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线不安,淮东就没有对北线燕虏用兵的可能,如今在南线大肆的扩军,就是针对奢家此时在江西的大肆用兵局面摆出来的阳谋,由不得奢家不应。
奢家在闽东的兵力逐渐往晋安府收缩,但晋安府是八闽势力的根基之地,奢文庄即使有断臂救存的决心,但也断不可能不顾虑到其他几姓的利益。
晋安府是浙闽叛军必守之地。
淮东在南线不是仅能对晋安府用兵,同样也可以强攻下东阳县,进占衢州府,将浙闽军从浙中谷原赶出去,进而可以南攻仙霞岭、北攻浙西,彻底收复浙郡。
东阳县也是浙闽军必守之地。
这种形势下,奢家只能暂缓在江西的攻势,容忍潘起凤残余势力继续占据赣南地区顽抗,抽出兵力来,加强东阳县及晋安府等东线的防御。
淮东有大量的海船可以调用,能够实现在浙闽沿海大规模兵马的迅速转移;相比较之下,浙闽军内线调军的路程虽短,但山高路险,兵马调动远不如淮东灵活,要笨拙得多。
为防备淮东突然发起的凌厉攻势,奢家只能提前动作,江宁这边已经确实的报告,证实奢家在豫章等江西中北部地区的兵马已经大规模往内线转移。
岳冷秋也认为,一旦淮东在东线展开攻势后,奢家在江西境内的兵马将不会超过六万,确实也是从江州出兵,往南收复豫章等地的良机。
如今岳冷秋在江州拥兵也只有六万,但相对说来,奢家在江西要守的城池多,兵力分布,而岳冷秋仅需守江州、湖口等有限的城池,若能再得到加强,则能集中兵力,捏起拳头来去打奢家在江西的兵马。
当然,利用好最后两三个月的时间,加强江州方面的兵马,则能有更大的胜算。奢家在江西没有打反攻的能力,向豫章出兵不利,受挫退守江州还是有所保证的。
无论是淮东的,还是江州的出兵计划,对余心源、谢朝忠、余辟疆三人,都不是什么秘事。
淮东在东线备兵达十二万、岳冷秋在江州能调用兵马也有六万,另外杭湖军及徽南军的兵力总数也达到六万,秋后攻势,江宁能调用的总兵力高达二十四万,而奢家满打满算,也就十六七万兵马!
有淮东百战雄师充当攻奢的主力,目前江宁知悉秘事的官员,对秋后的南线用兵计划,都充满信心。唯一要担心的,大概就是入秋之后,燕胡会不会趁机猛攻守淮防线,徐泗、淮西、南阳能不能守住?
便是谢朝忠也不认为奢家能挨过这个冬天,但是他没有想过自己要领兵出征。
经余心源、余辟疆父子提醒,谢朝忠也能明白自己此时事事受陈西言欺负的根本,也是他崛起太快,除了帝眷,在江宁缺乏根基的缘故。
他日一旦失去皇恩眷顾,谢朝忠根本没有挣扎的余地,就会给打入十八层地狱,永没有抬头的可能。而岳冷秋能在辞相后迅速起复出督江州,还不是他这些年东奔西走积下来的根基深厚?
谢朝忠嘴干舌燥,突然觉得余心源的这个问题,叫他很难回答。
“把握怎么没有,我也是凭战功挣到卫营指挥使的位子,”谢朝忠硬着头皮说道,在余心源、余辟疆面前倒不会服软,说道,“陈西言那老匹夫,又怎么会让我领御营军出征?再者也不可能叫岳冷秋让出位子来,让我负责江州战事。要是给岳冷秋去当副手,这种小娘养的活,我可不干……”就像第一句谎话最难说,第一句谎话说出口,接下来怎么说就都容易了,说到这事,谢朝忠他自己都觉得给埋没了。
“淮东、江州的用兵,是棒打两头,用兵方案都提出来了,也甚得皇上跟诸相的支持,推翻很难,”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为什么不能棒打两头、腰身上再扎一刀?”
“徽州?”谢朝忠问道。
徽南不仅是江宁的南屏,从徽南的昱岭关往南,就是浙西腹地,又是奢家在江西兵马的后路,如今邓愈在徽南领兵两万守之。
在秋后用兵计划里,邓愈在微南的兵马以及孟义山的杭湖军,承当扰袭侧翼的任务——理论上,从徽南打出来,也是一个上佳之策,但江宁目前只能优先保证江州能在入秋后得到充分的加强。在徽南再开一条主动打出去的战线,江宁要承当的压力就太大,很可能两边都得不到充分的加强。
余心源这时候提出来,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也是目前唯一可行的策略,谢朝忠领兵去徽南,压制邓愈不是问题,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最弱。
余辟疆手拍着大腿,说道:“父亲此策真是妙不可言啊,谢兄领御营军出征去徽南,陈西言大概再没有借口削减御营军了。若真让岳冷秋与淮东合力将奢家剿灭了,这江宁还有我们的脸能摆吧?”
谢朝忠也认真的想这个问题,从徽南出兵,可以避开奢家的主力兵马,从御营军调一半兵马去徽南,与邓愈合兵将有六万众,而奢家在浙西的兵力总计不足两万,怎么打都不怕会输?
得了战功在身,以后就不用再看陈西言、程余谦那几个老匹夫的脸色,人生岂不快哉?
