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827节

  不仅朝野官绅易于接受这种创举,而且淮东钱庄筹集本金在江淮地区也行之数年,这次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售债券,与钱庄筹股,并没有太多本质上的不同,只是信用的载体更为坚厚,更值得民众信赖,民间也不会特别难以接受。

  将这次计划的筹款算上,加上淮东以往历次向钱庄的支借以及去年江宁府衙及户部向钱庄的筹款,总支借数将高达一千两百万两银,差不多与历年来的中枢岁入规模相当。

  燕胡通过战争劫掠的金银及物资,或许比一千两万两银要多,但燕胡南侵立朝之后,所得到的也不过是些残地。近五年时间过去,北地离彻底的恢复还有较远的距离,燕胡兵备规模增加到四十万时,已经很难再继续扩张下去。

  相比较之下,江宁(淮东)这些年能在周边地区维持频繁战事、江宁城也一度给叛军攻陷,最终能够不崩溃,实际在相当程度上也依赖于这种支度模式。

  这种模式对地方生产的破坏跟影响极小,甚至通过积聚多余资本增强中枢购买力,使得更多的金银流入商贸领域,对地方生产还有着难以想象的促进作用。

  当然,钱庄支借或债券的模式虽好,但根基建立在信用体系之上,非其他势力能够轻易模仿。

  林缚早年与顾悟尘共同促进了东阳乡党在江宁的壮大,中期经营津海粮道、经营崇州,又得到海商集团及崇州地方势力的支持——最初的淮东钱庄,就建立于这三种势力之上。

  后期随着淮东势力的扩张,钱庄也才得以逐渐的往江淮闽浙等地区渗透,这才扎下深厚的根基。也是因此,林缚这次才想直接以枢密院的名义印制债券,叫淮东钱庄代为发售,以筹维持战事的钱粮。

  到元月下旬,前期驻守在弋江、庐州的长山军主力就陆续开拔,从昱岭关南下参战;曹子昂以宣慰使出镇庐州,督理庐州、弋江的军民事务。

  随曹子昂西进,有孙壮所率的两营骑卒以及黄祖禹等各级将官百余人,以补充长山军主力南调之后,庐州、弋江等西线所形成的防钱空缺。

  与此同时,林缚直接签发的枢密院密令,也递到池州军在枞阳小仓山的营寨。

  “林缚好大的口气,不要说枢密院令函了,便是圣旨,还有‘将在外君令有所不授’,他一个猪倌儿凭什么叫父帅必须在四月之前攻下黄梅县全境?”岳笃明看到林缚签发的枢密院令,气愤的说道。

  虽说枢密院还没有给池州大小将领特别深的存在感,不过邓愈没有理会岳笃明的满腹牢骚,而是看向岳冷秋,看他怎么拿主意。

  “林缚在元月十八日的奏折里,也明确言明枢密院所印售债券一期所筹钱款里,会拔一百万两银用来支付庐州的防区建设,其用意不言自明啊。”岳冷秋轻叹道。

  邓愈点点头,说道:“淮东在西线着意经营庐州,实际就是防范西线形势有失。若曹家弃关中不守而退往两川,河中、南阳会很快相继失陷。罗献成早就跟燕胡有勾搭,燕胡兵马从随州南下,最终还是池州军跟燕胡兵马先接战。如今林缚如此用心的经营庐州,到时候我们若不能在山南站稳脚,淮东绝对不会让我们退回庐州去的……”

  听着父亲、邓愈一分析,岳笃明因气愤而有失理智的脑子渐渐冷静下来,细想才明白林缚限定时日叫池州军攻下黄梅全境,自有其底气在。

  池州军即使为自身安危着想,也必须尽快拿下黄梅县全境,这样才有可能在淮山西南麓构筑稳固的防线、守住要冲之地,并与荆湖衔接上,互为犄角。

  不然等燕胡拿下关陕,罗献成再投附过去,将会有数十万敌军直接冲击立足未稳的池州军。

  林缚一心经营庐州,庐州就始终是抵在池州腰后一柄利刃。

  到西线形势崩溃之时,池州军若不能退到庐州防线去,又不能在淮山西南麓险要处建立稳定的防线,除了覆灭,难有其他选择——即使未来林缚同意池州军退到庐州,显然也会趁机削去他岳家的兵权。

