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眼前的紧张局势来看,崇城军短时间内,也没有再扩编到三万人的可能。
除军事方面的部署外,林缚委任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代淮东直接掌控、经营闽东的核心区域;在赵青山、叶君安之上,使胡致庸以淮东制置使右长史兼支度副使辖闽东、闽南、夷州诸府事兼督兵备。
林缚想直接给胡致庸按上东闽宣抚使或宣慰使的头衔,但没有江宁正式签发的告身或永兴帝的谕旨,硬按上去,多少显得太不合规矩。闽东诸府县的军政都由淮东派员接管,胡致庸即使没有正式的头衔,暂时也不会有多碍事。
守军最后更在意的是撤出更多的兵马、保存,而非对晋安城大肆破坏,包括浙闽大都督府在内,城内建筑的损毁,都不算严重。
而守军要从北峰山的小径撤走,要穿过崇山峻岭逃到建安去,大量辎重是无法携带的,甚至过重的铠甲与骡马都是累赘。
攻陷晋安城之后,缴获还算过得去,粮仓大火扑灭后,还抢下六七万袋的粮食,兵甲、铁器等物资,也有相当的储备没有给奢家及时撤走,也没有来得及销毁。
这些都及不上攻陷晋安府之后新得的粮田。
仅从竹岐到南台岛之间的闽东河口盆地,平田就有一百四十余万亩。
奢家将大量人口西撤,淮东将这些粮田占下来,甚至都不用考虑地方残余势力的情绪,包括霞浦、罗源、蕉城、兴安等沿海诸县在内,淮东将八姓残存势力镇压下去,能直接收缴的公田,预计能超过两百万亩。
当然,除了宋氏之外,闽东也有像杜氏这样的小族最终选择投附淮东,淮东不能过度的侵害他们的利益。
“北面随时会有坏消息传来,我也随时要离开闽东北返,”林缚带着众人进入宅子落坐,就谈田制的问题,“有些事,最好是先定个调子,胡、叶留在闽东,行事也有依据……”
林缚留叶君安权知晋安府事,除了在淮东攻克浙东时,以叶君安为首的叶氏为稳定浙东出过大力外,还有就是叶君安在林缚的身边时间颇长,对淮东诸多新政思路有很深的认识。
“各家占有粮田,以五百亩为限,许分户拆族计算,但每户超过此数,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田价收购,”林缚说道,“要是直接以银钱支付收购,这个数字过于庞大,非淮东军司能承担;要是淮东军司滥发淮东铜元来收购粮田,宋家怕是要第一个跳出来反对……”
“宋氏不敢。”宋浮说道。
宋家在泉州占有的粮田就超过两千余顷,在永泰县的田产也不少于此数,即使析族,宋氏嫡系子弟每户头上的粮田都将有数千上万亩,远远超过林缚所说的“五百亩”之限。
当世田价差不多以两年半收成为基准,以闽东亩产四石的上熟田计,每亩田价约值十石粳米。
淮东要是老老实实照此价向宋氏收购粮田,就要拿出三四百多万石的粮食或等值金银来,加上泉、漳、兴、揭等地的大小宗族豪户,仅收购粮田一项,就足以叫淮东破产。
淮东当然也可以以武力强行推广淮东铜元,但是滥发淮东铜元的结果,就是叫淮东铜元从此臭名远扬、一文不值。
改田制、抑制豪户,是任何新兴势力的当然之举,但手段有强有弱、有优有劣。
以往淮东在海陵、淮安等地推广新政,也只是采取一些更缓和的手段,减轻租赋,还没有直接“限田”的程度。
宋浮也是要看林缚有没有更好的手段。
“购田一事,府县要参与进来,但主导还是淮东钱庄,”林缚说道,“周广南明天就应该能到晋安。钱庄将在晋安设一个专门的分号,以一千两银作一股计算,将钱庄本金股数作为田款,支付给闽东大户用于购田。集中起来的粮田也将由钱庄以原价出售给农户,田款充入钱庄以为本金,军司不从其中牟一分利。这样各家即便将粮田交出来,手里握有的钱庄股数也能跟钱庄的本金相对应,也不用担心利益受损……”
“都说淮东船坚兵利,依我所见,钱庄才是淮东的利器啊。”宋浮笑道,算是认可林缚的处置办法。
闽东八姓,除宋家外,其他都是镇压的对象,剩下的小族小户,都会盯着宋家。
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但是坐拥数十万亩粮田,而佃户当中又以宋族人居多,这使得宋氏即使再没有野心,也是令当权者忌讳的隐患。
只有在闽东实施最彻底的分田,才能将宋氏对族人的控制力减到最弱,而不再成为威胁。
当然,叫宋家将这么多田地凭白的交出去,心里也是不甘,但占着这么多田地,这些田地上又养活了那么多的宋氏族人,便宋浮自己心里也是不安得很。
林缚所提的这种方式,将宋氏占有的田地转为对钱庄的占股,只要宋氏没有割据的野心,利益就没有受损,也算是妥善跟巧妙的处置,叫宋浮无法拒绝。
胡致庸、叶君安、赵青山等人都随声附和,林缚提起此事,主要还是针对宋氏,只要宋浮代表宋氏没有意见,自然是他好、我好、大家好。
就闽东当前的主要政务,还是收缴除宋氏外其他闽东八姓的田产充为公田。
