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719节

  “淮东秋后就会进兵闽东,在侯爷过来之前,我就将密折呈交御览……”入席后林缚第一句话就直接进入正题。

  “……”元归政想到淮东有可能快对奢家动手了,但没想到林缚会如此坦诚相告,他就不怕消息走漏出去,让奢家提前有所准备。

  消息走漏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淮东在南线的势态很明显,拿下东阳县,淮东在浙南、浙南纵深防线就能集中到衢州东段,防线能足足缩短一半以上,也就意味着能减少近一半的驻兵。而攻下晋安府,就能将奢家赶到闽江中上游去,闽东、闽南沿海诸府县就能悉数收复——南线开战,只要时机成熟,从来都是宜早不宜迟的。

  奢家不会妄想淮东不从闽东下手,也就不存在消息走不走漏的问题,关键的地方是林缚要在秋后从南线对闽东进击之前,要稳固好守淮防线。

  不仅仅是徐泗防线的问题,淮西与南阳的局面都要在入秋之前稳定下来。

  南线战事会不会有很顺利的进展,淮东主力在南线要滞留多长时间,现在都很难有准确的预判。

  有淮阳军、凤离军守在徐泗防线上,淮东北线差不多能确保无虞,但这点兵力,也只能保住徐泗防线。

  一旦燕胡趁淮东在南线大打出手之间,果断动兵进击淮西、南阳,而董原、梁成冲没能做好准备,那时淮东又抽出兵力来威胁燕胡南进兵马的侧翼,河中府的梁成翼以及更西面的曹家给陈芝虎逼住出不来,接下来的问题就棘手了……

  董原将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淮东这时候也将一只眼睛盯在随州的罗献成身上。这大概是守淮防线最难预测也最不稳定的因素。

  罗献成此时没有什么动静,那是他跟陈芝虎还隔着南阳,隔着六七百里地。罗献成这时候要敢投燕胡,那就是找死。

  一旦燕虏入秋后趁淮东缠于南线胶着作战之际,兴兵打下南阳、打通与襄阳相接的通道,或兴兵打下信阳,打通与随州相接的通道,罗献成到时候会做什么选择就难说了。

  林缚可轻易不敢去冒那个险。

  “侯爷不来徐州,我也会派人去南阳见侯爷跟近乡侯,”林缚说道,“淮西那边董原干得风生水起,颇有成色,但南阳能利用的资源太紧。如今又叫陈芝虎切断与河中府的联络,想必日子也紧得很……”

  “确实如此,我还愁怎么开这个口呢?”元归政心情轻松下来,只要林缚还顾全大局,就不会放任南阳的形势不管,来淮东果然是来对了。

  “淮东军司从府县统筹购粮,粳米一石八钱银,运到信阳上岸,加运价三成,在入秋之后,确保南阳有二十万石的储粮,侯爷你看如何?”林缚问道。

  运到信阳上岸米价才一两银子出头一点,江宁的米价也早超过这个数。

  而前段时间,元归政到信阳筹粮,一石米开出六两银子的天价,也只买到千石粮食。

  乱世粮为贵、金银而贱,没想到淮东能有如此充足的米粮供应。当然,淮东控制粮食出境,同时也很遭人垢病。

  南阳能有二十万石的储粮入冬,就算南阳城给燕胡大军围困住,也能咬住牙坚持大半年的时间。很显然,燕胡大军不可能在两翼都受威胁的情况围困南阳超过半年的时间。

  “彭城公果然是快人快语,这下当真是解决了南阳的难题,实不知要如何表示感激之情。”元归政说道。

  “我与苏湄、小蛮往时受惠侯爷良多,今日不过还报往日的恩情……”林缚笑道,仿佛当年跟梁家的恩怨早就随着梁习被杀而烟消云散,眼下只想促成一桩投桃报李的美事,“粮船过淮西,还要董原首肯。我会去信给董原,不过寿州那边,侯爷最好还是亲自走一趟。此外粮价一事还是不要跟淮西说,淮东粮食也紧张得很,要是淮西也跟我伸手要粮食,那真难办……”

  吴党支持董原在淮西立足,有限制淮东的一层意思在,淮东这时候自然要跟梁成冲、元归政结个善缘。远交近伐,历来如此。

  “那吃过彭城公的喜酒,我便去寿州找董原……”元归政说道,感受到林缚所表现出来的善意,元归政自然很高兴,一路过来的辛苦跟愁思也一扫而光。

  南阳那边嗷嗷待哺,元归政要早归南阳组织人手进信阳运粮,不会在徐州久留,当下就商议起其他物资——铁料、农具、箭矢、兵甲、军械、骡马等重要物资,林缚一并照南阳半年的消耗平价供给,甚至考虑供给南阳一批战马。

  南阳北面都是山地、平原,一旦给燕虏游哨渗透过来,梁成冲手里没有一支骑兵不行。

第73章 花烛夜

  林缚在徐州城里的行辕是之前的楚王府,但除了署理公务的公厅以及给宿卫、内卫、随侍居住的院落外,林缚与诸女起居的内宅占地也就十二三亩,分东西两苑。

  西苑是处占地六亩多的王府私园,东苑是居所,四组院子抱在一起,苏湄与小蛮合住一处小院,林缚的书房独占一座院子,宋佳、孙文婉本来各住一座院子,如今要将最南面的院子拿出来作新房,也是刘妙贞日后在行辕起居之地,孙文婉就与宋佳合住一座院子。

  大婚之日,前面院子里热闹得沸反盈天,巨粗手臂的巨烛将庭院映照得明如白昼。今天的热闹,倒不亚于林缚与顾君薰大婚之时。

  宋佳坐在窗前,握卷读书,室内弥漫着桐油与檀香混杂的香味,听着前面院子里的热闹,心里多少有些“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的落寞……心思再豁达,相形之下,落差如此之大,此时心里也有些堵得慌。

