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州、信阳、濠州虽然残破,朝廷还好歹派了正印官去收拾残局,而后再给董原、刘庭州接手,南阳这边就彻底放弃掉了。除了乡野有些流民结社垦荒,无法耕作的城里就彻底荒废掉,到处都是焦土,到处都是残垣断壁,好好一座南阳城成了狐居兔藏之地,满城都聚不拢百户人家,周遭山野也是盗匪丛生。
梁成冲弃曹州西进南阳之后,赶着北燕在河南、山东的兵马调整。
叶济多镝率大军撤往济南休整,袁立山进占泰安、东平、济宁等地,经营与徐州对峙的防线,那赫雄祁率部东进青州、登州,陈芝虎率部进河南。
大约在二月之前,西进河南的陈芝虎也是先忙着接管豫东的防务,还无暇顾及豫西的河中府及豫西南的南阳府。
梁成冲西进南阳后最关键的三个月,算是顺利熬了下来。
梁习在东平给部叛斩杀,导致东平城破,最终使梁成冲避免弃父而逃的恶名,梁成冲与其弟梁成翼的关系,在元归政的奔波下,没有恶劣,名义上梁成翼还尊梁成冲为长。
二月之前,南阳所需的粮秣都是从河中府调拨。南阳虽然残破,但有近十万流民随梁成冲迁入,又得河中府粮秣支援,经历两个月的整顿,倒是恢复了些规模。
也不管土地荒废得有多厉害,将种子撒下去,到秋天总能有些收成,城池收拾起来,两万兵马驻扎进去,倒也勉强能应付。
打起黄土,虽说顾不上筛选杂石,但终究赶在二月之前,将崩坏的城墙填补好,垛墙里站上穿着兵甲的步卒,插上旌旗,城门洞有骡马人群进出,多少有些生机。
然而到了二月中旬,陈芝虎亲自兵马西进汝州,兵锋直抵伏牛山,切断河中府与南阳之间的联系,南阳的情况就陡转直下。
说到底还是缺粮。
两万兵卒连着家小以及随行西进的流民、难民,差不多有十六七万人,糊口活命的口粮,每个月就要三五万石。
过去三个月里,花费无数人力跟物力,从河中府紧急运来十万石粮食,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
南阳城里没有半粒存粮,那些残存下来的宗族,将粮食看得比性命还珍贵,拿起整砣的金银过去,也不卖半斗。这些宗族在乱世本就峙险结寨、抵抗暴乱,民风也是彪悍,梁成冲拿粮食去巴结他们还来不及,这时候立足不稳,哪能去抢他们的口粮?
看架式,陈芝虎要先打河中府。
陈芝虎虽善用兵,但兵马少,西进后,手里满打满算就两万精锐,进河南所收到也都是一些杂兵,最终陈芝虎亲率西进汝州的也就两万精锐。
梁成翼在河中府凑出四万兵马,暂时守住河中府诸县城池没有太大的问题,但南阳这边就完全指望不上河中府了。
江宁那边倒是不计宁鲁之争惹下来的前嫌,要淮西支援南阳粮草,但淮西粮食也是金贵,董原、刘庭州只同意由淮西军领司每年拨给二十万两银给南阳以养军济民,粮食由南阳自筹。
梁家这些年积攒,金银倒是不缺,梁成冲西进南阳,也装了好几十车财物过来,但是北面跟河中府的通道切断之后,淮西的粮食又极为溃乏,西面是秦岭、伏牛山、商山跟西秦隔开,难道还能从南面罗献成控制的襄阳买到粮食?
“过几天,林缚在徐州迎娶刘妙贞,我打算跑徐州一趟去观礼,南阳每月两三万石粮草,就只能指望淮东了……”元归政站在南阳城头,望着满目疮痍的南阳大地,跟梁成冲说道。
淮河一直能通航到信阳府境内,信阳西与南阳东有横穿柏桐山西北段的谷道,地势虽然也颇险,但只有百余里,这段谷道用骡马运输,也不算太费力。
当然也不是只能从淮东购粮,从维扬、江宁或者东阳府购粮,走淮河西进,都不见得费事。
问题是,淮河北岸已经不大太平,维扬、江宁、东阳的粮商未必愿意将粮食运到南阳来贩卖。粮商不运粮,梁成冲、元归政从哪里筹措这么多的运力?还有,除了粮食之外,南阳紧缺的物资还有许多,要是淮东愿意供应,南阳的压力才可能得到缓解。
元归政也是堂堂的世袭侯爵,沦落到今天竟要为别人娶妾之事千里迢迢的跑去祝贺。
第72章 远交近伐
元归政赶在林缚大婚前一天赶到徐州。
近一年以来,河淮北部、河南制置使司所属的辖区,大半沦陷了。
淮河以北,东线最北到徐州北部的沛县,在淮河北岸约有三百余里的纵深;西线,淮河北岸到涡阳的纵深不足两百里。
陶春在涡阳兵马虽足,但没有足够的骑兵,也无法限制燕虏游哨沿着淮河北岸的支流往南穿插到淮河岸边了。
虽说从南阳过来,经信阳坐船沿淮河东进,到泗阳再北上徐州,是最便捷的,但元归政、元锦生及随扈百余人,在信阳却雇不到船。
淮河上游的河帮势力,即使在战乱后还有那么点残存,也叫董原征调到洪泽浦,从维扬、东阳往濠州、寿州运物资,从寿州往信阳不多的十几艘船,都是官船。
元归政虽有永昌侯的名头,也无法为自己及随扈雇到两三艘能走淮河险滩的船了。
元归政一行人千里迢迢乘马经涡阳、淮阳而来徐州,十分的辛苦,路上甚至跟北燕的游哨部队撞上,唯有到淮阳境内之后,才稍放松一些。
淮东在徐泗北部的塞垒防线上部署有相当数量的骑兵,可以防备燕虏游哨的渗透到徐泗腹地来——元归政进入淮阳之后,才看到淮阳这边组织春耕的情况,原野里都是绿油油冒头的麦苗,道路、桥梁也都完好,汴水渡口两头也修了防塞,作为军事控制的要点,有兵卒防守。
去年在徐州战事之前,元归政、元锦生父子经徐州去济宁见梁成冲,在徐州停过几天,这回重来徐州,才过去半年时间,景象就大为不同,也绝非信阳、涡阳所能比的——也许董原的才干并不差,背后还有吴党支持,但终究差淮东太多。
有数骑打马过来,最前头的两骑到跟前才停住马,扬声问道:“来者可以永昌侯爷一行?”