  岳冷秋手指轻叩着桌子,皱着眉头说道:“集结于南线的淮东兵马,会在三月上旬达到十万之数,对上饶的攻坚,大概不会迟于三月下旬。林缚强令我们攻打黄梅残城、攻打黄龙岭,以达到牵制奢家江州兵马的目的,这个不难以理解,但算以时日,林缚要求我们拿下黄梅县全境的最后期限,应该比上饶决战的时间早才对……难道我预测上饶攻坚决战的时间早了?”

  “我也以为淮东军在上饶展开全面攻势的准备,在三月中旬之前就会完成,”邓愈说道,“在一切都准备就绪之前,在上饶两军对峙也将有半年之久,实没有必要将攻坚再往后拖延月余,除非淮东另有安排……”

  “你说猪倌儿另外还会有什么安排?”岳冷秋问道。

  “黄秉蒿会不会有所反复?”邓愈问道。

  岳冷秋摇了摇头,说道:“陈韩三是异数,但是不到山穷水尽之时,黄秉蒿再转回头来投向江宁,能有什么好处?”

  “不管怎么说,我们都应该先攻克黄梅全县,”邓愈说道,“淮东军若真能在春夏之交将奢家打残,收复江西全境,到那时即便是罗献成率二十万长乐匪投燕胡,形势还有挽回的余地。”

  岳冷秋点点头,先一步剿灭奢家,江南的江浙赣闽连成一片,才有与燕胡对抗的实力,即使将来整个荆湖都沦为战场,至少能控制扬子江水道,至少能有江南之地作为后盾,至少不用担心受到夹击。

第30章 星星之火

  二月下旬,黟山西麓浮梁县,一老一少两名樵夫挑着沉甸甸的两捆柴从东门进城,给守城兵卒拦截,每人缴了二十钱的进城税才许通过,进了东城,就沿街吆喝起来。

  沿街店家看到有进城卖柴禾的,不时有人询价,年少者不吭声,年老者站在街头与人讨价还价,奈何老少两捆柴要卖四百钱,诸人都纷纷摇头,要老少将柴禾售给别家。

  经过一家茶铺前,茶铺掌柜是个中年人,听着卖柴的吆喝,掀帘子走出来,一问价格,愁眉道:“老兄,这柴可要比上个月翻了一番还不止啊,再这么下去,家里连个火都生不起了。”

  年老者拿沙哑的声音回道:“祁门的窑工都造了反,淹填了矿坑,石炭暂时便断了供应,官兵进山去平反了,也不晓得何时能稍停。俺们进个城也不容易,人头费也比上个月翻一番,掌柜您说,这柴价怎么能不涨?不涨价,俺们一家老小也只能喝西北风去了……”

  茶铺掌柜又说道,“祁门的窑工造了反,但昌河的炭船还没有凿沉啊,老兄你这柴价是不是要压一压啊?”

  “快了,快了,昌河里的炭船没几天蹦头了,掌柜您没看见鄱阳湖的船这些天都接连翻沉吗?”沉默了许久的卖柴年少者,这才出声将暗号接上去,他的浮梁话还有些生涩。

  听着暗号接上了,茶铺掌柜眼睛一亮,怕引起街上巡卒的注意,强作镇定的说道:“得,得,你们将柴禾给我背到后院来……”掀开帘子叫卖柴的老少进铺子,又给柜台后的两名伙计递了眼色,要他们看好门,就直接将卖柴的老少领进后院。

  “敢问大人怎么称呼?”茶铺掌拒看着年少者问道。

  年老者微微一笑,问道:“都说火鹞子黄斌眼睛毒,当真是不假,你怎么猜到胡头的身份?”

