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方面,林缚必须这时候就考虑在将奢家赶走之后,跟董原争夺浙南等地控制权的问题。很显然,淮东只要对浙南抵抗势力拥有足够的影响力,无疑将来在对浙南等地争夺控制权时,会占据上风。
听傅青河这么说,林缚也只能点头同意。
叶肃、刘文忠等人都是浙南士绅豪族的代表人物,想来对他都不会有什么好印象。不过明明是在淮东军的协助下,他们才收复永嘉、乐清,还要亲近浙北而疏远淮东,还真有些不知所谓、不知死活了。
也许是收复永嘉、乐清两城太轻松了的缘故吧。
让那些反感淮东的浙南势力留守乐清消耗掉也好!
林缚微微一叹,看不到奢家的浙东水师在岱山诸岛一线有什么动作,便下了金鸡山,返回金鸡山西北麓的清溪湾营寨。
刚下金鸡山,陈恩泽便将一封将从崇州紧急传来的信报递上。
“罗献成率兵南进,五天前已攻陷蕲春!”林缚无力的将信报递给傅青河,对此实在不晓得要说什么好。
虽说淮东早在七月间就预料长乐叛军有可能南进,也数次通告总督府、宁王府及江宁兵部。
江宁方面对淮东的警告置若罔闻;荆湖方面,非但不警惕长乐军南下,甚至从蕲春等地抽兵去加强江夏、荆州等地的防御。
罗献成率长乐军南进与蕲春失陷的信报,竟然是同一天传到崇州——林缚将信报塞到傅青河手里,又是愤恨又是冷漠的说了一句:“元氏能恢复中兴之治,真叫见了鬼!”
傅青河看过信报,问道:“江宁欲从淮东借调一部水营西进,以备长乐军渡江,你打算怎么做?”
“眼下还不是我们西进的时机,”林缚说道,“就说我们东线吃紧,抽不出一兵一卒——谁搞出来的烂摊子就该由谁收拾去……”
傅青河将信报递还给陈恩泽,跟林缚说道:“顾大人也许会希望淮东军西进,要如何应对?”
“就算我想顾西边,也实在是心有余而力不足,眼下只能先顾着自己,”林缚说道,“罗献成攻占了蕲春,跟他渡江进江西,已经没有太多的区别,都足以让江宁乱作一团。我即使回崇州去,也要等南袭船队平安归来。对岱山、昌国,也要适当的打一打,海虞军也不能不出力气!”
淮东水军千里远袭闽东沿海,奢家会不会派浙东水师出战,是两可之间的事情。
林缚必须在崇州以东海域,随时做好会战的准备。
除了南袭船队做好随时回援的准备好,靖海第二水营、第三水营的主力,都集中部署在鹤城、江门、崇城一线。而且淮东当前除了保证基本建设所需外,更多的将资源集中在发展水营力量上。
观音滩船场将近三分之二的造船能力都用在建造战船上,其他新造船只也是优先保证煤、铁等核心资源的运力。
由于当世还没有锻造大面积钢板的能力,林缚只能奢侈的用铜来包覆新造战船的甲板。
扶桑产铜杂银,淮东有能力将银提炼出来,但需要人手,也需要时间。
王成服建议由淮东军司用杂银铜直接筹造高面值的铜元,周广南等人巴不得将筹造铜元的事情捞到淮东钱庄名下去做,林梦得也觉得这是缓解淮东财政压力的一个方法——奈何林缚一次性将从海东运回超过二十万斤的铜都拨给观音滩船场,用于给新造战船覆甲。
第12章 拖延
后世将临渝关道称为辽西走廊,说是走廊也形容恰当。从渝关而出到松山,夹于松岭山与辽东湾之间,这一处长三百六七十里、宽才十几二十里不等的狭长地形,衔接辽东故郡与燕冀大地,当真是标准的走廊地形。
陈塘驿一败,边军悉数撤入临渝关,将关外辽西地拱手让给东胡人。
