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东海诸战失利,就坐了两年的冷板凳,还给诸人所轻,换了谁心情都不会好。
“温大人误解二公子,”秦子檀说道,“子檀以为浙东水师与淮东水军在海上会战,胜算不大!想来浙东方面也有这样的认识,遂两年来,一直都不愿意派兵袭扰淮东!”
秦子檀这句话便如一粒石子扔入平静的湖里,温成蕴、邓禹等人都面面相觑。
温成蕴给秦子檀堵了一下,不便当即反驳,邓禹在边上质疑问道:“子檀是不是夸张了?”
秦子檀却向奢文庄行了一礼,说道:“即便浙东水师有会战打赢淮东水师的胜算,对浙东来说,也是太冒险了……”
奢文庄点点头,浙东正面的敌手是董原,浙东水师主力出战,即使能给淮东重挫,对改善东线的势态,没有大的帮助,反之若是受重挫,东线将陷入彻底的被动。
钱江下游异常的开阔,一旦浙东水师受挫轻重,董原就能放心的将麾下主力集中到西面的湖州一线,对他们想从西线突破的部署将产生极大的制约。
奢文庄问道:“浙东水师派小规模兵力扰袭,会不会起作用?”
秦子檀侧头问奢飞虎:“二公子以为呢?”淮东的势态,他与奢飞虎有过充分的讨论,奢飞虎在晋安府重新获得话语权,才有他出人投地的机会。面对奢文庄的问询,秦子檀更情愿将机会让给奢飞虎。
秦子檀避而不答,奢文庄也无意见,目光重新看向次子奢飞虎。
“林缚在淮东修捍海堤,沿捍海堤每三十里修一座坚堡,六七万辎兵部署沿线,实际已经形成一条严密的封锁防线。在捍海堤外围是两淮盐铁区的辖区,浙东水师派小股兵力渗透过去,侵扰两淮盐区,飞虎以为大概不能让淮东有多大的触动。”奢飞虎说道。
奢飞虎的意见很明确:浙东水师全师出动,有贸然打会战的风险;小规模侵袭,对淮东根本造成不了实质性的损害。
奢文庄蹙眉陷入苦思,淮东的海岸线要比浙闽短太多。
当淮东兴师动众修捍海堤时,旁人只看到淮东糜费钱银;待捍海堤将成形之际,才恍然看到捍海堤对淮东来说,实际也是一个沿海防御网。
从江门到鹤城的驿堡要更密集,差不多十几二十里就是一座,与崇城方向的道网密集,就算淮东骑兵从崇城出发,两个时辰就能支援任何一处驿堡。
浙闽有限的骑兵都集中在浙西,晋安城里的骑兵加起来都不足一营,还都是奢文庄的近侍宿卫。这也造成晋安的兵力要支援沿海耗时更长。
晋安由于长期以来,就没有怎么受到来自海上的威胁,沿海防御薄弱。
若是要学淮东那样,建立沿海防御体系,花二三十年时间,也许能从容做到;若想两三年间做到,浙闽的财政会给直接拖垮;更不要指望浙西方向能对徽南、江西还能保持什么攻击势态了。
关键在这条防线,浙闽要布多少兵力才够?
温成蕴、邓禹等人都面面相觑,他们对淮东的了解,都远不如留守明州府的苏庭瞻等人深刻。当浙闽的大军在西线面对江西、徽南方面的数万官兵,还能保持积极的强势姿态,这时候在东线却对两三年间才崛起的淮东束手无策,令他们多少有些难以接受。
“依二公子所见,浙东水师与淮东决战,有几成胜算?”邓禹迟疑的问道。
海路给掐断,诸家利益受损,那是肯定的——邓氏宗族主要聚集在霞蒲、蕉城一来,都直接受到淮东战船的威胁。邓禹虽然对海战认识谈不上深刻,但是他知道早些年这边控制东海寇对浙东、江东沿海造成的破坏有多少严重,不然也无法摧枯拉朽的攻下浙东,谁都不希望当年的那一套给复制到自己身上。
浙东水师若有较大胜算,邓禹他们还是会支持一战的。
奢飞虎也委实难以回答,他能猜到这次很可能有直接领兵的机会,但是胜算不大,去浙东领兵,还不是要再背一次黑锅?
过去两年时间,他一再强调要发展水营远海作战能力,给置若罔闻,这时候却来问会战有多大的胜算?
犹豫了许久,奢飞虎颓然说道:“或许应该派人去问大哥或苏庭瞻他们的意见!”
“派去见宋公的信使应该回来了,宋公会是什么意见?”温如蕴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枯坐了一夜,外围不断有坏消息传来,大家却束手无策,谁都难免有些急躁。
听温如蕴提起宋浮,秦子檀看向宋浮之子宋博,暗道宋浮在泉州一病就是两年,派长子宋博在晋安府做事,也病了太久了些?
