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梦得没有吭声,他刚才也担心顾天桥会给张玉伯砍了,但林缚说张玉伯不会乱法砍人,叫他莫要担心,这时候却又怂恿林续禄过去,这心思蔫坏。
林续禄不知其故,听林缚这么说,便视得令箭,告辞就去府衙找张玉伯理论去。
林续禄走后,林梦得担忧的说道:“要是张玉伯在续禄面前态度软下来,也不是好事啊……”
“患得患失那么多做什么,现在有老三出头,想必你宅子里会清静一些,不要在这里再打扰我清修了……”林缚连驱带赶的要将林梦得赶将出去。
林梦得没有办法,出了院子,想想也难安心,但林缚的意思很明确,这事暂时不让他露面,看着回去也睡不成,转头去找高宗庭——用张玉伯出任江宁府尹,高宗庭跟宋浮是第一个支持,林梦得跟宋浮不熟悉,心想这事上能看明白的,也就高宗庭了。
“奇了怪呢,林长史跟三爷说一样的话,怕顾掌柜给张大伯斩了,爷的回话倒是不同。”左兰过来帮林缚宽衣,伺候他再睡下。
左兰、左雁姐妹俩到跟前伺候时,才十四五岁的小丫头,如今也长得亭亭玉立,在宋佳的调教下,也越发的明艳妩媚。亏得左雁跟近乡氏给宋佳带进宫里去伺候,留下端庄知礼的左兰在林缚身边伺候,不然长夜漫漫,留在身边更是诱惑跟煎熬。
寒夜里,屋里烧得炭盆,倒也温暖如春,左兰穿得单调,该满的地方满,该细的地方细,身子还透着淡淡的馨香,林缚心里琢磨着事,听她这么说,笑道:“你再细想想,哪有不同?”
左兰偏着头苦思,寻刻放弃的摇头道:“不明白……”
“那我问你,我今日要该得意洋洋呢,还是要如覆薄冰?”
“江宁城内外都是淮东的兵马,江宁城里,王公侯伯,甚至连太后都要看淮东的脸色,照着道理来说,大人也是春风得意,”左兰问道,“但内忧外患仍然,故而不能放松警惕……”
“呵呵,”林缚笑了起来,说道,“知易行艰,说不放松警惕,但下面人都认为得了胜捷,该是要放纵一番,我这边压得紧,下面就会抱怨御下太苛刻。有时候要维持内部的凝聚力跟进取心,外部的压力是必要的。张玉伯那边,我一是怕他不给我惹麻烦,二是怕他给惹大麻烦——这年头做大人,没那么容易啊!”
“也是哦,”左兰娇声道,“我看大人整日皱着眉头,想着可真是不容易,要不是大人你躺下,闭着眼睛,左兰给你揉揉着脑袋……”
林缚抬头看了左兰一眼,小妮子倒是会不动声色的勾人,也不晓得是不是跟宋佳学的。林缚想着宋佳的话,左氏姐妹跟近乡氏是异族女,总不能放心的赐婚给下面的将官,只能留在内宅用为女吏,说道:“那好咧!”伸手去,装作无意碰着她鼓囊囊的胸上。
左兰身子下意识的一缩,继而怔在那里,瞅向林缚的眼眸子跟水化似的,林缚跟宋佳的房事,都是由左氏姐妹在旁伺候,男女之事早就熟知,已是熟透的蜜、桃,就只差一尝。
高宗庭在江宁城里还没有自立门户,家小都还在崇州,在陈园占了一处独院而居。
林梦得拐弯抹角寻来,见庭院里挑着灯,也不通禀,直接往里闯,走到廊檐下,才看到高宗庭坐在灯前握卷而读,隔窗笑问道:“这么冷的天,窗户不闭而夜读,高先生真是好兴致……”
“总担心思虑不周,打开门窗,人能清醒一些。”高宗庭将书卷放下,打开门进林梦得进屋来,这边的动静惊得随侍从外厢房起身来探看,高宗庭说道,“林大人过来,我亲自沏茶,你们继续睡去……”
取暖的火炉上烧得热水,将将要沸腾,有白汽往外冒。
“梦得兄天不亮就赶来陈园,不会是有闲情逸致找我来谈书卷的吧?”高宗庭问道。
“张玉伯扣下顾天桥,宗庭当真不知?”林梦得问道。
“子夜才闹出来的事,我当然就可诈称不知,”高宗庭开着玩笑,又问道,“大人那边怎么说?”
