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先若行,旁人只当我弃他们而走,军心必然大乱,”梁成翼摇摇头,拒绝元锦生叫他弃大部队先行的建议,“锦生,你先回舞阳去,叫燕顺率一部兵马随你先行,先加强舞阳的防备……”
“孩儿不走,要随侍父亲左右。”梁成翼身边一员少年将领说道。
“废话少说,燕顺你今年也有十七。我与你大伯十七岁时,都领兵上阵,你如今还要留在我身边,成什么样子?”梁成翼板脸训道。
梁燕顺是梁成翼的嫡长子,束甲从军已有三年,但尚未有独立领兵的机会。
梁燕顺留下来随大部队一同进退,是担心大部队渡河太慢,拉在后面又给敌兵追及的可能,但叫梁成翼如此激将,面红耳赤,不再多说废话,当即表示愿跟元锦生先去舞阳。
梁成翼也没有与军民共存亡的心思,他留下后面安定人心,是希望能多渡一人过河南下避入南阳、南阳的实力就会增强一分。
天濛濛亮,梁成翼就点了三千兵马,叫两名亲信部将随长子随元锦生先渡北汝河南下去接管舞阳的防务。北汝河上用长索横贯,四十余艘渔船来回载运,一次仅能渡千人过去,随元锦生、梁燕顺南下的先锋,差不多到午时才渡完。
倒是好些会水的流民,把重物什丢去,直接洇渡过河,半天也有两三千人过去。
元锦生他们走没多久,日将落时,就有探马从后面赶过来禀告梁成翼:“有一路敌兵昼夜不舍的追来,已到鸩山北。”
鸩山与大盂山东西相对而立,当中留下一个七八里宽的口子,可惜汝州已残,不能守,不然在鸩山口建垒筑关城,已能将燕胡兵马挡上一挡。鸩山口离北汝河三十里地不到,为防止来不及渡河,梁成翼早就下令部在那里临时驻营以阻追兵。
梁成翼正在渡口督促兵马渡河,听得有敌兵追来,而且已经距鸩山口很近,问道:“追敌多少人马?有多少骑兵?”
第67章 暗将
河中府南撤的军民,十数万人堵在北汝河北岸,一时间难以通畅的南下。北汝河虽然不比扬子江、淮河那么洗荡宽敞,但残破的渡口,没有能力架设浮桥,又缺乏渡船,仅靠搜罗来的数十艘小渔船,两天时间才能渡过去两万余人。
梁成翼一方面派骑兵将大量的流民往北汝河上游的黄柏谷驱赶,绕些远路,以便能从上游浅水过河;一方面催促本部兵马及随军眷属的渡河速度,同时使其子梁燕顺率先部精锐随元锦生先渡河去舞阳接管防务。在梁燕顺与元锦生渡河后不过半日,就有敌兵追及离北汝河不足三十里的鸩山口。
梁成翼倒也没有太担心,陈芝虎所部主力还在孟津的黄河北岸,袁立山所部主力远在泰安、济宁也没有大股西进的动向,恢复最先追及来的敌兵,多为从荥阳、大梁等城赶来的驻兵。
荥阳、大梁隶河南,受陈芝虎所辖,但燕廷去年秋后调陈芝虎北渡黄河再西渡到关中参加,燕胡在河南的兵力就极为有限,又多为弱旅,仅用之守城垒。
当然,燕胡在济南也驻有大量的精锐骑兵,受叶济多镝统辖,但从济南过来路途遥远,即使河中撤军的消息传到济南去,也要少说要两三天的时间,反应不会这么快。
梁成翼问探马:“来敌有兵马多少,骑兵又有多少?”
为防备敌兵从北面追来,在鸩山与大盂山对峙所形成的宽谷,梁成翼着部将率兵马在那里临时驻营,他不怕小股敌兵从北面追来,但担心追兵里有大量的敌兵,绕到鸩山东麓去,从北汝河下游袭来,就叫人颇为头疼。
探马回禀道:“追敌约有三千,步骑兼半,昼夜赶来,近鸩山黄雀岭观望,梁岱将军担心敌军夜袭,请制置使调兵增援鸩山口……”
“梁岱手里有五千兵马,还有简营可倚,怕三千敌兵夺营,真是软鸟货!”左路军校尉方克山过来议事,他与殿后兵马主将梁岱有隙,不管梁岱是旧主梁习的亲侄,是新主梁成翼的堂兄,有机会此时不忘奚落。
梁成翼蹙着眉头,不理会部将间的矛盾,说道:“叫三千敌兵盯在后面也不是那么回事。克山,你回内埠去,要防备有敌兵从东面绕过来,我去鸩山口,要能将这股追兵吃掉,问题就会简单一些……”
有敌兵咬在尾巴上,不管多少,总叫堵在渡口一时无法南下的军民寝食不安,凭添诸多的慌乱。再者敌兵不歼,会在短时间里越聚越多,东咬一口、西咬一口,也叫这边难以防备。
要是将这股敌兵歼灭,就会阻吓其他小股敌兵追来,就能给河中军民渡河南撤赢得更多的时间,渡河的范围也更宽敞。
梁成翼抬头看了看天,夕阳已沉,月牙儿有些苍白,但渐显皎洁,月下容易夜渡,也易夜战。
梁成翼吩咐左右继续渡河,不要停息,他检点三千骑兵,往鸩山口而去,与守鸩山口的梁岱汇合,打算拖到明日,将进入鸩山黄雀岭北段的敌兵吃掉。
梁习执掌边军时,梁习子侄有十人在边军为将,有梁门十虎之称。这些年来征战凋零,仅剩四人,梁成冲、梁成翼、梁岱以及给梁成冲任命为方城尉的梁成栋。
