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林缚亲率数万淮东精锐,集于麟州,还邀董原、陶春、梁成冲过去,欲与燕胡战于寿张,以解东平之围——此战要是淮东受挫,或者跟北燕拼个两败俱伤,他们在南线还能有机会;要是淮东再获大捷,田常心里也会有内裤都输掉的错觉跟沮丧。
当淮东在麟州、寿张再获大捷,燕胡南下的锐气必将给彻底的挫败,淮东就有余力回过头来,重新将注意力放在南线,其第一步就会与杭湖军合兵强攻富阳。
最好的结局莫过是淮东军跟燕胡在麟州、寿张拼个两败俱伤,田常心里这么想着。
这时候有扈从登上城头来,禀道:“大都督行辕急函!”
田常拆开信函,看过后跟方振鹤说道:“大都督召我去议事……”召见甚急,田常将富阳军政事务稍作安排,便连夜乘船出发,逆水赶往淳安,经过桐庐时,与从东阳而来的苏庭瞻遇上。
苏庭瞻从东阳到桐庐是乘马而行,与田常汇合后,便一起乘船赶往淳安。
“徐州出了这个状况,大都督在淳安紧急召诸部议事,是为哪般?”田常邀苏庭瞻到船上来议事。
“怕是要对赣州动手了!”苏庭瞻说道。
田常心里一惊,问道:“淮东、江宁诸部兵马都集于麟州一线,摆开兵势,欲与北燕决一死战——我们此时对赣州动手,岂不是要促使淮东、江宁从麟州撤兵南还?”
“我起初也是这么想,但见大都督召见诸部主将甚急,便猜测淮东集兵于麟兵,可以是缓兵之计。”苏庭瞻说道。
“缓兵之计?缓我们?”田常惊觉的问道。
苏庭瞻点点头,说道:“淮东好用诡计,但也很少打无把握之仗,其集兵于麟州很可能只是装腔作势;要是我们信以为真,再拖两三个月,事情怕会大坏。”
田觉陷入深思:
貌似淮东邀董原、陶春、梁成冲诸部合兵,约集十三四万兵马,但燕胡在寿张、东平等地,就有兵马十万,但在青州、登州,陈芝虎还辖有三万余兵马,更为主要的,叶济罗荣在晋南、在河北沁阳,更掌握着三万铁骑、四万余新附军——燕胡这两部兵马,都能以较快的速度拉到寿张、东平外围,参与会战。
不要说新附军了,燕胡能调兵的骑兵部队就高达七八万众,也非江宁十三四万步卒能在河淮平原硬扛的。
也许是淮东在徐州赢得过于顺利跟神秘,而使他们忽视淮东这时候并没有跟燕胡决一死战的实力。
苏庭瞻继续说道:“徐州获捷后,在形势以及人心上,淮东都要做一做样子,领兵北上,做出与燕胡在寿张一线决一死战的样子。即使淮东不这么做,只要燕胡在寿张、东平一线集结大军,淮东要巩固徐泗防线,也无法将兵马从徐泗防线抽出来。而最为关键的,陶春、董原、梁成冲诸部来说,这时候都还陷在河淮,即使想撤下来,也不是一两天能成——但时间拖上两三个月,你说会是什么形势?”
田常蹙紧眉头,倒吸凉气:徐州战事之后,他就满心期盼淮东、江宁诸部兵马在麟州、寿张一线,跟燕胡拼个两败俱伤,倒是没有想过这是淮东搞出这么一番动作,竟然是有可能在装腔作势。
要是麟州会战打不成,时间拖上两三个月,燕胡主力很可能会困于粮草,将主力撤到济南一线就粮,仅在南线部署少量兵马接敌。而在春后,河淮地区交错纵横的河流,也将成为阻挡燕胡兵马南下的障碍,使得淮东、江宁在河淮地区所承受的军事压力将大减。
到时候,淮东、江宁不仅不需要向北线增援兵力,甚至可以从北线抽调兵马来支援南线。
想到这里,田常背脊都渗出冷汗来,这时候他与苏庭瞻在东线都甚感吃力,要是淮东到春后再往浙东增派兵马,形势必然险恶到极点。
“这厮真是险恶啊!”田常气急败坏的说道,“老天怎么能容这么逆天的妖孽活在世上?”