“大人让续禄去张玉伯那边求情,不过将我拦了下来。”林梦得说道。
高宗庭蹙起眉头,说道:“大人也为难啊!刚进城那两天,这满城都在说该是你林梦得当任江宁府尹……”
“我当不当这个江宁府尹真不要紧,这时候更是庆亏没有自个儿爬到火架上去受火燎!”林梦得苦笑道,“要说分官赏爵,眼下还远不是时候,但不是谁都有足够的耐心。”
林梦得是明白人,离天明也有段时间,高宗庭便跟他细细说道:“军司所控制的物资,首先要保证军需,无法直接调大批米粮进江宁城救市;除了必要的救济粮,江宁城百余万口人的吃食,主要还是要依靠粮商去解决……”
“……江宁四大米市,也就以东阳乡党为主导的河口镇在战时保存了实力,没有遭受大的损失。如今控制江宁米市的,几乎也都为东阳乡党——一来东阳乡党没有遭受大的损失,手里握有大量的储粮以及从民间收购余粮的足量银钱;二来江宁附近各府县,也就北岸的东阳府这些年来受战事的影响最小,民间余粮相对充足,这也是别人不能插手……”
“这些年来,淮东能兴起来,跟东阳乡党在幕后支持确实不可分开,宁鲁之争时,顾兵部也翻脸而走,但大多数东阳乡党还是选择站在淮东这一边,青州战败后,往事恩仇成烟云,东阳系则更不分彼此。淮东获今日之胜捷,东阳一系的士绅商贾弹冠而庆,那也是顺理成章、理所当然的。但也不会光庆祝啊,接下来无非有两桩事可求,一是升官、二是发财。梦得你应该深有体会啊……”
“……”林梦得苦笑,说道,“早晓得就跟你们一起住陈园里来,还能图个清静,门槛都差点给踏破了……”
“如今淮东兵马控制了江宁城,你我还能保持清醒,晓得眼下还是内忧外患的局面,不能放松警惕,但下面人目光就未必能放那么长远……”高宗庭说道。
林梦得只得连连苦笑,进江宁城来,自有春风得意之感,但也不是事事叫人舒心。
千里做官为求财,现实已经形成东阳乡党垄断江宁米市的局面,粮食供应又确实十分的吃紧。江宁当前的状况,手里有粮就能牟十倍、二十倍之利,对于送上门来的巨额财富,又有几人能够伸手不贪?即使背后没有淮东为依仗,能按捺住性子不涨价的粮商,也是百里无一。
这种局面不控制住,短时间里看上去,东阳乡党手里掌握的财富会是急遽增加,甚至淮东军司也可以从里面捞取大量的金银,但本质上是为大害。
金银的本质根源于商品的流通之一,物资紧缺,物价上涨,从另一方面来说就是金银急遽贬值的过程——江宁并非是孤立的,江宁粮价的暴增,会迅速往周边府县扩散,江南等城镇,以织染等工坊为业的城坊户会最先陷入困境,暴发大规模的饥荒跟动敌。
江淮腹心之地局势都动荡不安,又谈何抵御外侮?
对于正在完善筹币体系的淮东来说,维持局势稳定,恢复生产,才是最核心的利益所在。
在幕后掌握淮东财政,外人称为淮东财神的林梦得,对这些道理理解得比谁都深刻。
江宁的粮价必须要尽快打压下去,但江宁在今后三五个月里,甚至到来年秋收之前,都会面临粮食严重紧缺的问题,除了由官府出面强行压制粮价,并没有其他能降低粮价的妙策。
粮食是要靠地里长出来的,没有办法凭空变出来。
但要是淮东直接出面打压粮价,严禁东阳乡从中牟利,在东阳乡党内部有引起反弹的可能。淮东及东阳内部的分化,只会有空虚为梁太后等人所乘、所利用,故而只能借张玉伯的手去打压江宁的粮价。
林缚入城之时,张玉伯本为故旧,却避而不见,就惹得淮东诸人抱怨。
林缚夜访张宅,又举张玉伯权知江宁府尹,旁人也只会说林缚宽厚大度。
张玉伯这时候拿东阳系的顾天桥开刀,打压江宁的粮价,旁人也只会怨张玉伯忘恩负义,怒气都集中在张玉伯的头上。
“粮价还只是其中之一啊,”高宗庭说道,“这往后难免就有会人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干出些欺男霸女的事情来。到时候说不定真要下狠手杀一杀风气,大人不让梦得当任江宁府尹,是不想将你放到火架子上去烤……”
“唉,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用张玉伯这个敢在淮东老虎头上拔毛的人出任江宁府尹,好处倒是要比想象中多得多,”林梦得轻轻一笑,有些道理但能想明白,但经高宗庭这么一说,有些事情才彻底的放下来,说道,“这么看来,续禄过去,也不能将人将捞出来。”
“不吐点血,人怎么可能捞不出来?张玉伯不是软骨头,”高宗庭笑道,“先让他们僵持两天,闹得满城风云也好,接下去,大人大概就会让你去服个软,帮着放血……”
第140章 笞刑
林续禄去寻张玉伯,就吃了闭门羹,连人都没有见到,就给衙门外的老吏轰赶出来,愤然而走。
但这事没完,天一亮,江宁城里主要的十几家大米行、米铺,都以盘点仓储为名、闭门歇业,狱岛那边也封仓锁河。
剩下的那些小米行没有东阳乡党的背景,在顾天桥都给府尹大人扣押的情况,倒不敢顶风作浪,闭门歇业,但存粮有限,又没有进购的渠道,撑不住半天,存粮就统统售罄。
米行有粮,米价再高,形势还不至于混乱;米行存粮售罄、断了粮源,市井街巷就难免恐慌起来。唯能叫人稍心安的,也就是城里所设的数十处粥场还没有停,但何时会停,谁都说不好——有人默默忍受,有人不肯坐以侍毙,要是没有米粮输运进来,江宁就会成为死城——到午后,四城九门就开始出现逃难的人潮。
为避免引起大规模的骚乱,不得已,日头刚斜,就提前开始今天的净街,淮东兵马大队的甲卒从四城军营鱼贯而出,控制主要街口,限制市民随意流动。
甲卒上街之后,江宁城内刚起苗头的骚乱也就暂时控制下来,但这一切都是暂时的,更大的骚乱隐藏在静寂之中。
情势剑拔弩张,张玉伯、藩季良等人在府衙内,心里并不轻松,不要说外面人的心态,便是有些老吏也怕跟着张玉伯得罪淮东,差不多有近半人数到午后就托病离开府衙,再也不肯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