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日夜里,岳冷秋整夜枯坐在地图前。即使晓得派出去的斥候没有那么快传回消息,还是不断的催问。一直到凌晨,岳冷秋熬不过神思疲竭,才和衣躺下歇息。
岳冷秋在睡梦中给急促的脚步声惊醒,看到其子笃明以及邓愈的次子邓文昌仓促进帐来。岳冷秋撑起身子,惊问道:“江州兵南下了!”
“啪”,岳笃明发狠的用拍打桌子,说道,“又叫林缚说中了,凌晨后黄龙岭南面的江段,千舟遮江,奢家确实是要弃江州北逃!”
“果真如此!”岳冷秋惊坐起来,又问道,“可探知江州军昨夜有多少兵马渡江?”
“昨夜渡江多为眷属、兵卒甚少,约两万余人。”岳笃明说道。
是啊,奢家要北逃,普通兵卒也就罢了,但要还想最后再将兵马掌握在手里,将领以及宗族子弟的眷属不能丢下。
“岳督,当如何处之?”邓文昌问道。
岳冷秋摸着颔下的胡须,陈韩三得罗献成、奢家在背后支持,于去年冬率残部南下鄂东,占了蕲春、黄梅等鄂东诸县,十分特殊的在荆湖、池州、随州以及江西的缝隙里存在下来。
陈韩三在黄梅有四千余兵力;而在黄梅残城南侧,与江州城隔江相望的黄龙岭,奢家长期驻有三千精锐。正因为陈韩三驻黄梅所部与黄龙岭犄角相依,叫岳冷秋一时间无法啃下任何一部。
如今奢家要渡江北逃,必然也是要利用黄龙岭这个滩头阵地,源源不断的将江州城内的人与物资撤出来。
“孩儿率军从陆路进逼黄龙岭,爹爹可督水军西进,使江州军不能大举北渡!”岳笃明说道,他跃跃欲试,欲争军战。在此之前,岳冷秋主要用心培养侄子岳峙的,岳笃明仅在军中参谋。
奢家在江州还有水陆兵马近七万众,岳冷秋可不敢将奢家的七万江州兵都放到北岸来。
唯今之计,也只能将池州水军都压上去,迫使江州军不敢大规模渡江。
至于陆上,也应立即切断黄梅城与黄龙岭之间的联络,限制黄龙岭之敌往东延伸。
不像其他江段有大片开阔的滩地,黄龙岭附近的扬子江,岭山之势直入江中,江面狭窄而湍险。一旦叫江州军沿岸黄龙岭南脊展开,步卒若有抛石弩等战械,也能很好的支撑水面作战,这将扩大江州水军占据上游的优势。
每当要与江州水军在扬子江上作战时,池州军总是水陆并进,其步营从小苍山出击,进逼黄龙岭,将奢家在黄龙岭的驻兵缠住,使其不能助水军。
黄龙岭、小苍山,也就相隔三十里而已。
岳冷秋一方面为林缚说中奢家北逃事而震惊,一方面为其子能如此迅速拿定军策而欣慰,点了点头,同意如此安排,又紧急派人去南岸联络邓禹,着其率兵马从南岸进逼彭泽。
不管如何,有机会取赣东北诸县,岳冷秋当然不会放过。
黄龙岭东脊飞来峰是一方巨石。
石白如玉,周七丈许,悬立岭头之上,仿佛天外飞来。
飞来峰如今成为黄龙岭驻兵东翼最重要的一处望哨。
奢文庄面容悲切,望着江南苍茫,对从东面蜂拥而来的池州兵马,视如无物。
奢文庄身边的老将、大都督府长史胡宗国看池州兵势西进如此之急,似乎看中这边没有反击之力,心间轻蔑,又有给轻视后的气愤,说道:“虎落平阳被犬欺,池州这群恶犬,当真是不知死活啊!岳冷秋也老了,文庄公,你看他三路出兵,看上去滴水不漏,实际也是心昏眼黑,过于迫切使处处败漏。是不是就叫奢渊出战啊?”
谋胜先算败,浙闽军退到江西境内,奢文庄就担心江西的局势难以维持,防线有可能从上饶最先崩溃的危险。
陈韩三率残部南下,明面上,江州将鄂东之地全部交给陈韩三去经营,以缓冲荆湖、池池对江州的军事压力,奢家在北岸仅占黄龙岭一角,驻兵也减到三千余众。
林缚从去年秋就谋划合围江西之势,池州、荆湖、潭州都是林缚军事部署里的棋子,与淮东军本部精锐配合,一起对退守江西的浙闽军形成合围之势。
黄龙岭看上去小,实际上却是奢家逃出淮东包围圈的最后退路,奢文庄焉能不用心经营?