辽西地背山临海,东胡人无意在狭窄的地形上,跟越朝筑垒对峙。在得辽西地之后,东胡人就将辽民内辽去经营辽东,又将辽西城寨摧毁,将辽西上百万亩屯田悉数变为废地,仅在北端修筑松山、塔山、锦西诸城,成为王都辽阳外围的防线。
入冬后,一个霜风凄厉的黄昏,在辽西宁津以南的丘陵之间,在一座光秃秃的冷峻山头上,山头上有一处废墟。废墟东南角的洼地里躺着断成两截的界碑石上,能看出“陈塘驿”三字。
这里便是陈塘驿一役的主战场,昔时的驿堡已经给彻底摧毁,也许能从废墟的规模上看到昔时陈塘驿堡寨的雄伟,此时却不如山头那颗孤零零的松树来得更挺拔。
大约有近两百名骑兵伫立在山头,穿着看了就让人心里发寒的玄色铁甲,都系着青黑色的大氅。已经是初冬时季,风刮在脸有如刮刀般疼,不穿大氅的话,这天气真叫人好受。
高宗庭辛苦的骑马过来,看到督帅站在前面,走过去才看到督帅脚下的界碑石,这里就是陈塘驿了——高宗庭亲自出渝关走过辽西地,这左右,则是边军与东胡人对抗的主要战场,给摧毁的驿堡、寨堡有好几十处。要看不到界碑石,高宗庭这一路骑马,给霜风打得眼睛都睁不开,还真不晓得已经到了陈塘驿了。
在山头的前方,是座不深的浅谷,在风雪弥漫、覆盖大地以来,还能看到那满山满谷的尸骸——陈塘驿一战,边军精锐尽丧,这左右的山壑林谷,伏尸超过十万,听着呼啸的北风,仿佛是无数怨魂野鬼在呼号。
高宗庭下意识的将大氅裹得更紧,说道:“南边传来信报,流匪长乐军攻陷了蕲春,倒将淮东扰袭闽东沿海所取得的战果抵消了——江宁有些措手不及,有意调芝虎南下,先去打长乐军。大同那边倒没有什么新消息,应该能在叶济多镝手里支撑到开春——郝宗成又携来圣谕,许是催促我们加速进军,我先骑马过来寻督帅!”
李卓仿佛铜塑像一样伫立在霜冷风中,叹息似的问了一声:“蕲春失陷了吗?”
“嗯,蕲春失陷了,从荆湖到江西,再到江东都乱成一团,”高宗庭说道,“芝虎在河南打得激烈,好不容易与长淮军联手,将红袄军围困在淮阳一线,突然调他南下,从七月以来好不容易积累的战果,就要毁于一旦!也许江宁方面应该调淮东军西进!”
“淮东啊,”李卓转头看向南面黑压压的天空,摇了摇头,说道,“林缚不会西进的,他三番五次的提醒蕲春可能会出问题,都给置若罔闻,这时候真出了问题,他不会跑过去救急的……淮东诸人不是你我。”
高宗庭转头看向山头上的废墟,不说什么。他晓得要不是东胡人如期发兵围大同,督帅会拖到明年春后,再考虑要不要发兵的问题。
东胡人的信心越来越强,也越来越有打会战的意愿。为了避免东胡人围困大同后再分兵袭晋中或燕南,李卓只能按照既定的计划,在这个季节从临渝关出兵,希望能将东胡主力吸引到辽西走廊的北面——李卓压着大军的行速,就是要等东胡人抗不住压力,将兵马从大同外围撤走。
只要东胡人从大同撤围,李卓便是顶着抗旨不遵的罪名,也会从收兵返回关内。
可恨啊,东胡人丝毫不为从临渝出关的征北军所动,在大同外围集结的兵马始终维持在十万以上,而朝中催促这边加速行军的上谕是一封接着一封,要李卓趁着东胡人兵力集结大同外围之时,直捣东胡人的心脏之地辽阳。
“嗒嗒”马蹄声杂在风声里,给一道山岗挡着,但能听到有一队骑马过来,高宗庭说道:“许是郝宗成在大营等不及了……”
片刻后,果真是郝宗成在数十骑兵的簇拥下,骑马过来。
“李帅,大军出关便收复宁津诸城,屡获大捷,圣上大感宽慰,特让我携来上谕嘉奖诸将……”郝宗成一边滚也似的下马来,一边大声说道。
高宗庭看了废墟一眼,暗道:这也算收复的城池?
