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役,陈芝虎所部精锐逾万人给杀溃,副将高义又身负重伤逃回临淄,陈芝虎也仅敢率残部据守临淄不出。
这要不算大捷,杜觉辅都不晓得要怎样才算大捷。
吴齐算是目光狠辣的老将,虽觉得高义败得冤、败得怪,觉得眼前这场大捷来得蹊跷,但大捷实实在在,一点都没有作假,也由不得他不信。毕竟战场之上是充满偶然性的,陈芝虎、高义轻敌冒进,也不是没有可能。
想古往今来,多少名将在其盛时只因轻敌败于弱敌之手,就不会觉得陈芝虎、高义之败,有多少难以想象了。
青州境内一时军民振奋,杜觉辅便如在天上人间走了个遍,由之前的惊惶不安,瞬时间陷入斩获大捷的狂喜之中,立时分兵去取寿光、昌邑,传捷快骑出青州城迅速驰往四方。
地狱与天堂,从来都是一线之隔,在地狱的心情与在天堂的心情,转变也是如此之快,随之而来是对战事及局势的判断彻底颠覆。
留守青州城的诸人,不仅杜觉辅,包括程唯远、杨释在内,都不再悲观失落,都不再认为青州的形势无法挽回,甚至觉得只要再能打出这么一场胜仗,青州的局势就会逆转。
也不怪杜觉辅他们这么想,陈芝虎素来就有威名、恶名,即使他降了燕胡,其战场上无敌勇将的形象也深入人心——在杜觉辅看来,青州一役已然将陈芝虎打残;再有一捷,就能彻底消灭进入青州腹地的敌军力量,进而威胁围困阳信的虏兵主力。
歼敌多少尚在其次,关键是此役鼓舞了士气,只要能将陈芝虎从临淄城赶城,登州军及梁家兵马往中路聚集,虏兵围困阳信的主力,除了撤走,还有第二个选择吗?
关键青州城此时的守军有限,不足以再接再厉再获大捷,杜觉辅一方面派快马往登州、济南求援兵,一方面希望吴齐能将淮东散于沂山之间的人手聚集起来,形成一支战力,形成正面战场。
游击战术讲究“敌疲我打、敌退我追”,青州获捷,陈芝虎所部精锐给打残,也恰是追着打的时机——吴齐也不耽搁,一面派人到淮东禀报此捷详细,一面亲自赶回八岐山,找楚铮召集兵力,出山与青州守军联合作战。
随吴齐、楚铮先后进入沂山的淮东人手有五百余人,用于收编原山寨、马贼势力,短短两个月不到的时间,发展兵力已近三千人。兵甲一时补充不及与训练不足还是其次,最主要的这些兵马都散于沂山之间,要召集起来需要一段时间,非几天能成。
但不管怎么说,青州一捷,将山东半岛东部地区的军民官史的神经一下子刺激起来,形势短时间里,确实是往好的方向发展。
青州捷报传到江宁,江宁还没有决定好派谁去登州督战。
永兴帝在崇文殿召诸相及重臣议事,面对青州急递而来的捷报,诸人都是又喜又惊。
谢朝忠哈哈大笑,说道:“我早说淮东侯是胡猜瞎掰了,看看,我说的怎么样!”一脸得意,眼神专往林续文那里抛。
林续文无言以计,青州那边自然不会拿假大捷欺骗朝廷,青州形势出现转机,只能说林缚在此事上判断失误,谢朝忠的小人得志令他厌恶,他也只能在永兴帝面前替淮东开脱,说道:“淮东侯也是为朝廷分忧……”
“这个朕明白了,无需林爱卿多言,”永兴帝不耐烦的打断林续文,林续文与淮东穿一条裤子,他心里自然清楚,奈何打胜仗的是青州军,要是长淮军的话,他就无需给林续文及淮东好脸色看了,又问陈西言,“陈卿家,依你所见,这时还要不要派人去登州督战?”
之前没有人愿意去登州督战,毕竟登州是险地;陷在那里没有办法,谁愿意没事主动跑过去?此时青州局势大为改观,跑去登州督战,非但无险,说不定还有战绩可捞,自然是人人都愿意。
只是之前派人去登州督战,是怕柳叶飞不稳,担心登州水师有落入敌手之虞;此时青州形势大为改观,登州自然就再无威胁。
这时候再派人过去,不是故意给柳叶飞心里添堵吗?
陈西言说道:“无需派人去了……此时,当命鲁国公及登州知府柳叶飞,立即派兵进入青州,联兵作战,以期能扩大战果,早日以解阳信之围。”之前下旨怕是无人理会,这时进入青州能分得战绩,想必梁家跟登州镇会积极一些。
岳冷秋说道:“微臣以为不妥,诸军当谨守其地,坚壁清野,待敌自行退去,不应贸然出战……”
岳冷秋这时候所言颇为突兀,便是永兴帝也疑惑的问道:“不该趁胜追击吗?”
“除鲁国公所率兵马外,青州军主力给困在阳信,青州及登州仅有杂散兵勇能调,守城易,野战艰,贸然出战,怕使此捷战果丢失殆尽,”岳冷秋说道,“此外,柳知府长于政事,拙于兵事;登州不接敌,柳叶飞是知府合适人选;此时登州接敌,微臣荐淮西军领司使、左佥都御史刘庭州去登州接替柳叶飞!”
岳冷秋一是觉得青州一捷有些蹊跷,更觉得柳叶飞继续留在登州,对他是来说,是一剂不晓得何时会发作的毒药。所以他一不赞同登州镇兵马主动出击,二建议将柳叶飞撤下来。
第10章 虎将有谋
“此诈计也!”
