赣州离新渝较远,有近六百里地,但豫章过来近,只有三百余里地。陈子寿当前先要防备淮东在豫章的兵马过来,除了占新渝城外,还要在末山余脉小竹山西麓筑垒,挡住淮东军从北面接近新渝的通道。
多调两千兵马,与张雄山会合,在北边就有六千余兵力。
虽说眼下不是跟淮东精锐战力野战的机会,但只要在淮东军步骑主力赶来之前,立营筑垒、挖好壕堑,将淮东军步骑主力挡在北面,不成问题。
陈子寿坐在高头大马上,望着两千兵马沿赤土岗,往北行去,而更远的北方,给连绵的山峦遮住,满眼苍卒,却叫陈子寿心里多少有些担忧。
“昨日进入新渝的淮东兵,虽说才六七百人,但纠缠到现在才略往北收缩,也没有远撤的迹象,是不是淮东援兵正驰来新渝的路上?”陈子寿问身边的副将邓复。
邓复虽不满黄秉蒿、陈子寿擅自决定进兵新渝,替燕虏牵制住淮东兵马主力不能渡江北上参战,但袁州军的命运不是他一员副将能改变的,只能默然遵从黄秉蒿、陈子寿等人的决定。
此时听出陈子寿心有忧虑,为自家性命跟前途着想,邓复也只能尽心献策,说道:“张雄山应继续往北,将这支淮东骑兵逐出下塘沟,淮东在豫章的步骑主力若从北面过来,我们不想叫其接近新渝,就应该利用下塘沟与小竹山的地形,在北面建立防御!”
淮东在豫章的兵力以长山军第一镇师张季恒部以及林缚随扈卫营为主。
张季恒是林缚在崇州崛起就追随左右的淮东大将,能征善战,在淮东军除诸军指挥使级的大将,制军一级,张季恒与陈渍、张苟、唐复观、刘振之等人齐名,其部也是长山军辖下最能打的精锐。相比较之下,在江州新编的虞文澄部,精锐程度都有所不及;但看林缚身在豫章,只叫张季恒率部驻防豫章,便能知林缚对张季恒其部的信任。
此外,林缚的随扈卫营,也是淮东骑营第一旅。虽说淮东又在庐州、徐州以孙壮、李良为将,再增设骑营编制,分编骑营第二、第三旅,但周普所率的骑营是禁营骑兵,是林缚的随扈卫营,始终都是淮东最精锐的骑兵。
虽说淮东在豫章的总兵力不过一万六千余人,但只要林缚从豫章调一万步骑精锐西进,陈子寿就算有三万兵可用,也不敢轻易跟其在新渝城外野战,特别这时候袁州军里军心不稳,面对淮东军精锐,也难有一战的士气。
当然,三万兵马独守新渝城也是不行的。新渝周围的地势要比下袁开阔一些,从蒙山与末山之间,有通道可以直接插到新渝背后,切断新渝与下袁的联络。
守新渝不守蒙、末,三万袁州军反而会有可能叫淮东步骑精锐困在新渝城里。
陈子寿对新渝周围的地形也是极熟,守蒙、末,也只有末山西南麓的小竹山最是合适,下塘沟也是末山以西最大的溪流,中游往下,一直到袁河,水面都有二三十丈,只要守住上游的浅溪,也只能挡住淮东兵马从北面接近。
陈子寿将传令兵唤来,想传令张雄山率部继续北进到下塘沟南岸,想想作罢,与副将说道:“你陪我走一遭!”在数百扈兵的簇拥上,往北驰去,欲与此时正在小竹山西麓岭脊上督战的张雄山汇合,亲自部署北面的防御。
陈子寿扈从骑兵也只有两百余人,加上随行奔走的轻兵,六百多人散开来北行,瞬时将赤土岗东边的峡谷填满。
恰在这时,有数骑从北面扬蹄迎来,滚也似的下马禀道:“除昨日之敌外,在小竹山以下,又有敌兵接近的迹象……”
“来敌多少人马?”陈子寿问道,淮东在阳乐有少许兵马,心想许是阳乐方面的驻兵在得到消息后,先来驰援。
“人数不详,皆是骑兵,在小竹山北麓皆是烟尘。”来人禀道。
张子寿这才感到心底腾起一丝凉意。
淮东在阳乐的驻兵不过六七百人,还是从抵抗军势力里征补的兵卒,当成地方守戍队使用,战力不强,更没有大规模的骑兵编制——要是来敌都是骑兵,那只能是从豫章方面赶来增援新渝的第二支淮东精锐。
来得好快!