陈塘驿一战,边军一溃千里,失去关外野战之力,东胡人留着辽西地不取,仅在辽西走廊的北端构筑城池。一是东胡人的筑城技术有限,二来也许是东胡人想吸引边军主力出关筑堡,以期在外线野战中再一次大挫边军……
六万征北军行速甚缓,十数日,连三百余里长的临渝关道才走了一半,距北面的松山、锦西等城还有一百四五十里。除了剪除东胡人在辽西的几座哨堡外,征北军就没有别的收获,却成了郝宗成眼里的大捷。
李卓倒没有其他表示,与郝宗成拱了拱手,说道:“郝大人来回奔波辛苦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郝宗成笑道,他将圣旨放在衣袖里,按照规矩要等回大帐摆了香案才能宣读,所以他也只是将圣旨所写内容告诉李卓,并不会直接将圣旨交给李卓,说道,“大同战事日紧,一切都等李帅一锤定音。圣上特意让我问李帅一声,到底能将大军推到辽阳城下……我也晓得,辽阳未必好打,但只要打下松山等城,就能迫围大同的虏兵撤围,还能收复辽西故郡,将形成恢复了五六年前。南边局势虽有反复,不过陈芝虎当真是今朝之猛将,应无大忧。陈芝虎六月南下,才四个多月,就枭首获级五万有余,当真是一代名将啊!流匪虽多,总也有杀尽的时候,江淮局势平复指日可待!李帅休有怨我唠叨、催促,我敬李帅是朝廷柱石,可不希望李帅统兵北征却要比昔时手下爱将逊色太多!”
“昔日有些薄名,还不是靠芝虎他们几个帮着撑起来的?”李卓脸色如常,不理会郝宗成的激将法,又问道,“听信报说燕南都广降大雪,今年冬天可能会额外寒冷,粮秣周济不成问题吧?”
“即使津海再些天可能给海冰封住,也不会有什么问题,”郝宗成说道,“鲁国公花了大力气,在济南修了条驿道直通卫河,山东、河东的米粮,可以走陆路,到卫河,再转到京畿。昌黎一线所存粮草,可以专保征北军支用无缺……”
黄河泥沙几乎将济南府、平原府境内的漕运河道全部淤平,夺了朱龙河的河道入海。开漕要重挖河道,朝廷暂时没有力气办到,鲁国公梁习也没有力气办到,仅仅是修一条驿道,能输运抵京的漕粮,实际上会很限。
东胡人上次破边入关,从燕南三府给捋走丁口近四十万,还从燕南、鲁北捋走六七十万头的牲口;前年的黄河修堤民夫大乱,使得这一地区再受重挫。
燕南等地,十年八年间,不要想元气能得到恢复,一来是丁口损失太多,第二个就是耕种畜力严重不足……
修了驿道运输漕粮是好事,但高宗庭怀疑梁家能不能找到足够多的骡马来运粮:从济南到卫河走陆路运粮,不能给人寄以厚望啊。梁家身边没有真正精通政事的大能,只怕还没有想到其中的顽症吧?
但更令人担忧的是朝廷对江淮、江浙形势的过分乐观——长乐军攻陷了蕲春,明明已经打乱了江东的部署,朝廷却更愿意相信只要将陈芝虎南调,就能解决一切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