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芝虎乃大寇出身,在刑场上给李卓救下,之后一直在李卓身边任事。
东闽战事初时,浙兵及赣兵作战节节不利,江西方面都叫奢飞熊打到抚州,其时李卓以按察副使兼知抚州府,令陈芝虎领抚州苦囚组成一军上城头参战。
陈芝虎自此之后独立领军,麾下部从,要么来自特赦的重犯苦囚,要么来自收编的盗匪,给陈芝虎收拢后,成为东闽军战力最强、杀心最甚的一支虎贲。
这么一支虎奔之师,像高义、冷子霖诸将,都跟陈芝虎一样,都是大寇出身,或许看重个人恩义,但李卓死后,他们对朝廷都没有半点忠心。杀人如麻的他们,当年在晋南、河南剿杀流民军时,没有半点怜悯之心,投附燕胡之后,杀起人来,自然也没有半点手软。
陈芝虎摇了摇头,说道:“荥阳、大梁的兵马,明天太阳落山之前都不可能赶来。如今梁成翼驱兵将流民往大盂山里赶,以便其本部兵马能尽快渡过北汝河,拖上一天,少说要叫河中军万余人渡过河去,对后事不利。我本有强攻其营垒的打算,他们既然出战,那是真好不过,断不可往北撤……”
梁成翼一撤,曹家自然不会坚守,其在渭水南岸的兵马也开始撤出。但夺得关中之后,西线通道算是扫除最大的碍障,但要将南阳拿下,进兵汉水河畔,才算是最终打通南下的西线通道。
梁成翼的河中兵马,也就三万余人,能战之精锐,不足万人,在南北对峙的大局里,算不上多么重要。但是,若叫河中府这三万多兵马顺利的逃到南阳,与梁成冲所部汇合,守南阳的兵马将高达六万余众。
一旦情势发展成这样子,南阳就难啃了,这绝不是大燕所希望看到的情形。
第68章 鏖战燕雀岭
河中军仗着兵多,出鸩山口拦截,追敌退到燕雀岭西麓的一段缓坡前结阵,差不多鸡叫头遍时,黎明前月牙儿未坠,清濛濛的光亮苍茫一片,梁家的河中兵马四千余步骑赶到燕雀岭下,两军战作一团。
这些年来,梁成翼守着河中府,日子要比其兄梁成冲好过一些。
曹家要依仗梁成翼挡住燕胡兵马沿函谷关西进,两相息兵,互通有无,关系一直都不错,并没有大规模的兴兵对峙。
而淮东在徐州大肆屯兵,吸引燕胡进入河淮区域的兵马集中在山东;在残破的河南,陈芝虎所部兵势最盛之时,也只有五万人。陈芝虎在河南要同时面对西面的河中梁成翼、西南的南阳梁成冲以及南面的淮西董原,故而梁成翼在河中府,又居山河之险,所分担的压力不大。
此外,河中居河洛之间,也是当年流民军在河南唯一没有攻克的大城,受战事破坏较轻。另一方面,河中府土地受黄河、洛水灌溉,土地开发充分,河渠完备,关中大旱时,河洛倒是连年丰产,是当时中原少有的粮仓。
燕胡入关之后,黄河北岸皆陷其手,其时梁习守山东。照其道理,梁家应该放弃河中府,集中兵力经营济南,而梁家相继放弃晋南、河南等地交叫其时的陶春所部长淮军守御,唯叫梁成翼率精锐守河中,也是看在河中富庶,舍不得丢给别家守御。
然而正是贪心河中府的富庶,使得梁家的兵马分散于河中、山东两地。在顾悟尘守青州失利之后,梁习手里还有六万兵马,却不敢守济南,在南撤途中给燕胡大军围困,仅梁成冲率残部退到南阳。
要是当时,梁家能有决断,将河中府让给曹家或叫朝廷派大将率一支精锐守御,而梁成翼率部东进济南,与其父兄合兵,梁家在济南就有十余万兵马可用,与守青州的顾悟尘并守黄河下游,燕胡在永兴初年就会打下山东,就绝非一桩简单的事情。
可惜世间没有后悔药,梁习给部将叛杀,梁成冲率残部退守南阳过得凄凉。不过,梁成翼守着河中府这块受战事影响不大的富庶之地,倒也活得滋润。
梁成翼守河中之后,大量流民的涌入,也使得河中府有着充足的人力资源。
要不是去年渡黄河遭遇不利,河中兵马也算是兵强马壮。
所谓将卒之法,只要能做到钱粮充足,纪律严明,军卒斗志都不会太差。
虽说去年渡黄河作战失利,损失小两万兵马,这次南撤也是仓促,但见追兵人少,仗着以多欺少,河中兵马往燕雀岭压来,还是气势汹汹,看不出仓促南撤的颓败样子。
前部已往燕雀岭压去,鸩山口就完全打开,探马回禀三四十里范围之内再无敌踪,梁成翼与梁岱商议,有心要将居燕雀岭不退的这股敌兵整个的都吃下去。
除了留下千余兵马守营垒,梁岱又率三千兵马往燕雀岭压去。在清濛濛的晨光里,黑压压的影子,仿佛在野草地里奔走的狼群。
大营西面是大盂山,东边是鸩山,但除两山之外,绵延不尽的丘陵一眼望着不到尽头,山岭上又多是密林,遮住了视野。
梁岱在前阵督战,梁成翼要在山中大营坐镇,就看不清就在十里外的战场。
不断有传令兵驰马过来通报战况,说是敌兵节节败退,给压到燕雀岭北段的一座峡谷里,但到日中之时,战事就停滞下来,再也没有什么进展。
梁成翼心头焦急,谁也不知道陈芝虎所部主力何时会渡过黄河。从黄河南岸过来,就百余里地,要是燕雀岭的战事纠缠下来,哪怕拖上一夜,都可能对河中军特别不利。
梁成翼着副将张鼎守营,他不顾午中时的炎热,在两百余骑的簇拥下往燕雀岭赶来,欲亲自督战,在日落之前,将这股极可能从荥阳追来的敌兵歼灭。
从丘陵间的峡谷穿过,除了近在耳畔的马蹄声急于骤雨外,梁成翼还隐隐约约的听见前面有刀戟相击的碰击声。
听着声音接近的速度似乎太快,梁成翼觉有异常,驱马驰上左侧一座山头往北望去。
这一望,叫梁成翼胆儿发颤。
梁成翼只当梁岱率部将敌兵围困在燕雀岭北段的坳谷里,只待攻进去就能将这股敌兵悉数歼灭,谁曾想到这时候梁岱所率合围在坳谷外的兵马,正给从坳谷里反冲出来的一支敌兵向利刃一样割开?