  “夫人……”听着左兰在外面的廊檐前出声唤人,宋佳站起来打开门看去,却是苏湄与小蛮往这边院子里走来。

  看着宋佳手里的书卷,苏湄笑道:“宋家姐姐倒是好闲情呢,就我跟小蛮不能跑到前面去凑热闹,也没有地方打发了自己……”

  “哪有什么好闲情啊,听着前面热闹,正心烦着呢……”宋佳笑道,听苏湄这么说,她也一笑之间将冷寂的心绪排遣掉,诸女当中,要说与林缚情感最炽,当是苏湄、小蛮姐妹,还不都是草草跟了林缚,都没有什么风光,自己又何吃这份酸醋?宋佳要请苏湄、小蛮入屋来说话,又笑道:“孙家妹妹最可怜了,这时候还要跑前跑后的忙碌,还生怕出一点差错……”

  “我让人去唤她回来了,”苏湄笑道,“凑不上前面的热闹,我在后面治了一席酒菜,我们姐妹四个凑起来吃一桌,也不落个冷清、没人搭理……”

  宋佳也不愿冷清的枯坐在房里,便笑着跟苏湄、小蛮到她们院子里去。刚将孙文婉唤回来坐下,就看见林缚穿着一身喜服探头要进来,宋佳斜着头嘲笑道:“哪里冒出一个闲人,在前院欢天喜地的不好,要过来陪我们没人理会的几个吃酒?”

  “刚去你院子里寻你,没见到人,就猜你在这里,没想到你们这边也很热闹。”林缚走进来,伸手抓起一块肴肉塞嘴里嚼着,腆脸刚要坐下,就给苏湄推开。

  “你今天哪能到处闲逛的,刚拜过天地就往这边走,前面找不到你的人,可要急了。”苏湄说着话,将林缚推出门去。

  看着林缚满脸无奈的离去,宋佳笑道:“还算他有点良心……”

  “他该不会心虚,不敢进洞房吧?”小蛮没心没肺的取笑林缚,实在想不明白,刘妙贞即使要比她们高出许多,但也是一个容颜艳美的女子,怎么能在战场上将林缚打落下马?

  林缚走过来看一眼,一是怕冷落了苏媚她们,再一个对今夜的洞房也是有些发忤——与顾君薰成婚,有林顾联姻上的考虑,但他与顾君薰认识也久,顾君薰的性子、容貌都惹人怜爱,而顾君薰也是将心思寄托在他的身上。

  刘妙贞不能说不美,但她平时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不食人间烟火、可远观而不能亵玩的女武神,即使在约定婚期之后,刘妙贞在林缚面前,神情间也没有流露出太多向往男女之情的意味,仿佛她答应嫁给林缚为妾,单纯是为淮阳军做出牺牲。

  即使淮东官员、将领看待这事,也都称赞刘妙贞是识大体、顾大局的奇女人,没有人认为是因为刘妙贞倾心于林缚而自愿为妾。

  林缚往前院走去,就感觉自己是要去侵害无辜少女的大魔王,有着说不出口的心虚。

  “大人在这边呢!”马兰头的婆娘充当今天的喜婆,看到林缚蹑手蹑脚的走过来,迎上前请安,身后的侍女手里端着的漆盘上摆置着羔、枣等物及一坛扎了红绸的女儿红。

  入洞房讲究一个时辰,再说还有一道程序未完,喜婆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也难怪这边急着找林缚。

  “嗯……”林缚点了点头,摆出做大人的姿态,外面还有人在闹酒,但也没有人有胆还闹他的洞房,这边院子倒还清静,他应了一声,便往布置得喜庆的洞房走去。

  刘妙贞头顶红盖头坐在床边上,侍女看到林缚进来,敛身施礼,刘妙贞确知是林缚进来,身子明显的一颤……

  看到刘妙贞紧张的样子,林缚倒是轻松下来,喝过合卺酒,让马兰头的婆娘及侍女们都退了出去。

  挑开盖头,在烛下,刘妙贞的脸艳如桃花,与林缚两眼相对也是难堪,低下头来。少女时期的她就惯于沙场征战,也未曾将自己当成女子看,也养成统御将校兵卒的大将之风,马兰头的婆娘刚跟她说了许多男女之事,这时候心里涌出许多叫她慌乱的陌生的情愫,完全没有往日的从容镇定……

  刘妙贞垂着头,见林缚站在床前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脚看,豁出去的说道:“时辰不早,还是早些歇息吧……”

  林缚笑问道:“当年在睢宁城野,你于千军万马之中只身来擒杀我,那时的心情,比今日如何?”

  刘妙贞抬头看向林缚,见他脸上似笑非笑,扯出旧事来,心情倒是轻松下来,故作镇定的说了一句玩笑话:“夫君今日要报旧仇,擒杀妾身吗?”

  “若说旧仇,在上林里时,你就吓我一身冷汗,”牵过刘妙贞的手,林缚细细看去,与苏湄她们不同,刘妙贞的手心有着茧子,稍稍破坏了女子的柔美,但作为女子,能在刘安儿死亡,将淮阳军撑起来,尤其值得尊重,又说道,“睢宁一见,更是有如惊鸿。淮泗战事,谁也不想,其中曲折,与你在崇州相见时也多说过。之后对淮泗之事如此处置,有种种不忍,也有种种难忘……”

  刘妙贞脸染红晕,说道:“妙贞便是给夫君的心胸所折,想着委身事君,也是妾身唯一能有的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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