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定张玉伯、林庭立等人到时候都会站出来替青州求情,请淮东援救青州,到时候林缚完全不讲人情拒绝,大家脸上也不好看。
林缚这次留在浙南督战,实际上主要也是想眼不见心不烦的逃避掉可能会有的纠葛。
林缚很快的将有关青州消息的文牍翻看过去,即使是御营司发过来的问策专函,也丢给高宗庭负责拟复。
高宗庭、胡致庸对青州事都保持沉默、不出声议论,林缚从案头拿起另一份文牍,示意宋佳继续说下去。
“新帝登基,三月中旬在江宁开恩科,各地举子陆续聚首江宁,倒是先惹起一出联名请斩张希同的好戏,”宋佳说道,“要求岳冷秋辞相的声音也很汹涌……”
“张希同早该斩了,但岳冷秋还是要保啊!”林缚轻轻一叹。
虽说淮东与岳冷秋明争暗斗了好些年,但不得不承认,岳冷秋对军事还是有自己一套见解的。江宁诸相,陈西言、程余谦、王添,包括林续文在内,对军事的理解都很有限,江宁政权当前的核心任务,就是应对南北两面的战事。
将岳冷秋踢出中枢,很可能会让陈西言、张晏、程余谦、王添、刘直等人在南北防务军事上乱指挥一通,铸成大错。
虽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淮东会受来自于他的制肘,但岳冷秋为了维持自身的利益,也会想尽方法使南北防线稳定下来。
从这一点上来说,让岳冷秋留在中枢,是利大于弊的。
除了举子联名请斩张希同的事情外,江宁在相对平静的海面下也潜藏着其他汹涌的暗流。
由于担任宁王府卫营指挥使而获新帝信任,最终出任御营军都统制的谢朝忠,可以算是江宁城里权柄在握的新贵,至少在江宁,名势不在林缚这个淮东侯之下。
谢朝忠随新帝到江宁就藩时,家小都留在燕京为质;崇观帝突围时,其家小也随军而行,在战乱中失去音信。谢朝忠在江宁新娶的妻室,不是旁人,是余心源的内侄女。
在陈西言因曲家之事彻底退隐,余心源成为吴党新的魁首,而陈西言借拥立之功复出,直接出任首辅,成为新朝诸臣之首,便使得余心源心里不痛快。这两个同乡之间便暗生龃龉、貌合神离,在政事上多有分歧。
类似的复杂关系还有好几桩,比如刘直与张晏、谢朝忠同于宁王府核心人物而走得亲近,新帝登基后,刘直在内侍省分张晏之权,在御营军分谢朝忠之权,彼此之间就惹出新的矛盾。转过头来,刘直、张晏等人倒有意跟淮东重修旧好。
岳冷秋与淮东争军事资源,陈西言、余心源担心淮东势力向江南渗透,侵害吴党的利益根本,但就刘直、张晏等人而言,只要淮东没有废永兴帝的心思,反而跟淮东没有根本利益上的冲突。
乱七八糟的一堆东西,虽有宋佳站在身边简明扼要的讲述,林缚还是看得头大。
林缚建议江宁督促董原、邓俞、孟义山等部配合浙南战事,加紧反攻浙闽军浙西兵马——江宁对此反应也甚是冷淡,林缚伸手揉着发胀的太阳穴,跟高宗庭等说道:“看来我们在浙南的步子还要快一些、还要大一些……”
高宗庭说道:“浙南战事拖延下去,对淮东仍有不利的可能。需一鼓作气,攻陷瓯海、永嘉、回浦、温岭、天台诸县,打通与明州府的陆路联系,将浙南、浙东战区连成一片,才能算达成‘守淮攻闽’的初步目标……”
“真正的硬仗才打了乌山尖一场,”林缚蹙着眉头说道,“接下来是攻天水寨,难度不会太多,打回浦、温岭也会相对容易一些;也许浙闽军会主动从瓯海撤出,奢家不会轻易放弃永嘉跟天台两城的,都是很难啃却又必须啃的硬骨头啊!”
