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的地理位置,使得信阳境内的马贼流寇十分的猖獗,山匪也是成堆结群,但马贼流寇及山匪给信阳造成的灾难,远不及始于崇观九年、席卷中原的那场流祸。
从崇观九年的大乱起,一直到延续到崇观十二年,直到陈芝虎任河南制置使,信阳给好几拨流民军占据过,府县城池数遭侵凌。信阳百姓要么给裹胁入伙,要么背井离乡逃难,十室九空,地方宗族也是流民军劫掠的重点对象,受到严重的打击。
不过信阳地形复杂,能给流寇马贼利用,在山岰险峻的地方,自然也有许多宗族顽强的生存下来,在险峻处修筑坞堡、壁垒,结寨自保,又收容流民,整扩乡兵,势力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扩张。
崇观十三年之后,河南、淮西战事平靖,难民返乡,信阳残破的局面也逐渐恢复起来,但这个状态直到陈韩三率残破进入淮山以来就结束了。
陈韩三不甘心就这么衰落下去,三千人还要存活下来,还要扩张,除了劫掠还是劫掠。从肖魁安二月中旬率部进入信阳,正阳、潢川两县就先后给陈韩三攻破洗劫,江宁新委任的潢川县知县给悬尸城头,信阳境内给洗劫的村寨更是不知凡几。
潢川县给破,知县悬尸城头,信阳知府吓破了胆,弃城而逃,但到寿州给董原捉住,奏明朝廷,在寿州城里就给砍了头。
说起信阳也是侥幸,知府弃城而逃,但在府衙小吏孟知祥的率领下,城里宗族势力拧成一股绳,竟然将信阳城守了下来,等到肖魁安率兵进入信阳城。
信阳城虽贴着淮山北麓,但刘安儿、罗献成都视信阳为淮山北屏,虽几度被迫放弃信阳,但都有心再夺回信阳以守淮山,即使撤退时也没有怎么破坏信阳的城墙。江宁委任的知府虽然甭种,但经历战事的宗族势力到底是聚集了一些防备力量,使得此时力量大弱的陈韩三此时不敢强攻信阳。
陈韩三在徐州时,还以朝廷册封的徐州制置使自居,做什么事情还收敛一些,这时候索性破罐子破摔,做什么恶都没有顾忌,而他手下那三千残卒,也是穷凶极恶的凶悍。
董原在濠州迎接盐商代表之后,就火速赶来信阳。即使不去考虑罗献成,陈韩三对信阳的威胁就极大,这颗毒瘤不除,信阳甚至寿州境内都不得安宁。
董原赴任淮西之后,就没有睡过几天安稳觉,瘦尖的下颔,使得他的脸看上去有些阴柔,他也惯于穿甲,站在信阳城西南刚给陈韩三所部残寇洗劫过的寨子里,一脸愁容的望着南面巍峨的淮山。
往南是淮阳山与桐柏山的结合部,与东段高峻雄伟的山脊不同,结合部的地形相对宽阔低缓,都以三百丈以下的低山为主,间有丘陵分布,再往西就是桐柏山陵峭的东脊——这里也是信阳前往淮山南麓随州府的通道。
罗献成的大军要北上,不走南阳,就只能走这边。
在淮山山道的北口子上,明河寨曾是极繁荣的一处镇埠,如今也彻底衰败下来,这两年刚恢复了一些生气,今日又遭洗劫。除了屋舍给烧毁,钱粮给掠夺,村里的丁壮以及稍有姿色的女人就给抢走百余人,就剩下孤寡老丑坐地哭嚎,地上还横七竖八的躺着好几十个村民的尸体。
“贼寇有马,某闻讯率步卒赶来,贼寇已经洗劫过寨子撤走了……”肖魁安憋气的说道。
董原脸色阴沉,徐州兵败之后,陈韩三没有率残部北逃,就叫人意外——的确,陈韩三从徐州逃出来的残部,有很多马匹,而整个淮西诸军里,就陶春手里有千余骑兵,肖魁安手里满打满算能凑出一百匹战马就顶天了。
从淮山出来,就是低山丘陵,特别是肖魁安刚刚率部过来,对淮山的封锁还远谈不上严密,有纰漏也是难免。
董原并不想就此放过肖魁安,说道:“没有战马,骡马能不能骑?你想办法搞三五百头骡马来,骑马追敌、下马步战,这个应该不是难事吧?我不想再看到残寇百十人就能劫一座寨子的事情发生!”