元锦生兜着缰绳上前交涉,他们一行有百余人,都骑马挎刀,穿县过府,不可能不给盘问,过淮阳时就给盘问了好几回——元锦生也洗脱当年在江宁的傲气跟轻浮,这两年来南北奔波,习惯了在马背上煎熬,筋骨也强健,拱手说道:“不差,我等正要前往徐州给彭城郡公贺喜……”
“少侯爷!”高宗庭的书僮陈小彦骑马从后面赶过来,下马作揖道:“我家先生在前头的亭子里等着少侯爷跟侯爷过来呢……”
所谓“褪毛的凤凰不如鸡”,元锦生可没有奢望林缚能出城来迎他们,身为淮东首席谋臣的高宗庭能亲自出徐州城来迎,就让他颇为意外,忙与陈小彦骑马到后面与父亲汇合。
相比较上回在崇州相见时,元归政脸上霜色更重,一并快马加鞭,到三里长亭与高宗庭汇合。
永昌侯府早就没有往日的荣光,元归政这两年来离开江宁,为梁家事奔波,与其说是想挽回往日的荣光,不如说是离开江宁那个是非之地,以免给永兴帝心血来潮、一个不痛快,随便寻个由头将永昌侯府满门抄斩了。
淮东并没有怠慢之意,叫高宗庭早早出西城来迎接元归政。
“我家大人琐事缠身,特叫宗庭出城来迎接侯爷,侯爷莫怪。”高宗庭走下长亭,对着元归政拱手作揖。
“彭城公见外了”梁成冲能否在南阳站稳脚,跟能不能从淮东得到足够的援手有很大的关系,元归政这次过来就打着低声下气的主意,高宗庭出城来迎,淮东所表现出来的态度,叫他心头一松,也颇感安慰。
高宗庭邀元归政同他一起乘车,淮东新制的四轮马车轻便宽敞,元锦生则率扈从以及随高宗庭出城来的随扈混杂在一起,往徐州城驰去。
元锦生心里也感慨,当年在朝天驿时,林缚还是一个依附顾家、不给他们放在眼里的小角色,如今却权倾朝野、跺一跺脚就能叫天下人寝食难安的人物,前后也就七年的时间啊!
许多人都为筹措林缚与刘妙贞的大婚而忙碌不休,林缚这个新郎倌倒是闲着无事,在行辕里给元归政、元锦生摆宴洗尘,与苏湄站在庭院里,看着高宗庭陪元归政、元锦生父子进来,笑着说道:“今夜小宴,就我们几人,侯爷千万不要觉得冷清……”
高宗庭笑着解释道:“这几天徐州城里开了酒禁,大人也笑称谁灌他酒不为过,就有几个家伙爬杆子上架,邀太多人,场面怕是难看得很……”
元归政也跟着喜庆的一笑,跟梳了妇人髻的苏湄也是行礼问候:“见过夫人……”
“苏湄见过侯爷,小蛮身子不适,特叫苏湄跟侯爷赔不是。”苏湄回礼道。
小蛮长大之后,跟苏湄是越长越像,元归政就怀疑小蛮也是苏门遗女,只不过那时小蛮已经给林缚收入房中。
虽说元归政根本的目的是要利用她姐妹,但这些年来她姐妹二人能出淤泥而不染,永昌侯府总也有些庇护的恩情在。
虽说有搬起石头砸自家脚之嫌,但苏门案以及与之牵连的秋野监刺杀案是质疑从德隆帝以来的帝权传承正统性的利器,但主动性已经彻底的掌握在林缚的手里。
元归政并不清楚林缚有没有那样的野心,但至少在当前,杭湖、徽南、江州、淮西、两湖以及御营军兵马加起将有四十万之际,淮东的野心还不宜过早暴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