  “军中浮梁、涌山子弟颇多,枢密院要遣派寻常暗桩来,不会派个说浮梁话生涩的,”火鹞子黄斌笑道。

  “我是胡乔中,怎么能最快跟虞文澄、虞文备、潘闻叔见上面?”胡乔中说道。

  “原来是制军大人,军情司赣东司营令黄斌见过制军!”黄斌听胡乔中自禀身份,吓了一跳,赶忙行礼。

  传统的镇军,兵力由万余到数万不等,除主将外,副将都以第几将、第几将相称,将职区分不严格。淮东诸军由营升军,与镇相等,一镇常辖十数旅,林缚便在镇与旅之间,新设师一级,辖二到四旅,以制军领之。

  胡乔中、陈恩泽等崇州童子,在行伍或为制军、城尉,在仕途,或为府县主政,已经是淮东的中坚力量。

  也难怪黄斌会吓一跳,前去潜进赣州来的虞文澄、虞文备,已经是旅将一级的人物,胡乔中更是以制军身份入赣,且不说赣东这边总是要施展开手脚大干一场?

  黄斌抑不住兴奋,压着声音问道:“是不是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胡乔中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黄斌接着说道:“吴敬泽在祁门领导窑工暴动,据守璜田山寨,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吸引过去了,潘闻叔在涌山,不过二虞都在浮梁,正等着枢密院下指示大干一场呢!”

  胡乔中也不多言,诸多事要见到虞文澄、虞文备二人的面再细议,将柴禾放下,与黄斌分头出城,在南城外的小桃林里汇合,赶到城南梁子崖与率部潜伏在那里的虞文澄相见。

  虞文澄率部潜来梁子崖已有三个月,原先就有赣州军一支百余人的残部在此据山为匪。占据了险地,一方面偏离浮梁大道偏远,一方面这支残部处事低调,没有引起浮梁县的注意。

  潘闻叔北上之后,原先在上饶给打败逃入深山老林的潘起凤旧部,就陆续联系上。虞文澄过来收编了这支残部,又从涌山、浮梁招募父兄旧部,如今在梁子崖的兵马已有聚起六百人,超过浮梁县的驻兵。

  初春乍暖还寒,好在山里人家惯烧火塘,诸人围着火塘而坐。枢密院派遣胡乔中潜进来,虞文澄也晓得这意味着马上就要大干一场。

  “吴敬泽将周遭诸县的叛军都引入璜田,两千叛军在璜田深山里打转,”虞文澄说道,“潘闻叔在涌山能聚起近两千人,文备在北面玳山还有七百多人,加上外围都昌、鄱阳的人手,差不多能立马聚起四千兵力来,足以完歼给诱入璜田的叛军。只要起事,祁门、浮梁、涌山风云便动,再募兵卒就易如反掌,三五万人都不在话下!”

  “大人已去衢州督战,上饶的战事就将紧起来,但江州那边还难说得很,岳冷秋、胡文穆说不定会留些余力,叫奢文庄能在江州抽出大量的兵力进入赣东,”胡乔中说道,“歼璜田之敌,还不能出全力,至少不能叫奢家第二次从江州分拔过来平乱的兵马超过一万,不然就很难形成燎原之势,赣东形势发展也会艰难。要是只动一路伏兵,有没有把握将璜田之敌打溃?”

  潘闻叔那边按兵不动,玳山与梁子崖也只能动一路,也就只有六七百人,与诱敌进璜田深山的吴敬泽所部加起,才一千人出头一些——这次只动用一千人,就是不怕引起奢家太大的注意。

  虞文澄想了想,说道:“浮梁诸县驻兵,多为奢家从地方招募,贪其所给钱粮,但真正跟着奢家肯打硬仗的不多,以有备攻其不备,千人足矣,只是难以全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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