“姑父所言,当真是妙策。”谢朝忠越想越兴奋,捏起拳头狠狠的砸在亭子的小桌上,一时兴奋,竟将石桌砸缺了一角。
余心源、余辟疆看了骇然失色,没想到他一拳下去,竟是这么的厉害。
谢朝忠本就是武将出身,积功到宁王府卫营指挥使,一身武勇在当世也算一流。只是到江宁后,怕别人瞧不起他武将的身份,附庸风雅来,就连余心源、余辟疆父子都没有见识过他的武勇。
谢朝忠一拳将石桌砸裂一块,叫余心源又惊又喜,说道:“朝忠真是当世无匹的勇将也,在江宁虽居高位,但不能立战功报效朝廷,太屈了你!”又说道,“不过这事急不得,要好好谋划一番……”
不要说永兴帝不会轻易允许谢朝忠领兵出京,庙堂之上真正掌握事权的诸相,陈西言、程余谦、林续文等人也必然会站出来反对。要是由余心源或谢朝忠贸然提出来,用手指头想也想到会是什么结果,在庙堂必须要有能相互声援的人,而且还要有足够的分量,还要进行造势。
“皇上那边的问题或许不大,”余心源蹙着眉头说道,“皇上本来就不信任外兵,陈西言提出要精简御营军,加强江州,以备秋后战事,到这时候没有实现,也是皇上他顾虑颇重,程余谦也不是问题,关键是陈西言、林续文这两个拦路虎……”
陈西言是首辅,林续文本身是副相,背后又站着淮东,这两人的影响力之大,还不是余心源跟谢朝忠能扳倒的。
谢朝忠在江宁根基就不深,余心源无计可施,他更想不出什么办法来。
余心源将茶杯都移到自己的跟前来,说道:“这个是张晏,这个是刘直,这是王学善,这个是王添、这个是左承幕……”除了陈西言、林续文及他们,也就剩下这么几个人能跺一跺脚叫江宁城抖三抖的了,关键是谁最可能在这桩事上给拉拢过来作为盟友。
余心源蹙起眉头,谢朝忠与余辟疆也蹙起眉头来。
第79章 火中栗
“太奇怪!”登堂入室,林续文边走边摇头,总觉得今日之事实在可疑。
“有何怪哉?”黄锦年手提着袍襟,跨进来,听林续文大声叫疑,说道,“陈西言要减御营军的兵,要减御营军的钱粮,谢朝忠哪可能乖乖就范?即使要皇上支持他,谢朝忠也要拿点真材实料出来才成……”
孙文炳授有朝散大夫的散阶,遂有资格列席今日永兴帝御驾亲临的御营军演武。听着林续文、黄锦年走在前面议论演武之事,也琢磨着觉得有些味道不对,说道:“依文炳所见,谢朝忠今日表现有些突兀了些,又是下场舞枪棒,又是在御驾前应对军策,不明白的人,看这架式,还以为皇上要选将出征呢!”
“对,奇怪的地方就在这里!”经孙文炳一提醒,林续文的思想豁然开朗,说道,“陈西言只说要对御营军精兵简政,谢朝忠是皇上亲选的都统制,陈西言可还没有要将他踢走的意思,今日演武,重头戏也应该是操阵列,哪可能要谢朝忠亲自跳出来舞猴戏?”
“谢朝忠想去江州代岳冷秋?”黄锦年停下步子来,疑惑的问了一声,又摇头说道,“不可能啊。虽说京里有些不好的传言,那也是奢家鼓捣出来。有辽西之鉴,这时候将岳冷秋换下来,这个玩笑开太大了吧?”
岳冷秋年后领兵到江州督战,虽说没能收复失地,也无意在入秋之前,对赣中、赣南进兵,但他在江州整顿兵备,使赣北的形势没有再恶化下去,稳住江宁西线的局面——辽西之败,使得庙堂之上变得相对保守,岳冷秋在短短三个月的时间里,能稳定江州的形势,江宁这边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
谁这时候提出用谢朝忠去江州顶替岳冷秋,陈西言能将唾沫喷他脸上去。
当初,陈西言荐岳冷秋去江州,淮东也是赞同的。
淮东秋后要对闽东用兵,江州兵马能否有效的拖住奢家的兵马,对淮东也是至关重要的,哪可能随便同意让谢朝忠去江州乱搞一番。此外,永兴帝不会昏庸到这地步,庙堂上的官员,也绝不会有几个人支持的。
江宁城里的种种异状,通过快马很快传递到徐州,谢朝忠的活跃,也叫在徐州坐镇的林缚心生疑惑。
“谢朝忠想领兵出征,唯有走徽南这一路……”高宗庭在地图标出江宁、宁国、徽州的路线,又在昱岭关画出向外扩展的箭头。
“这个搅屎棍!”林缚恨恨的骂了一声。
五月下旬,徐州城里已有初夏的闷热,林缚将短衫的领襟扯开,眼睛睁大,发了一声牢骚,就盯着地图看,没有再吭声。
照着之前的筹划,淮东在南线与岳冷秋在江州同时对奢家用兵,对奢家来说,要是集中兵力在东线跟淮东会战,不论胜或输,都将进一步陷入难以自拔的绝地。
唯有断然放弃晋安府,退守闽江中游,将主力兵马集中在江西立足,才是奢家当前唯有能采取的策略。
也就意味着,只要淮东在入秋后的南线攻势表现得够坚决,将能较轻松的拿下闽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