宋博见别人都看到,说道:“许是快了……父亲在泉州染病卧床不起,泉州诸县也暴露在淮东战船的威胁之下,父亲大概也会派信使来晋安求援!”
奢文庄直觉得头疼,他跟宋浮在许多方面都有分歧。宋浮这两年一直在泉州养病,不肯到晋安来,他也不好说什么。
奢文庄说道:“大家先回去休息一下,到午后,应该有更详细的消息传来。至于浙东水师要不要出战,我会立即派人去问浙东的意见。”
温成蕴、邓禹等人告退,奢文庄又跟奢飞虎、秦子檀说道:“飞虎、子檀,你们留下来,我有其他事情问你们……”
第8章 不能打
秦子檀不晓得大都督有什么话要单独问他跟二公子,先站起来恭送温成蕴、邓等人离开,才随奢文庄换了一间阁子说话“飞虎,浙东水师出战,胜算能有五成没有?”奢文庄待侍婢端来茶点之后,问道。
“即使有五成胜算,也不应冒险啊。”奢飞虎坐了两年冷板凳,倒是比以往要沉稳多了。
秦子檀听大都督的意思,若是有五成胜算,似乎会冒险一战。
多少有些猜不透大都督的心思,按说大都督不应该支持浙东水师冒险出战,但是晋安这边如此被动,也绝不是什么好事。
要权衡的利害关系太多,有时候甚至不能单纯的只考虑军事上的问题。浙闽虽推奢家为首,但其他七家的势力并不见得比奢家有多弱,秦子檀心里想:这也不是什么好事。
奢文庄微叹道:“浙闽所行是逆流行舟,若不能进则要退泄千步而不能止,”又问秦子檀,“子檀以为呢?”
秦子檀以往只觉得大都督权柄在握,无限风光,这时候多少也能体会他的艰难,他所说的逆流行舟,大概是他与宋浮之间的最大分歧所在。
东闽地处一隅,说起来最不利于争雄天下,奢文庄也是文才武略,雄踞天下,才能替东闽打开如此的局面,只是先遇李卓,后遇林缚,多少有些时运不济。
十年战略受阻李卓,八闽精锐只能退守闽江中游以下,好不容易将李卓一系支解破碎,却又受挫于林缚。两年前东海诸战,要能不失利,浙闽精锐只怕已经是兵临江宁城下了,至少也能捞个划江而治的局面。
也许大都督不认为东海诸战失利二公子要担多少责任,只是东海诸战失利对整个势态的影响极大,大都督无论是给大公子一个交待,还是要给其他七姓势力一个交待,都要将二公子踢到一边去。
秦子檀有些会忍不住痴想要是两年前的东海诸战胜了,势态会怎么发展——首先平江府、海陵府的防线会给打得稀巴烂,董原也不敢贸易率兵南进杭州。孟义山也许会率宁海镇残兵退过丹阳府,岳冷秋仓促间只能调长淮军渡江会战。打败长淮军,江东郡只能守江宁孤城,元氏再仓促调李卓南下,东胡人会趁虚而入……
天下就此分崩离析,奢家夺占江南之地是有把握的!
然而事实不容设想,东海诸战受挫于淮东,便让元氏有足够的缓冲时间在钱江北岸建立稳固的防线,而奢家被迫缓下步伐,不得不先去消化浙南诸府县。
往事不可追也,秦子檀微低着头,能感觉到大都督的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使他也觉得压力倍增,有些话他不想说,大都督心里应该明白,这时候却要他来说,为什么?
思忖了许久,秦子檀才开口说道:“东线虽艰难,但只要大公子先从西线攻入江西或徽南,形势便不会这么被动!”
“长乐军能进江西是最好,”奢文庄说道,“长乐军若不能进江西,两边的形势刚好又给拉平!”
秦子檀心里细想:罗献成率部南进,会搅乱江东郡在南线的部署,但晋安给淮东一搅和,在西线难免就有些锋芒不足,实难判断谁优谁劣!而且淮东奔袭在先,已经先一步打击了这边的士气。
奢文庄继续说道:“长乐军南下之事,林缚应该有所预料,所以才会有如此果断的奔袭——宋公曾说此子要属天下二三人之列,我没有足够重视,后悔也有些晚了!”
秦子檀心里骇然,忍不住看了奢飞虎一眼,他不知道在泉州病隐的宋浮曾对林缚评价如此之高。
奢飞虎脸色极度难看,宋浮可是他的岳父,宋佳身陷崇州生死不知,他续娶的又是宋浮的小女,已生下一子,宋浮如此评价林缚,令他何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