苏庭瞻晓得田常有些畏战怯敌了,跟淮东纠缠这些年,接连受挫,没能占半点便宜,换了谁,都难丧气。
第47章 父子谈险谋
形势对奢家来说,已经到异常严峻的地步了,奢文庄并不想否认这一点。他在会稽战事,一直都留在浙郡督战。
为能就近控制东西两线的战事,奢文庄将行辕设于淳安。
田常与苏庭瞻赶到淳安,才发现奢飞熊等人,先一步从婺源等地赶来。
淳安藏于浙赣崇山峻岭之间,虽说相距就三百多里,但天气要比外侧的富阳暖和许多。
赶到淳安的当夜,奢文庄只是安排夜宴,倒没有急于议事,不过诸将私下里,都在议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
淮东的缓兵之计,有人能意识到,有人仍坚持相信淮东、江宁会在麟州、寿张一带与燕胡有一场大战,但徐州战事对南线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
一旦在河淮一线的防线稳定下来,淮东与江宁必然会抽兵先打富阳。
如今富阳、临水等地控制在他们手里,往东南能威胁会稽、萧山;往东、往北能威胁杭州、湖州及环太湖诸府县,往西北,能威胁徽州、江宁——只要富阳、临水等地在他们手里,江宁、淮东在徽州、杭湖、会稽等地十余万兵马都寝食难安、不敢轻举妄动。
而一旦富阳、临水等地陷落,孟义山所部杭湖军只需要少量兵马,就能堵住这个缺口,守住杭湖及环太湖诸府县;而邓愈的徽南军不用担心侧后来自独松关及千秋关的威胁,而能专注从南侧的昱岭关对淳安、鍪源一线用兵;而淮东在浙东的兵马,则不需要担忧来自富阳的威胁,而能更专注对东阳、诸暨等县用兵。
攻势之势将大变。
他们自然不会轻易放弃富阳、临水等地,但真要在富阳进行会战,形势对他们又颇为不利。
从萧山、杭州都有进入富阳的通道,而他们要支援富阳,只能走钱江水道,从桐庐派兵及物资过来。一旦淮东与杭湖军联手兵势强势,将能对富阳形成合围,进而在富阳西线封锁钱江水道,想要打赢富阳会战,就必须投入与淮东、杭湖军联手更多的兵力才成。
战局推演下来,只会叫人更沮丧。
淮东与杭湖军联手,能轻易在富阳外围聚集十万兵马,而且补给从杭州、会稽、明州等地供应,十分的方便;他们即便能在富阳集结十万兵马对抗,但十万兵马的补给怎么办?
不比当初占得明州、会稽、永嘉诸府之时,粮草衣甲军械相对宽裕,这时候要在一路集结十万兵马,仅食粮一项,就足以叫人愁白头。
富阳战事不用真打下去,只要拖上半年,他们就会先撑不住而撤兵放弃富阳。
形势已经到了西线必须有所突破的时刻了。
“别人都等着看淮东与燕胡在麟州、寿张两败俱伤,但我心里清楚,这一战打不成。北燕受挫于徐州,锐气受挫,不会贸然再打硬仗,但淮东真要打,北胡在形势上还是占据绝对优势,林缚怎么可能为了救梁家而贸然去行险?”
烧了火盆的室里,温暖如春,奢文庄仅将长子奢飞熊召来,在室内对坐而谈。
“赣州也是极寒天气,我军缺少御寒衣物,这时硬打赣州,伤亡会叫人难以承受啊。”奢飞熊在婺源领兵。
奢文庄虽到北边来督战,但奢家在浙郡最重要的兵权,还在奢飞熊的手里。
奢飞虎在会稽用急躁、冒进所犯下来的一系列,使得奢家陷入更深的被动之后,给掳夺兵权之后,在奢家内部,已经丧失跟奢飞熊争嫡的资格。
在一家势力内部,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声音,奢飞熊常年领兵在外,有声望、有威势,而嗣子地位稳固,奢文庄做决策并不能无视他的意见。
“淮东在徐州用险计而胜,此可一不可再。主要也是徐州对淮泗形势过于重要,徐州得失关乎淮东北线的安危,想来在林缚心里,也有‘虽势险而迫于用奇,实在无奈也’的想法,”奢文庄倒是不急不躁,徐徐说道,“我也晓得,我们夺赣州的条件谈不上成熟,但形势对于我们,也是到了不得不剑走偏锋、兵行险策的地步了……”
奢飞熊沉默着思虑,奢文庄继续说道:“以往,我们也许可以想,打不过,大不了退回东闽去,只要封住仙霞岭,还能割据闽地,或许还可以唆使广南诸家跟着割地称王,但眼前的形势许我们这么做吗?”
奢飞熊轻叹一声,说道:“子檀在时,说东海之利,未能重视啊,悔之晚哉。”他晓得八闽战卒退回闽地,守住仙霞岭是没有用的,只是更方便淮东在南线集中主力兵马从闽东沿海登岸,直接攻打奢家的腹心之地。到时候奢家即使还有十几二十万兵马,但没有养兵之田,还谈什么割地称王?
但形势这么拖下去,也不行。
除了衢州府所处于浙中谷原外,浙南、浙东的粮棉之地,几乎都给淮东夺去,他们在浙郡所占的地盘,虽然不比淮东小,但缺少粮田,不足以维持这么庞大的军备。在江宁、淮东腾出手来之前,在西线获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是迫在眉睫的事情。
生存空间!
无法毕功于一役,必须争得更大的生存空间,才能维持生存,只能生存下来,才能谈得上静待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