在心理上,崇州距青州要比江宁距青州要近,实际上反之。
即便是捍海堤大道修成之后,青州传往崇州的捷报与吴齐派回的人,也稍迟于江宁才抵达崇州。
高宗庭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禀青州大捷的详情,断然判定是陈芝虎所施的诈败之计。
林梦得听吴齐派回来的人细述,怎么想都不觉得是假败,颇为不解的问道:“怎么可能?吴爷当时也在青州城里,实实在在歼俘三千余,缴获兵甲无数,将陈芝虎万余兵马杀得大溃而逃,这怎么能是假的?”
“世人都当陈芝虎是沉浸杀戮、不惯用智的猛将,故而不会想到他会用计,实则不然,”高宗庭说道,“陈芝虎其凶残好杀的形象之所以深入人心,主要在于他对弱敌下手绝不留情——清匪、过晋南武县大开杀戮,对淮泗流民大开杀戮,包括以往跟奢家作战,他都是如此。但若他只是一味好杀,他麾下将卒即便都是铁打的金刚,在十年东闽拉锯战事期间,也必然会消耗干净。陈芝虎怎能获得与董原、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一样的声名,李帅又何必诸事都依重于他,甚至放心他到大同独挡一面?”
林缚坐在长案,沉默着不吭声。
虽说陈芝虎初守大同,大同防线给东胡捅得稀巴烂,但这不是陈芝虎战之过,是整个形势的崩溃,让个人难以挽回。那次陈芝虎最终还是守住大同,替大同防线保住两万精锐,这就说明他有独挡一面的帅才。
淮东对陈芝虎形象最深刻的要算他担任河南制置使期间对淮泗流民军的清剿——陈芝虎一味的杀戮,那次毫不通容的要将淮泗地区数十流民军及流民统统的赶尽杀绝,这大概极大能加深世人对陈芝虎是不讲谋略的杀星猛将的形象。
实际上不然,抛开政治层面的困素不说,仅从军事策略上来讲,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时的策略没有错。
当时聚在淮阳一带的流民军及流民人数太多,而江宁又拿不出足够的救济粮来,即使是暂时招降,也会很快的降而复叛,不利于最快平定河南及淮泗的形势。
陈芝虎当时的策略是以杀戮进行震慑,便是降卒也一律砍杀、坑埋,就是要将数百里方圆里的流民及流民军都赶到淮阳城里,将当时红袄军在淮阳的储粮迅速耗尽,进而将流民军主力彻底困死在淮阳包围圈里。
以当时的情形,要不淮东在东线放水,再拖上两个月,包括红袄军在内的数十万流民军就将彻底崩溃,绝无幸免。
虽然残酷,但单纯从军事上来说,那也是陈芝虎当时快速解决河南、淮泗乱局的唯一选择。
淮东之所以能行招抚之策,不是林缚在军略上比陈芝虎更高明,而在于淮东当时能够每月拿出三五万石米粮去救济流民军,能够解决这数十万饥民的吃饭问题,将这些人在淮泗地区安置下来。
“世人都以为陈芝虎的战法是猛冲猛打一类,但实际上,他只是惯于用恃强凌弱之势摧垮弱于己的敌军,这也的确震撼人心;但遇强势之敌,他的打法要远比常人看到的要细腻,”高宗庭说道,“说到这个,也许宋姑娘也有所感……”
“小女人哪有所感?”宋佳屈膝坐在林缚之侧,应声道,“但我爹爹从未在陈芝虎手里讨到过便宜就是……”
宋浮此时虽不再替奢家领兵征战,但早年却是以智谋与奢文庄并称,听高宗庭、宋佳之意,宋浮当年与陈芝虎对阵的机会颇多。
认真细想,东闽五虎,高宗庭是谋臣,其他四人都领兵独挡一面。东闽战事期间,陈芝虎都没有吃过大亏,而陆敬严、虞万杲、臧明信三人,都在东闽不同程度的吃过败仗——这说明看问题不能看表面。
林缚侧头看了宋佳眼,笑了笑,才转回头来示意高宗庭继续说下去。
高宗庭说道:“陈芝虎猛打临淄,因为临淄是弱敌;临淄没有防备,他自然是要以快打快。他率部在临淄休整数日,已经使就在八十里外的青州守军有数日时间的喘息,再使高义率精锐猛打青州,就不是他与高义平日所为……”
秦承祖摸着下颔的胡须,他相信高宗庭的判断。
陈芝虎是不是只有匹夫之勇、而无谋略的猛将,高宗庭与他同出李卓门下,共事十载,在这个问题上要比他们看得准。此外,以敖沧海智勇双全之能,又在李卓刚领兵事之时就投降东闽军,也始终屈于陈芝虎、高义之下,便晓得陈、高二人不是浪得虚名。
即使高宗庭不说,秦承祖也会觉得青州之捷来得有些蹊跷,但有时候事实摆在面前,是由不得人不相信的,他问道:“若说是诈败的话,陈芝虎怎么能将精锐都拼上?”
青州之捷的细情,大家都看得清楚,虽然有些突兀,却没有作假。
“陈芝虎之凶残好杀,不仅是对敌,也是对己;他不会认为牺牲三五千兵勇去换一场胜利,有什么不值得的,故而他麾下兵马,始终不多,”高宗庭说道,“这回在青州城下败亡的,应是新附军其他归陈芝虎辖管的兵马,而陈芝虎所辖、依为心腹的虎军前锋营,应该还临淄城里藏着,等候扑出致命一击……”
“他所图什么?”孙敬轩问道,“他即便拼上三五千人,也能将青州城攻下,如今却用三五千人的性命换这一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