奢文庄使用减旗添丁之小计,半年来使黄龙岭驻兵明面上维持五营编制,但一营兵额足有千余人,黄龙岭的兵力从未少过六千人。加上昨夜先行渡江的兵卒,奢家在黄龙岭有战卒一万。
这种小计本不该瞒过岳冷秋,即使岳冷秋不能准确探知黄龙岭驻兵人数,但也不该放松警惕。
看到小苍山方向,岳冷秋之子岳笃明率一万兵马进逼黄龙岭,胡宗国也感慨岳冷秋老了。
奢文庄脸笑如哭,满目苍凉,说道:“即使打溃池州军又如何?半年布局,就等此一败,说起来真是仓惶如狗啊!等陈韩三从黄梅出击,以分敌兵,便让奢渊出击吧!去考虑奢渊,不能一举拿下小苍山,奢家就没有退路了!”
除了击溃池州军从北岸进逼黄龙岭的兵马,还要一直攻破池州军在小苍山的营寨。这样才能使其水军在小苍山东麓、雁归湖西岸的水寨暴露出来,才能迫使池州水军仓惶败逃,才能在靖海水营赶来之前,为接下来的江州人马大规模渡江,赢得至关重要的两三天时间。
第55章 残胜
岳冷秋没有料到有如丧家之犬的浙闽军到这时还有斗志。
其实,奢家是垂死挣扎,陈韩三却是斗志昂扬。
奢家此后,将尽丧江西之地,从一方枭雄沦为丧家之犬,即使残部能顺利渡江逃到北岸,也实实在在的是一出悲剧。
不过,对陈韩三来说,感受完全不一样。
过去半年时间里,虽得随州、江州暗中支持,陈韩三率部进入鄂东,收编盗匪流寇,兵力重新超过一万,算是有一些基础。但奢家兵马主力给牵制南岸江州,而罗献成还跟江宁扯皮,不敢翻脸,陈韩三夹在荆湖与池州之间,左支右绌,形势实在是岌岌可危。
奢家就算给淮东打得半残,江西也将彻底的落入淮东之手,从天下大局来说,淮东的优势将进一步的明确。
不过对朝夕不保的陈韩三来说,他一时间还顾不上天下大局,他眼下只能先努力在荆湖这个小局面里挣扎着生存下来。
奢家即使再残,瘦死的骆驼了比马大,奢家能渡江北上的残部还有六七万之众,精锐不下半数,将短时间里彻底逆转荆湖的势力对比,这至少能让陈韩三从眼前的危机里解脱出来。
至于天下大势,陈韩三没有想过还能再跟淮东抗衡,也不认为奢家残部跟随州罗献成联合起来还有实力能跟淮东抗衡——该跟淮东抗衡的应是北燕。
奢家残部渡江北上之后,罗献成也不可能再是一潭死水、不动如山。
罗献成此前不动,是北燕兵马离随州尚远,若动,必给淮西、南阳、荆湖、池州四家合围。因此,罗献成才不敢异动。
而奢家残部逃到北岸后,将替随州分担荆湖、池州的兵势,而淮东一时间还无法插足荆湖,罗献成此时摆明车马以迎北燕兵马南下,还会有什么压力?
此时,北燕在关陕兵势如火、兵侵如火,曹家苦苦支撑关中不退,主要也是考虑到荆湖、南阳在腹后对其有战略支撑。
一旦荆湖的力量对比发生根本性的变化,罗献成在随州也举旗附燕,曹家还敢孤守关中吗?
曹家若退去川东,梁成冲在南阳不过是风中残烛而已。
形势的发展,最关键的也就在今后一两年间。
奢家、陈韩三都是没有退路的人,他们没有可能去投江宁,但他们与北燕没有仇怨。
另外,北燕本族子民不过三五十万人,其欲治天下,能借用谁的力量?也只能借助投附军的势力。
奢家一直到退守江西之时,都没有放弃割地自立的努力,但残部渡江北逃,奢家从此也就失去自立的本钱。
奢家无力再据地自守,但不是没有投附北燕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