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大人刚刚抵达津卫岛,想请林大人、马将军过去议事!”
吴齐一句话便如投到平静湖里的一块巨石。
林续文、马一功自然是欣然大喜,黄锦年、张文灯脸色骤变,一时也不知道如何评价此事——林缚来津海了!
这简直比虏骑再入燕南的消息,更令人震惊。
林续文也是又惊又喜,他对眼前的情形多少有些应付不过来,林缚能亲自来津海,那是再好不过,说道:“一定是林缚看到虏骑有再入燕南的可能,提前过来支援了!黄大人,你觉得……”
“哦!”黄锦年骤然回过神来,林缚是来勤王的,虽说未奉诏,但这点是确定无疑的,黄锦年也不相信林缚这时候还能有什么坏心……
虽说有些不合规矩,虽说有些急躁,争勤王的功绩,是正常人都会做出的选择。
不过林缚是帅兵大臣,未奉诏公然就进入津海——上一回他偷偷摸摸的过来,可没有公然宣扬啊!
“林制置使是在津卫岛!”张文灯小声的提醒道。
“哦……”黄锦年给眼前的情形搞得焦头烂额,把津卫岛与津海的区别都忘了。
严格说来,津卫岛是朝廷封赏给林缚的永业田,是林家的私产,林缚回到津卫岛,不能算逾越规矩。这也是林缚到了津卫岛之后,请林续文、马一功到津卫岛议事而不是他来津岛的原因,不是林缚在拿架子,而谨守规矩。
林缚上回偷偷摸摸的来津海,也是留在津卫岛,没有踏津海的土地半寸。
虽说朝野对林缚看轻者多,但更多是看轻林缚的人品,没有几人会看轻他的能力。在帝国有数的名将、帅臣里,林缚是不落于人后的。
林缚此时来津海,只要他不存异心,对给当前形势搞得焦头烂额的黄锦年来说,无疑是溺水时看到一棵大树漂来。
燕南情势危急,黄锦年也顾不得身份,他对林续文说道:“我与张大人随你去津卫岛见林制置使,只希望林制置使莫要觉得太唐突就行。”
“请……”林续文请黄锦年在前面先行。
林缚穿着青袍,袖手看着冰寒冷冽的蔚蓝大海。
今年真是好险,海冰封冻边缘,离津卫岛就三四十里的距离,要是天气再冷几分,津海就要给海冰封住。如今虽说津海岸缘有些地区给海冰封住,不过冰层不厚,用人力打砸以及土制的破冰船,倒是让航道通畅如故。
“如今你抢着过来做大越朝的忠臣,倒不知道朝廷是欢迎呢,还是暗地里骂娘呢?”宋佳也学林缚穿青袍,身材要比林缚矮一些,脸蛋娇嫩,一看就是个雌货,她说到“忠臣”二字时,却刻意的咬重了音。
林缚笑了笑,又轻叹一声,远远的看见黄锦年、林续文他们坐船过来,说道:“这时候元家还有资格挑肥捡瘦吗?”
“也是!”宋佳微微一笑,说道,“元家即使给打肿了脸,对你这样的‘忠心臣子’怎么也要笑脸如春啊!不过北线形势还没有到最后崩溃的时刻,你还要在津海多住几天才能要到你所要的东西!我想啊,这世间能看透你布置的人,也许真的只有李卓了!要是崇观帝起用李卓为燕京留守使,果断南迁,你又要如何应对?”
“没可能的,”林缚摇了摇头,说道,“我宁可李卓来做这个留守使,我去做这个南迁首功之臣,这个局面其实也不赖——可惜啊,不可能的,时间也来不及!”
第39章 虚实相机
“淮东甲骑五千、戎卒一万五千、水军万余,正磨刀霍霍、枕戈待旦,”林缚慷慨激昂的说道,“甲骑已在海州集结,可以从破车砚关北上,自青州、经阳信,北上河间;戎卒、水军及海船百余艘已经集结于崇州——只待朝廷一旨令下,旬日间便能北进燕地勤王、以抗暴虏!”
林续文、吴齐、孙尚望等人听了心里暗想:淮东能抽出这么多的兵力北上勤王?
“好、好、好!”黄锦年却不晓得淮东的实力到底如何,连说三声“好”。
按说淮东兵员实额应不能超过两万人,但是这年头谁还管得了这些。再说紧急之时,募兵、扩兵,都是可以权宜从事,只要养兵之饷、养兵之粮不要朝廷拨给就行。
林缚来争这护驾勤王的首功之臣,在黄锦年看来他的功利心甚重,但这个也没有什么不好的。要是林缚一样不求,带兵进燕南勤王,谁能放心?
当然了,要不要召淮东军进燕地勤王,远不是黄锦年能做决定的事情。
“本官立时派使者快马直赴京中呈禀此事,”黄锦年之前给虏骑寇燕的危急形势搞得焦头烂额,林缚一来津海,顿时间一扫颓色,热切的挽着他的手臂,说道,“要是天下臣子,都如你我这般效忠朝廷,为君担忧,天下难事何愁不平?不管朝廷怎么决定,对林制置使的忠心,一定会大加奖赏的!”
