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596节

  李卓是皇上赐酒鸩杀,却是陈信伯亲手递的酒杯,淮东要拉拢李卓旧部,也绝不可能让他舒服了。他七老八十了,人生本无指望,与其到江宁受人欺辱,还不如死在途中全了忠烈之名。

  陈信伯心情凄凉的坐在马车里,听着有马从后面驰过来,他掀起纱帘,见是万寿宫的侍卫骑马过来,说道:“太后请陈相爷过去说说话……”

  “你去回禀太后,老臣这就过去。”陈信伯说道。

  陈信伯虽无权势,资格却老,踉跄的爬进太后所乘的车驾里。阳信公主元嫣伺候在太后身边,如今是逃难,轻衣简车,也无甚讲究。

  “你确信皇上会去津海?”梁氏问道。

  “应该是这样了,南下兵马,只是用来吸引东胡人在河间等城兵马的注意力的。”陈信伯说道。

  “林缚此子,野心不小,皇上倒愿意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梁氏问道。

  “就当前的形势,皇上也只有将护驾的大功送给淮东了。”陈信伯说道。

  虽说最终会动员京营军加宣府军六万兵马分两路突围,就算崇观帝最终能顺利逃到江宁,能直接孝忠于他的兵马也将所剩无几。江宁众人到最后都放弃了援救燕京的努力,哪个不担心崇观帝重掌帝权后会清算这笔帐?

  更多的可能,就是江宁众人联合宁王逼他退位,临到头让宁王登基而他做个太上皇才是一个不伤和气的结局。

  对崇观帝来说,唯有在梁氏或淮东这样的强势势力支持下抵达江宁,才有可能继续坐他的龙椅。

  梁氏离江宁太远,给挡在江宁的外围,淮东才是最好的选择。更不要说在江宁的顾悟尘还控制江宁水营以及林庭立控制的东阳军就在江宁侧腹。

  只要淮东拥护崇观帝,江宁其他势力,包括宁王,都没有其他选择。

  当然淮东将因为护驾之功而得到更多的实惠,可能会在津海就彼此谈妥条件。顾悟尘超过其他人出任首相,东阳系大权独揽,那几乎是必然的。

  “那李卓最后的遗言又是何意?李卓不愿意看到淮东坐大?”梁氏问道。

  “皇上向津海突围之意,昭然若揭,胡王焉能没有安排?实际上此去津海凶险异常!”陈信伯说道,“李卓是看透这个,才建议直接南下山东的。”

  “那照爱卿之见,哀家是去津海,还是去山东?”梁氏问道。

  “老臣陪太后去山东。”陈信伯说道,他晓得,若是李卓不死从容布置此事,南下直接突围去山东,才有一线生命,但到了这一步,无论向东、还是向南,都是十死无生的绝地。

  梁氏问话,陈信伯总要回答,梁氏心里无非是想往南走,陈信伯只是顺着她的心意说罢了,临到头无非一死。

  听陈信伯这么说,元嫣没有想太复杂,只知道不会从津海、淮东经过,心里无比惆怅,心里想:又不能跟胡子叔叔见面了。

  日隅之前,车驾避入台湖大营,崇观帝在台湖大营简陋的行宫里召见诸将臣,正式宣告迁都南撤之意,即时整军,待午后就兵分两路突围。

  台湖大营的城池小而储粮少,一旦崇观帝移驾台湖,就必须立即实施突围,不然给东胡人的骑兵得信围过来,就会陷入走也不得、守也不得的地死。

  崇观帝亲自制定、看似严谨的突围方案,实际上漏洞百出。

  在两路兵马离开台湖大营之后约不两个时辰,东胡人在蓟州的骑兵主力就抵达香河城西,像一把锋利的刀,拔出鞘来,露出噬人的光芒。

  叶济罗荣穿着一身黑甲,骑着一匹枣红马上,目光凌厉的盯着前方给淡淡黑暗笼罩的原野,等待外围的斥候进一步将南朝从台湖向两翼展开的两路兵马动向摸清楚。

  “果如汗王所料,南朝军兵分两路突围——南朝天子应往津海而去,这个归大王爷您。末将去追往南逃的那一路。淮东有一部骑营在外围,在河间的骑兵要封住空隙,就不能调出来!”那赫雄祁说道。

  “不,你所部不动,你给我盯住陈芝虎,务必将他留在北面,”叶济罗荣说道,“我先往南穿插,将往南逃的一路打溃。这一路兵马不会强到哪里去,容易击溃。再回过头,也有力气,跟汗王合围东逃的那一路兵马——这一次要包圆了!”

第82章 大败

  决定分兵南下的两万余兵马,是京营南苑驻屯兵,簇拥着以太后梁氏、尚书左仆射兼门下侍郎陈信伯、鲁王元鉴海等人为首的部分南迁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向南突围。

  这一路兵马于十六日午后出台湖大营往西南而行,入夜在离云崖山十余里、离燕京城南泰门近四十余里的张家集滞留——后半夜,滞留云崖山北麓的难民,都能清楚的听见大批骑兵疾行过境有如洪水肆虐的声响,听得人胆颤心寒。

  按说最安全的就是老实留在成寿集,混杂在难民之中,但吴齐在拂晓之时,潜上云崖山观看战情。陈定邦一瘸一拐的也跟着上来,恰看到在暗弱晨光里仿佛黑色洪水似的东胡人骑兵集团掠过云崖山南麓展开,像洪水,又像无情的狂沙一样,往张家集方赂席卷而去。

  虏骑趁夜奔袭而来,算上从蓟州大营出发的时间,至少在路途上持续行军十个时辰,而仅有少量休息时间。

  东胡人根本就没有稍作休息再进攻的打算,而是直接以追击阵列在云崖山之前的空阔地带展开,借着越来越明亮的晨光,对滞留张家集一带的南逃兵马展开无情而坚决的攻击。

  “看山前展开的骑兵规模,怕有不下两万精骑,”陈定邦握紧拳头,眼睛像恶狼似的盯着山前的战场,说道,“应有一部精骑监视三河的陈芝虎——这么说来,往东突围去津海的京营军与宣府军暂时还没有人理会,可能到接近津海外围才会受到拦截。东虏是打算用骑兵主力先打垮这边,才火速掉头往东打——东虏这次要包圆啊!”