“是。”肖魁安闷声应道,淮西不要说战马了,骡马也是奇缺,肖魁安每季按着人头收点钱粮,又不能扰民,哪里去搞三五百头骡马来?只想着派人去找刘大人想办法。眼前这局面,也叫他没有底气跟董原争辩。
肖魁安借口去看下面将卒埋葬村民尸体,走开了,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亲信,轻声说道:“过几天就是彭城郡公的大喜之日,将军怎么还没有想到派人送一份礼过去?”
“……”肖魁安停下脚步,往东面望了一眼,心想差点把这事给忘了,在淮东时还没有感觉什么,到这时才晓得淮东事事要顺心得多。
肖魁安本是淮安府军校尉,勉强算是中级武官,而林缚整顿淮安军政,他才得以执掌府军。而后随刘庭州组渡淮军北上,遭受大败,事后并没有遭受严厉的处罚,还得以继续统领府军,这要算林缚对他手下留情,甚至还在刘妙贞率流军东进时,肖魁安得以率部渡淮守沭阳。这一步才叫肖魁安真正的发达起来,担任淮东军北军指挥使不说,部众也从两千余人扩编到一万两千人,随后才有机会随刘庭州出镇涡阳,真正成为一军之主将。
肖魁安晓得自己能有今天的地位,跟刘庭州的提拔、信任有最直接的关系,但没有林缚的帮衬,他绝无可能坐到今天的位子,他心里对林缚还是感激的。
如今刘妙贞嫁给林缚为妾,吵吵嚷嚷,天下皆知,肖魁安按照道理是要送一份礼过去的,但想到刘庭州的态度,肖魁安又颓然放弃,不管怎么说,他都不能背叛刘庭州的知遇之恩,没有吭声,继续往寨子外走去。
看着肖魁安离去的背影,陈景荣跟董原说道:“肖魁安怕是应付不了陈韩三……”
董原只是看了肖魁安一眼,没有说什么。
肖魁安是刘庭州从低层提拔起来的将领,其部众的底子是淮安府军,底子算不上多好。
孙壮弃睢宁、宿豫两军,纵刘妙贞东进,当时的淮东步军司北军就只能裁撤掉,林缚将淮东步军司北军的编制给刘庭州,以换取刘庭州在刘妙贞东进一事上的沉默。
肖魁安在淮安府军的基础上,又在沭阳、海州招募流民壮勇,才有今天信阳军的规模——肖魁安是从底层提拔上来的将领,有些才干,但他手下将校,大都没有经历什么硬仗,难说堪用。
也不能信阳军说一无是处,好就好在刘庭州西调之后,学淮东在濠州垦荒屯田,又信阳军将卒的家小大都迁到濠州安置。刘庭州顶住压力,在濠州给将几万亩田地配给将卒家小,使得普通将卒虽谈不上不畏死,但也忤于军纪。
一支军队,只要做到军纪严明,就有精兵的底子在——肖魁安所部信阳军不能说不堪一击。
肖魁安的崛起跟刘庭州有直接的关系,董原也晓得他不是自己能拉拢的,也相信淮东不是没有拉拢过肖魁安——也恰恰是刘庭州在淮西能够依仗肖魁安,在淮西诸多事务上,都能跟董原分庭抗礼,同样肖魁安有刘庭州可以依仗,对董原这个顶头上司也是口服心不服。
董原心想,叫肖魁安在信阳吃些苦头也好,但信阳这边终究不能全依仗肖魁安。
“孟大人来了!”侍卫打马过来禀报道。
“好,尔等随我快去迎接。”董原说道。
这个“孟大人”不是前段时候守住信阳的孟知祥,而在知府任上给罢官的前任知府孟轸,与孟知祥同出潢川孟氏,论辈份比孟知祥要长一辈——孟畛是陈西伯的门生,给视为西秦党人,崇观末年楚党势大,孟畛受信阳一桩案子牵累而给罢官致仕,迄今犹在乡野。