对宋氏的处置,除了宋义以副将协守竹岐、宋博以参议官辅佐胡致庸处置闽东政事外,以宋浮为首的其他宋氏要员,都将随林缚北返,到浙东或淮东、徐泗分别担任官职。
林缚对宋氏的态度是明确的,不会让宋氏有独掌泉州甚至闽东的机会,但也不会限制宋氏,把隐患消除掉,大家也都彼此安心,也将宋氏彻底绑上淮东的战车。
叶君安留下来主持晋安的政事,他原先的位子则由宋浮顶替。
奢家从年前就有计划的将人口往闽江上游撤走,闽东沿海留大量的空缺,仅闽江河口盆地即晋安城周围,新迁十万户进来安置,都没有太大的压力。
接下来,淮东在闽东的工作重点,则是通过海陆两路,从徐泗等地迁军户、流户南下安置,也将从平江、丹阳、浙北等地招募民众到闽东来耕作,以此夯实淮东在闽东的统治基础。
八日入夜,飞黄岵失守、邓愈率部逃入西岭深山之中的消息传来,林缚也顾不及大军休整才两日、士气及将卒体力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困难现实,只能下令崇城军即时从南台岛登船北返。
第99章 大势
以第二水营战船为主力,辅以征用的商船,近百艘海船载以数万将卒,分批从南台岛离岸,如箭脱弦,北返浙东……
第二水营战船护卫载着步军司左军崇城军主力的运兵船,在抵达昌国岛海域之后,就兵分两路:运兵船由浙东行营军所属的战船护送,经老塘山港海峡,转入钱江水道,驶往萧山停靠,崇城军主力在萧山登岸侍命。第二水营的主力则继续北上,从嵊泗岛北部海域进入扬子江水道待命。
林缚虽乘林政君号先行,但速度也快不到那里去,十二日入夜才从浃口港登岸,又连夜乘马赶到萧山,与傅青河汇合。
拂晓时地覆白霜,蹄踏霜残,在闽东不觉天寒,北行到浙东,才陡然发觉这时节已经入冬了。骑马倒不觉得,在萧山城外下了马,给风吹过,就透心寒,下意识的要将大憋合起来遮风。
“萧山这边的寒衣足不足?”林缚劈头就问迎上来的傅青河、梁文展。
“事先不清楚大军一定会在萧山集结,军司在崇州跟萧山同时准备物资,萧山所储备寒衣供崇城军,还缺口五千件。我已叫孙文耀从萧州、会稽、山阴等县高价收购旧衣,明天应能补齐……”梁文展说道。
崇城军兵马南下时,没有准备寒衣,林缚这时候担心起萧山这边寒衣准备足不足够。要是像去年那样,还是一个大寒天,衣衫单薄的将卒在荒山野外可扛不住整个冬天。
林缚微微颔首,浙东事务由傅青河、梁文展主持,本没有什么好担心的,眼下的情况,从民间收购旧衣也是没有办法,说道:“那先进城再说,骑了一夜的马,腿脚都疆了,本来给宗庭、宋公准备了马车,半路翻了,也跟着骑马过来,受苦不少,准备些酒来,活络一些筋骨……”
唯有长期训练的精锐将卒才能日行百里、在马背上颠簸一宿而不倦,林缚这些天来亲自督战,骑马奔行一夜也感到疲惫,高宗庭、宋浮两人,要不是有人搀着,都站不稳地——局势如此紧迫,这时候偏还不能休息。
宋佳披着绛紫色大氅,过来给林缚等人见礼——林缚去闽东督战,宋佳当时身子不适,熬不住路途颠沛,就留在明州休养,这时候倒是恢复容光。
宋佳随傅青河、梁文展出城来迎,倒是坐马车过来,这会儿进城去,看高宗庭与父亲骑了一夜马实在辛苦,便将马车让给他们,她骑马与林缚并肩而行,享受起别后相聚的欢乐。
进城洗漱过,吃过热汤饭,也没得休息,众人又都聚到堂下,围着火盆议事。
“奢文庄打定主意诱徽南军入彀,在飞黄岵、裕岩都留有伏手,这两寨本就是在璜田寨之后,寨墙本就单薄,何况事先又是给徽南军强攻拿下,邓愈能在飞黄岵坚守了六日,已经算是不错,”傅青河说道,“罗文虎降敌,余辟疆被捉,暂时还没有邓愈的音信,想来是率残部逃入深谷之中……”
“邓愈不降,终能在后路牵制部分浙闽军,算是一桩好消息……”林缚说道,邓愈死战不降,也许有他的考虑:比如妻儿家小都在徽州城内,他若降,谢朝忠自然会将所有的污水泼他头上,昱岭关破跟不破,谢朝忠都应有足够的时间执他妻儿亲族送入江宁问罪;也可能是邓愈根本就不看好奢家,也许不认为谢朝忠连昱岭关都守不住,眼前再难,咬一咬牙还能熬过去,一旦降了,最终都会随奢家兵败身亡——但不管怎么说,邓愈能死战不降,都是大越立朝以来有数的忠贞之将臣。
“璜田寨后路被断时,徽南军辎重、粮秣大都在璜田寨,徽南军在飞黄岵、裕岩坚守到最后,怕是差不多也粮尽了,即使有残部逃入深谷,也会因为缺粮而战斗力大损,”高宗庭说道,“从昱岭关出来,一直到钱江北岸,沿大青溪两岸都是崇山峻岭,仅有少数山夷、山越土著居住,而且奢家既然要以大青溪河谷为陷阱,自然会提前对两边的深谷进行清扫,这意味着邓愈即使率残部在深谷里也寻不到足够的补给。徽南军残部没有往东走,更大的可能会一直往西……”
“宗庭是说邓愈会翻越黟山去找岳冷秋?”林缚问道。
“确有这个可能,”宋浮说道,“徽南军打残了,邓愈不甘心降东闽,倒也怕谢朝忠将兵败的责任推到他头上去,除了去投靠岳冷秋,他也没有其他办法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