这时候侍卫进来禀报,说是唐希泰与温峤乡绅已经进城了。
林缚与胡致庸、高宗庭便起身,亲自到衙门口迎接随唐希泰来乐清拜见的温峤乡绅。
想要得到地方势力的拥护,还要避免、缓和推行新政时可能导致的与地方势力的紧张关系,自恃身份、拿捏姿态,躲起来不见人,绝对不是正确的态度跟做法。
第116章 强动员
开辟浙南战场,是淮东“夺淮攻闽”策略走出的关键一步。
除了淮东自身扩张、争取更多发展空间的需要外,还要通过持续高烈度的军事对抗,达到削弱、拖垮奢家的目的。
虽然淮东在浙南前期的军事行动进展顺利,主要也是由于浙闽军在永嘉、台州两地有兵力分散、转移滞碍的弱点,给淮东有机可趁。
接下来,浙闽军在面临军事上的不断失利,一方面很可能主动放弃容易给淮东展开军事行动的近海平原城寨,往地形更为险峻、不容易给淮东水军覆盖到的内陆城寨收缩兵力,一方面也很可能会从浙西抽调兵力,弥补其在浙南兵力的不足。
情势发展到这一步,奢家承受的压力固然大增,而淮东要下决心攻取永嘉、台州,将浙南、浙东连成一片,还要加倍在浙南战场更多的资源与兵力。
仅仅依靠淮东军司目前所控制的三府地域,压力也是非常的大,必须也要采取以战养战的方式,以弥补自身的不足。
有别于传统意义上、以战争劫夺为主要方式的以战养战,淮东主要是通过对新占领区域进行充分的动员跟组织工作,来获得兵员与物资上的补充。
当浙闽军放弃外围城寨、收缩固守重点城池,同时放弃的乡村地区,在人口、物资的总量上,常常是城池的十倍、几十倍。
只是乡村地区广阔而分散,地方宗族势力又相对顽固,以温和的方式从战地获取资源,绝不是一桩容易的事情。
这需要两个前提:一是浙闽军对浙南地方的统治基础薄弱,地方绝大多数人对浙闽军打心里抵制;二是淮东能派遣足够多、经验丰富的人手深入到乡村地方进行广泛动员。
除了靖海第二水营、崇城步营及新浙南军等兵力上以及数以十万石计的米粮、刀矛枪甲箭矢、布马盐铁伤药等物资上的准备外,还在正式开辟浙南战场之前,林缚从淮东抽调大批吏员及近百名浙南籍军官,进行为期三个月的专门培训,作为动员浙南地方资源参与浙南战事的基础力量。
从陈渍率部从乐清湾北岸登陆算起,浙南战事启动才十日的时间,淮东已经在乐清湾沿岸地区相继设立雁湖、温峤、芦浦、宁溪四巡检司。
为了能够从浙南地方尽可能多的获得战争资源,淮东除了调派大批的人手外,也注重从地方吸收寒门子弟,并尽可能争取地方乡绅势力的支持。
林缚留在浙南,说是督战,但更多的时间都用在接见地方上形形色色的人物。
还是当年温岭改土城筑砖城时,胡人杰捐了四千石米,地方向朝廷请功赏了一个儒林郎的散官。不过奢家占领浙南之后,胡人杰恨不得将这桩事忘掉,之前的那领湖青色官袍也给他偷偷放一把火烧了,以免惹祸。
这次胡人杰花了上百两银子,从温峤祖上做官的一户人家手里买了一件九品官袍,穿来乐清参见林缚。远远看见从衙门的朱红大门里走出一行人,为首的青年身穿玉带紫袍,站在台阶前作揖而礼。
林缚受封淮东侯、以兵部右侍郎衔领浙东、淮东制置使,权柄之重,已经是当世屈指可数的几人。
林缚暂且不说,其身后的胡致庸、高宗庭等人,也非胡人杰等地方乡绅能随便见到的淮东要员。
看到位高权重的林缚率淮东官员走到衙门大门口来迎接,进乐清城时心里还有警惕跟担忧的胡人杰,就激动得心跳如打鼓,迷迷糊糊竟是没有听清楚林缚在说什么。
“胡公……”胡人杰心砰砰乱跳的好一阵子,才察觉到站他身边的唐希泰在扯他的衣袖,这时候回过神,听到林缚欠着身子正征询的看着自己,似乎在问他话……
“这位可是温峤义绅胡公?”林缚揖着身子,含笑又多问了一句。
胡人杰这才慌乱的回道:“小老儿正是温峤的胡人杰,不敢受礼,该是小老儿拜见大人才是!”也忘了他有儒林郎的功名在身,要跪下来磕头回礼。
“胡公折杀本官了,”林缚将抱住胡人杰的臂膀,说道,“听希泰说,温峤乡绅踊跃捐赠军资,胡公不甘人后,先后捐粮百石、银五十斤、牛羊三十头,该受本官此礼……”又与胡人杰一起过来的地方乡绅见礼,请他们进衙门里坐下说话。
胡人杰这时候心思才稍定,心里暗暗琢磨:奢家占领浙南时,他胡家也捐了这么多钱物买平安,不要说见浙南都督奢飞虎了,便是奢家派到温岭的知县贾雄,架子都大到快搭到天上去,从不把他们这些小乡绅放在眼里。
换作往时,便是要见郡司哪位长官,不要说求人家办事了,哪怕是把门砸开,没有一千两纹银也出不了手。
当世最讲究一个面子,这么想着,胡人杰便觉得之前所捐的钱物十分值得。
走到偏厅里团团围着林缚坐下,胡人杰听着林缚坐在堂上絮絮叨叨的说话,虽是些闲言碎语,却觉得无一句不是、无一句听了不舒心,差点冲动再认捐一千石粮食。
林缚耐心陪同温峤乡绅用过晚餐之后,才回馆舍休息。
“批阅公函嫌辛苦,应付乡下土财主,倒不觉辛劳?”宋佳换了身色泽淡雅的襦裙,看着林缚推门进屋来,捏着鼻间提神,笑盈盈的迎上去。
浙南三月天,白天温热,夜间温凉,温差较大,林缚摸着宋佳冰凉的手,说道:“怎么不多穿一件衣裳?”他喝了些酒回来,身子却热,在宋佳的伺候下,将公袍脱下来,换了便衫穿上,说道,“我们开辟浙南战场的根本目的是什么,以这个根本目的是衡量,站在对立面的才是淮东要打击的敌人,其他的则都是淮东广泛要争取支持、进行联合的对象……当我们在浙南争取到的支持者越多、越广泛,奢家在浙南就越孤立,力量就越孱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