信阳知府弃城逃跑,孟知祥率信阳城里的诸宗族子弟最终守住城池,叫董原认识到信阳的宗族势力保存情况,要比大多数低丘平原的寿州好得多。信阳这边虽说让肖魁安率部过来驻守,但董原这时候真正想到用的,还是信阳的地方势力,用地方势力压制肖魁安,继而压制刘庭州在淮西的影响。
如今淮东如日中天,董原晓得留给他的时间不多,要是一两年间在淮西没有一个规模,那接下来一切就都很难说了。
第70章 淮山
孟畛是信阳潢川人,德裕元年投到陈信伯门下,恩科录为二甲进士,仕途顺坦,才八年时间就出知信阳,随着西秦党的失势,孟畴就因一桩小过失,给贬官为民,连功名也给剥夺。
刘安儿在洪泽浦起事之前,北方就有大量流民南涌,阳信境内的盗匪猖獗,孟畛就在潢川与信阳交界的寨河纠集族人结寨自保。
到刘安儿率部弃濠州西进时,寨河乡兵已经是一支不容小窥的乡兵势力。寨河又依淮山北麓的都天山而立,恃险而守,刘安儿以及随后进入信阳的罗献成、龚玉裁等流民渠帅在勒索得钱粮后,都与之相安无事。
孟畛出知信阳时,到没有太大的威望,倒是这些年来率族人结寨自保,周旋于诸多流民势力之间,挣扎着生存下来,声望大涨,信阳残存的强宗大族,都唯孟畛马首是瞻。
二月上旬,信阳知府出逃,孟知祥以小吏身份纠集信阳民众守城,各家宗族都出人出钱,最终守住信阳未受残寇屠戮,实际上是孟畛在幕后出谋划策。
贬官为民、功名被夺,孟畛心里多少有着羞辱跟忿恨难消,在肖魁安率部进入阳信城后,他就回寨河去了——董原这次赶来信阳,也是想请孟畛出山,也是打算花大力气拉拢信阳残存下来的地方势力。
董原本欲请孟畛到信阳城相见,他到信阳后,赶着明河这边的村子给流寇洗劫,死伤惨重,董原马不停蹄的跑来视察,没想到孟畛带着两个随扈,也跟了过来。
孟畛四旬年纪,身材瘦小,其貌不扬,骑着一头青骡,看到甲衣外披着紫袍的董原走出来,忙下骡迎过来,扬声说道:“潢川草民孟畛拜见宣慰都统制大人……”走到董原跟前纳头就到叩拜。
董原忙将孟轸一把搀住,说道:“孟大人折煞董原了!”
“孟畛功名不在,得幸免遭罪遣,身为草民,见大人叩拜,是为正礼……”孟畛就着势站直了身子,嘴里却不饶人。
董原知道孟畛对因党争给捋夺功名、贬官为民一事耿耿于怀,也不怪他做作,见孟畛身边就两名随扈,信阳城那边也没有派人兵护送,责问随他来明河视察的孟知祥:“信阳流贼为祸,孟大人仍信阳民望所寄,你们焉能不考虑他的周全?”
孟知祥心里也是委屈,信阳派不派人护送,他又做不了主。
孟畛只是需要董原有一个礼贤下士的态度,说道:“大人亲临信阳,谅陈韩三那点残寇,还不敢出淮山掀风起浪,再者孟畛草民一个,也没有什么能让流贼惦记的……”
“孟大人请不要这么说,”董原作揖道,“也是我考虑不周全,听到这边村子遭流贼屠戮,就急冲冲的赶过来,没有安排好……”董原倒不介意孟畛拿捏姿态,孟畛越拿捏姿态,他越能放心用孟畛。
刘庭州与岳冷秋走得亲近,在淮东时,就与岳冷秋处处合拍。刘庭州从淮安府调出来,出任户部右侍郎兼领淮西军领司,包括肖魁安出镇涡阳,都是岳冷秋的主张跟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