州两城的城坊户都高达四万余户,海虞县城的城坊户也高达万余。
如此庞大的城坊户数量,一方面是江浙地处富庶,有田地、雇人耕作人家,都习惯住到城里享受;另一方面就是江浙手工业、商品经济发达,大量的城坊户不用下地劳作,就能从事织染等业为生。
陈华文说平江府有半数城坊户依赖织染为生,并没有夸张的地方。
大宗商品贸易受挫,而米价持续上涨,手工业从事者受挫最重,大多数人维持生计都难。
农户吃不了饭,没有活路,会举旗造反。这些城坊户断了生计,难道就会坐以待毙?
“海东的丝价是高,要比江东高出数倍,但海东能承受的量很有限,差不多三四千担就饱和了,”林缚跟陈华文说道,“平江府每年大约能出多少生丝?两万担还是三万担?”
“每年产丝约两万八千担左右。”陈华文说道。
平江府绸业会馆,陈家居首,平江府的生丝产量,对外人是个谜,陈华文心里是清楚的,平江绸业这两年如此惨淡,这个数字也没有必要瞒过林缚。
“跟我料想的差不多,”林缚说道,“海陵府加上淮安府的量,都不足平江府五分之一,平江府的生丝产量是太高了!我可以每年从海虞吃进两千担生丝,这差不多是我能力所限,我毕竟要保证海陵、淮安两府不出乱子……”
陈华文也不敢贪图太多,淮东能帮着消化两千担生丝,差不多就能解决陈家的问题,这时候都是各扫门前雪,能解决陈家的问题就足够了。
当然他更关心淮东开出的生丝价格,他突然又觉得难以开口,因为淮东完全可以从其他地方获得更便宜的生丝。
林缚倒是看出陈华文眼里的迟疑,说道:“生丝价格,我不会给你太高,但也不会太亏待陈家,毕竟这两年陈家帮淮东不少,”侧头问林梦得,“平江府的上熟田种桑养蚕能产三斤生丝、三石粳米,我们就照一斤丝一石米给海虞算丝价可好?”
“可以!”林梦得说道。
林缚又问陈华文,说道:“海虞能不能接受这个价?”
陈华文还没有贪心到淮东能直接允许陈家派船运丝出海,林缚给的这个价,实际已经比现在的市价高出四五成。关键是以后米价上涨是个大趋势,林缚答应以米折丝,陈家就不用担心米价上涨会使丝价暗跌的问题,这个好处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