  “恐怕就是如此!”吴齐说道。

  虽说到后期东胡人共有六七万骑兵进入燕南、冀东地区作战,但要控制整个燕冀战场掌握主动权,东胡人在逐渐依重新附汉军打主力的同时,其骑兵也分散多处,后期集结在香河蓟州大营休整的骑兵主力也就三万多人。扣除用于监视陈芝虎部的骑兵,东胡人在冀东能调用的骑兵主力,也就眼前这些了。

  陈定邦与耿泉山原为陆敬严所依重的部将,从崇观十年之后就长期跟随在李卓身边效用,眼力又怎么可能会差?

  其他不谈,这次只要能将陈定邦安全护送到淮东,就是一桩大收获。

  相比较东胡骑兵的迅疾如风、侵略如火以及要吞噬一切的野心,滞留张家集的这两万京营军实在乏善可陈。

  叶济多镝所率领、控制燕南纵深地区的兵力本身就有限,而其主要防御对象是在平原集结的梁成冲部以及在清河集结的陶春部,能抽出来的拦截兵力相对有限。

  南逃的这一部京营军应该清楚其南逃路上,主要威胁不在前,而在后,应该重视防范从后路追袭来的东胡骑兵主力。临时驻营,也应该要利用夏季河流水势汹涌的特点,尽可能选择较为深阔的河流渡到南岸作短暂停留,这样就能避免东虏骑兵直接逼上来的打击。

  入夜后就在张家集停留的南逃京营军,在往南突围的第一夜就犯下致命的错误。虽说连夜搭设了浮桥,但除了两千余前锋兵马,近两万兵马都滞留在卫河张家集段的北岸。

  从云崖山过去,十数里地,除了两条细小的河沟外,几乎就没有天然地形上的阻挡。大概在东胡骑兵的前哨过了云崖山,京营军才匆忙在后阵部署防御,乱糟糟的将辎重车卸了骡马,堆到阵后,防止东胡骑兵直接冲阵。

  东胡骑兵的前锋避开乱七八糟的车阵,分作两队绕到侧翼寻找空隙打入,用弓箭无情的射杀京营军将卒,以便能引起更大的混乱。

  东胡骑兵也是以轻骑为主,多穿皮甲,但是超过两万人规模的骑兵军团,必然也有甲骑的配制,人数还不少。

  南逃京营军在后侧仓促形成的防御阵在虏骑弓箭的射杀下,就混乱一片,东胡人临时组织的一支千人规模的甲骑,就仿佛一记重锤,发动一次进攻,就立时将这支京营军的阵列打塌掉一只角。

  南逃京营军所组织的数次反击都软弱无用,给轻易的瓦解。日隅时分之前,两万多人规模的本阵就给东胡人打透。

  由于时间有限,虽说架设了浮桥,但东胡人追上来到直接展开攻击的时间很短。南逃王公大臣及后宫妃嫔的车辇,没有足够的时间从浮桥通过,撤到南岸去,更多的是给保护在本部的中间。当本阵给东胡骑兵直接打透,给保护在中间的车辇车驾,就像给竹竿子捅到的马蜂窝,惊骇四逸,直接导致整个本阵的彻底崩溃,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南逃京营军没有在仓促接战之初就崩溃,表现已经颇让人意外了。本阵都给东胡人打透,主将帅旗给砍断,给保护中间的南逃车辇车驾,引起彻底的混乱,结局就无法再改写了。

  恰如陈定邦战前所料,东胡人还要集结兵力往东追击,这边主要是以击溃为主。

  南逃京营军给打垮之后,东胡骑兵主力就开始退出战场,往云崖山南麓一带收缩,仅留三多千骑兵继续控制战场、切割、追歼溃卒及南逃的王公大臣,南逃京营军仅有三千余人及部分王公大臣逃到南岸,及时断掉浮桥。

  无数溃卒给追杀,慌不择路,给逼入水势湍急的河流里。身穿甲衣,入水即沉;无数人纠缠在一起,即便水性再好,也会给其他溺水者一起拖入河底。看着那些在河水里挣扎的影子,陈定邦似乎能听到他们绝望的嚎叫。

  也有少数溃卒小股的坚持防御;更多的溃卒,似乎醒悟到南逃无望,折向西北,往燕京方向或逃窜或突围。更多的将卒抛掉兵甲,选择向东胡人屈膝投降,仿佛刚给砍伐过的树林,一排排像木桩似的跪在地上。

  战力悬殊太大,结局也无悬念可言,战场上东胡骑兵左突右冲,朝廷投入无数钱粮所养的京营军,却是凄惨的在遭受屠杀或者不抵抗就投降,吴齐、陈定邦等人看了心里都不好受。虽有三四千人逃出去,但从张家集出发,穿越燕南,有近五百里的脚程,在这一区域,东胡有四万余步骑,最后能有几个人成功南逃,还真不好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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