敌兵皆穿黑色衣甲,这是陈芝虎所部河南军的衣甲之色,仿佛黑色的洪流,将梁岱所部勉强围成的“土坝”冲得有溃口之势。
陈芝虎善将兵,但燕胡给陈芝虎的资源也有限,河南军兵势最强时,有五万余人,也不可能个个都是百战虎贲之精锐。
河南军的精锐主力,都给陈芝虎带到黄河北岸去了,留守荥阳、大梁的都是弱旅。
梁成翼叫梁岱所将殿兵的兵马,都是河中军里的精锐,以七千战三千,开打还占据绝对的优势,打得敌兵节节败退,这时候叫敌兵一个反击就打得有崩溃的迹象,叫梁成翼如何不心惊?
梁成翼心里大骂梁岱无能,心想战后一定撤掉他的将职。
不想大好形势丢弃,一定要将那股冲杀出来的黑色洪流堵住、截住、打散,梁成翼手里还有两百扈骑可用,都是从军中百里挑一的精锐,他呦喝着扈骑随他往坳谷口冲击。
这里过去有两里稍远一些,轻骑这时提速,勉强能打中黑色洪流的浪头,这样就能遏制敌兵冲击梁岱两翼的防阵。
一气走了一里多地,从大营赶来浑身便就冒汗,这时喘着粗气,将佩刀拔出,梁成翼咽了一口唾液,润润干得要裂开的喉咙,刚要发起冲锋,这时从侧面树林里突然传出激烈的战鼓声,就见一队敌兵埋伏在树林里杀出来。
敌兵多持弓弩,又从侧翼杀来,东面的坡势颇陡,可叫敌兵站在坡头往下射击。梁成翼勒着马往西面避让,眨眼间箭雨就覆盖过来。
身边一员亲卫的坐骑当即前胸中了一箭,吃痛扬蹄猛跳,将马背上的亲卫甩到梁成翼的身上。
梁成翼敏捷的避开,但他身下的枣骝马也中了数箭,眼见不行,他另换一匹白马骑上,往西面的丘山避去。给这支伏兵杀了一个措手不及,也没有心思去管梁岱那边。
伏兵有四五百人左右,不晓得他们在树林里埋伏多久,梁岱竟然没有觉察?
梁成翼虽然没有支起旗号,但他的衣甲以及扈兵的衣甲,就叫敌兵认出他是大将,这支伏兵都是步卒,但也不舍的紧追过来。
梁成翼叫一员偏将率百余扈骑将这一支伏兵缠住,他仅率数骑赶去跟梁岱汇合。
两百余扈骑给伏兵箭雨突然覆盖了一下,一下子就损失了二十多人,叫梁成翼心头痛惜。
这时从坳谷里出来打反击的敌兵,已经将梁岱所部在外围的防阵打透,但两翼的兵阵还算完好,都在努力的往中间打,要将反击出来的敌兵缠住,歼灭在谷口外。
午中之前都占着绝对的优势,兵力又是追敌的两倍多,再不济,还可以从渡口那边调更多的兵力过来,没可能会给敌兵一个凌厉的反击就吓得魂飞魄散!
见梁岱还能守住阵脚,梁成翼从刚才的袭击里稍定心神,勒着马,沉着脸质问梁岱:“怎么回事,明明将敌兵压在坳谷里打,怎么叫敌兵的一个反击打得阵脚大乱?还叫敌将在东面树林藏下一支伏兵未能发觉,要不是我率部赶来,正好堵住右翼的缺口,你怎么守你的右翼?”
梁岱脸色也不好看,不是给梁成翼质问的。
领兵打仗,谁的脾气都不会好,战场上训斥喝骂都是常事,梁成翼质问的语气还算是和善的。
梁岱驱马过来,压着声音对梁成翼说道:“这股敌兵比想象中要棘手得多,怕是陈芝虎从北岸调来的河南军精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