辎兵有力气都调到前头渡口去编绳索、造渡船,这边的营垒十分的简陋,鸩山口的营寨主要还是依着鸩山口宽谷里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山坳。坳如石谷,南西两面依陡坡,东北两面则立木为栅。
梁成翼率部赶来,已是深夜,恰逢有小股敌兵试探袭营给击退,营栅给打开一个缺口,营寨一角给纵火点燃,但好歹将敌兵击退,除了一地的断肢残臂、断戟残箭之外,夜色倒是渐渐恢复静寂。
兵马入营,梁成翼与梁岱在扈卫的簇拥下策马上石山,在月夜下,看着北面人影攒动,可见敌兵这次夜袭给击退,并没能将这股敌兵唬退。
“北面还有没有其他敌兵过来?”梁成翼问道。
他与梁岱合兵后有八千兵马,倒不怕三千追兵,就怕还有其他追兵过来汇合,那敌兵的声势就大了。
“在孟州倒还有小股敌兵渡过黄河,千余人左右,”梁岱说道,“应是我部从河中撤出后,燕胡调晋南兵马南下。入夜后,北面这股敌兵缠过来,就没有机会再放探马出去侦察北面的情形。”
以往梁成翼占据河中府,与晋南隔河对峙,燕胡主要在孟津北岸驻兵以防,但在孟津以东的黄河北岸诸县,也都有驻兵,约一千八百不等。每一座城池的驻兵看上去不多,但晋南近二十个县,总数加在一起十分的可观。
如今梁成翼弃河中府,黄河中游沿岸都将彻底的落入燕胡手里,晋南诸县就无需驻兵,兵力渡口往河中府聚集,那也是大势所趋。不过这些分散的驻兵要聚集起来形成大股追兵,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
梁成翼倒不会太担心燕胡将晋南的驻兵南调,心里疑惑的只是燕胡也太心急了。
梁成翼见梁岱明明有兵力上的优势,还给三千敌兵压制在山谷里出不去,心里有所不满,但也知道放弃河中南撤,再加去年的大溃,使得河中军兵士气低落、斗志不足,都想着能安然退到南阳就好,并无力敌死战之心。
梁成翼吩咐身后的部将:“董彪子,你与陈嵖各将三百骑,贴着大盂山、鸩山往北,将敌兵斥候逐出山口后,”又与梁岱说道,“你着部将率两千步卒出寨,往北徐出,总不能我们八千兵马,叫三千敌兵压在营寨里不敢出去。”
梁成翼不指责梁岱什么,先派出身边的部将趁夜杀出,与敌兵争夺北口的地势,梁岱心有愧意,也不为自己分辩,当即照梁成翼的部署派兵出营。
趁夜争鸩山口的地势,待天明之后,有机会可以将紧追来的这股敌兵一骨脑的吃下去,也好涨一涨低落的士气。
梁成翼麾下骑兵颇多,河中府兵势最盛时,五万兵马,骑兵将有一万余人。
去年渡黄河作战失利,这次随梁成翼南撤,还有四五千骑兵。随梁成翼从渡口过来与梁岱汇合的三千兵马都是骑兵,当时驰出六百骑,分作两队,趁着月夜,往山北的追兵杀去。
燕雀岭是鸩山往北横山的余脉,是一座高四五十丈、长七八里的荒岭,岭头有巨石与雀首,遂名燕雀岭。
陈芝虎站在雀石之上,注视着月夜下从鸩山口出击的河中军。
叫梁成翼万万想不到的,从北面追来的这支兵马,根本就是荥阳或大梁方面出动的驻兵,而是陈芝虎亲率、从孟州东面渡河追来的精锐。
这支追兵人数虽少,仅三千人左右,但凿凿实实是随陈芝虎征战多年的百战虎贲。
从去年秋后调入晋中对关中作战,虽说在河中府周围的兵马急剧减少,但无论是陈芝虎还是燕廷,都密切关注着河中府的动向。
燕王叶济尔及叶济罗荣、叶济多镝诸王,对西线的总体战略,就是以强大的军事压力,夺取关中,迫使曹家南撤,夺取南进荆湖的通道。
河中府与关中唇齿相依,梁成翼受不住压力,提前撤出,并不是燕胡诸王所考虑不到的事情——事实上,将河中府周围的兵马调开,猛攻关中,就是要把梁成翼从河中府吓走。
大约在六月初二,确认梁成翼要南逃之后,陈芝虎就率部从晋西河津东进,经恒曲到孟津的黄河北岸。
时值初夏,黄河水流湍急,河阔流险,大股兵马渡河不易。而梁成翼从河中府撤出之后,在孟津的黄河南岸仍留有少数兵马监视。
陈芝虎当即立断,将主力兵马交叫高义暂领,从孟津淮备渡过黄河,以迷惑梁成翼,而他本人率三千精锐,趁夜东行,从孟州东面的渡口渡过黄河,经荥阳往南衔尾追击而来。只当梁成翼以为这三千追兵是荥阳的三千弱旅。
还是在差不多要追近鸩山时,陈芝虎才下令叫荥阳、大梁诸城的河南兵马过来汇合。
看着河中军趁夜袭来,在月牙儿下,密茬茬的都是黑影,看不清楚有什么兵马出动,总之不下两千余人。部将冷子霖对陈芝虎说道:“虎帅,河中军心黑想要将我们都吃下去呢,是不是往后撤一撤,先诱他们将兵马展开,待荥阳、大梁兵马过来后再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