朝野诸人对淮东的争议很大,但不容质疑的一点,就是近年来唯有淮东军在野战中取得对东虏铁骑大创近歼的胜绩。以往觉得淮东恃兵骄纵难容,黄锦年这时候却觉得淮东可爱之极了。
“……”林缚哈哈大笑,又谦逊的说道,“你我臣子,为君分忧是理所当然。有奖赏固然是好;无奖赏,难道还不为朝廷效力了?”又说道,“听言李兵部已卸职返回京中待命——李兵部伐辽西不力,然朝廷善守伐之臣,李兵部之外也廖廖无几……”
黄锦年听林缚的话音有保荐李卓之意,心里有些不悦。不过李卓已无兵权在身,林缚说这样的话也不犯忌讳,至于朝廷会不会采纳,那是另说。
“河淮流寇剿而难清,年前又东进再犯淮泗。此诚危急存亡之秋,我欲建议朝廷暂行招抚,以为缓兵之计。不知黄大人以为如何?”林缚又说道。
红袄军东进之事,刘庭州、黄叔恩的参劾折子包括林缚的请罪折子,都送到京中。
如何处置红袄叛匪,是剿是抚,朝廷里也是争议不休。户部官员的主流意见还是以抚为主,毕竟人杀光了,田地让谁去种,户部跟谁去征税粮?主剿官员倒是便利,直接质问:要抚,拿什么去抚?
不管怎么说,这时候朝廷是不会轻易处置帅兵大臣的。宿豫、睢宁二城失守,也不可能将责任追究到林缚头上。万一将林缚逼急了,逼得他狗走跳墙,这个后果是大越朝此时无法承担的。
“林制置使若有此议,或可呈折子向朝廷以抒己见,”黄锦年说道,“我想圣上以及朝廷诸公会考虑林制置使的意见的。”
“好。”林缚点头说道。
按照规矩,林缚不奉诏不能踏入津海的土地,所以还要在津卫岛等候朝廷的命令。黄锦年先告辞离开津卫岛,回衙署安排派人进京报信一事;林缚将他事先写下的折子交给黄锦年,要黄锦年派人一并送入京中。
黄锦年、张文灯等人离开,津卫岛上已没有外人,林续文问道:“淮东到底能抽出多少兵卒来?”
林续文对淮东情况还是颇为熟悉的。
淮东总兵力也许要超过三万,但要防备奢家的浙东水师从海路突袭,淮东在嵊泗诸岛到包括江门、鹤城、崇州在内的内线,都要留下足够的守御兵力……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远没有林缚刚才对黄锦年所说的那么乐观。
“真能调来勤王的兵力,半数左右,”林缚说道,“淮东骑兵就算全调过来,也就三千人左右。崇州以长山营为主,上个月才扩编到二十营。水军倒是全线收缩到嵊泗防线以北;此外,黑水洋船队也都在鹤城、崇州集结……”
黑水洋船队从去年夏秋之后,编入四营亲卫营甲卒,全部改为武装商船。粮道暂时中断,黑水洋船社所属的海船完全可以作为合格的运兵战船来使用。
崇州预备兵力甚多,训练也有一些,但林缚对主力步营的扩编,更重视兵甲的完备。
淮东军械监虽说在过去一年卯足了劲在打造,直辖工匠人数是一增再增,但兵甲储备也就五千套出头一些。长山营上月扩编到二十营,已经是极限了。
当然了,真到危急关头,进行极限动员时,步卒能每人发一支枪矛作战,就算是不错了。淮东的枪矛储备还是充足的,一支铁枪刺矛,耗不了多少铁,打造也远比钢刀简单。
即使比刚才跟黄锦年所言,淮东能抽出来的勤王兵力只有半数,林续文还是觉得心满意足的。
津海军才有十营战兵,其中编有一营骑卒;淮东能抽出北上勤王的兵力差不多是津海军的两倍有余——这样在津海就有两万精锐能用,而且还有淮东水军保住海上后路不失,守住河间、沧州、津海三城,应是有相当大的把握。
只要他们能守住冀东地区,宣府军与京营大军守住京畿,限制叶济多镝率骑从冀东与京畿之间的空隙穿插到蓟州去,形势还是大有可为的,关键朝廷做决策要快。
要是等叶济多镝率部打入蓟州,断了蓟镇军的退路,导致蓟镇军在辽西给歼灭,形势就彻底崩坏了。除非淮东能将工辎营的系属兵马全副武装后,运来津海,不然都很难扭转北面的形势——但是这么做,对淮东有什么好处?
这时候最关键的问题就是时间上赶不赶得及以及在定州一带集结休整的虏骑主力,下一步的进攻方向会是哪里?
想到这里,林续文脸上忧色不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