陈子寿之前预计淮东在豫章方面的精锐步骑,在得信后赶来增缓新渝,至少也不会早于明天天黑之前,昨日出现在新渝境内的六七百骑,陈子寿以为淮东派去袁州议降的人马,没想到这么快淮东就调了第二支骑兵进入新渝……
这是怎么回事?是巧合,还是说东海狐在豫章早就预料到他们会选择这时进兵新渝?还是袁州军里那些主降派跟淮东通风报信?抑或是他们暗中往下袁城集结兵力的时候,就淮东眼线看过端倪、提前向豫章示警?
陈子寿脑子里瞬间转过多个念头。
覆巢之下,没有完卵。
虽说邓复不赞同黄秉蒿、陈子寿出兵新渝,但形势已是如此,也只能先撑过这节再说。
“我在下塘沟北面的斥侯皆没,卫营校尉部署在小竹山南段岭脊的望哨探得来敌,怕是这时再进入下塘沟南岸御敌已有不及,”邓复焦急的说道,“来敌人数不详,但若我军进兵新渝的消息提前泄漏,淮东从豫章调来的先部必是其骑营精锐。我们仅靠卫营几千兵卒在小竹山以西的丘谷之间仓促布阵,怕是封挡不住其渡下塘沟而来的冲击……”
邓复所言不假,岭脊上的望哨能用肉眼看到来敌的踪迹,来敌必然已经接近下塘沟,而淮东又有六七百骑在下塘沟南,保护其渡溪的外侧,他们想进到下塘沟南岸、利用下塘沟御敌已经不及。
虽说他们在袁河以北、在小竹山西麓有七千兵马,但都分散在小竹山西麓的诸岭丘之间,展开纵深有二十余里。
散开的每一队人马,都在六七百人或千余人左右。这种分散式的部署,是为了将昨天进入新渝的六七百淮东骑兵驱逐出去,防备其迂回穿插,以保护在沿袁河北岸前进的中军主力侧翼不受干扰。
在这之前,这种部署很有效,毕竟他们面对只是六七百淮东骑兵,利用丘山、林谷、溪河的地形或进或退,可攻可守,可缠可打,但面对更大股涌来的淮东骑兵,这种分散的部署就很致命。
很可能一支人马等不得其他兵马接近相援,就会给大股淮东骑兵围上来打溃歼灭,活生生的给对方分而歼之的机会。
通常在这种状况下,分散于小竹山西麓的人马,应该立即往后撤出。
毕竟还有二三十里的缓冲余地,边撤边聚,撤到袁河北岸,近七千步兵,也能围集起来。淮东以骑兵为主,但对聚集结阵、人数又多的步卒防阵,依旧难以猝然克之。
但这时,散在小竹山西麓的七千人马,非但不能往后撤退聚集,还必须要阻止淮东骑兵接近袁河北岸——因为在袁河北岸的驿道上,袁州兵马中军主力近两万人,正以行军阵列一线长蛇展开。
行军阵列的最前头,离新渝还有十三四里,尾后更在十三四里之外,阵列散得极快。
陈子寿一边预测从北面驰来的淮东骑兵人数,一边回头看袁河北岸的中军,心焦如焚。
陈子寿也是征战多年的宿将,虽说额头冷汗直冒,心里惊慌,但脑子还在思考,晓得中军主力想要在淮东骑兵杀之前全面避入新渝城肯定是来不及。
发现淮东骑兵的时机太晚,这时候还要强行入城,只会引起大混乱,速度反而会拖延下来,不会快。撤退也不成,叫淮东骑兵在二三十里之后,赶在天黑之前就能咬住他们。这时往西逃,在天黑之前,并没有险峻地形可用来断后,而且全军士气本来就弱,一逃,很可能会引起全军大溃。
陈子寿一边派人命令张雄山尽可能在小竹山西麓拖延淮东骑兵进击的速度,一边将行进中的中军主力分作三截,前部一截立即加速行进,避入新渝城,中部一截,立即离开袁河北岸大道北进,填入小竹山西南麓就地结阵防守,迎击淮东骑兵很可能随后而来的冲击,后段一截就地收缩结阵。
陈子寿也不去跟张雄山汇合,而是直接去西边,与后段兵马汇合,在赤土岗西南麓寻找险峻地形就地部署防阵。就算张雄山在小竹山西麓给打溃,等后面的兵马全部赶来,除前段先行避入新渝城防守的兵马外,陈子寿还能在赤土岗聚集一万六七千步卒。
第88章 不堪一击
周普勒马立在下塘沟北岸,下塘沟从小竹山西北尖流下来,横亘其前,此地是下塘沟的上游,水面宽约十余丈,滩地上溪石纵横,水草丛生,田地及草甸子往两边展开,往南有村落,十数屋舍横斜,但不见人踪。
战事陡生,不管过来的是官是匪,民众都远而避走,哪个敢在森严阴冷的兵锋露面?偶有胆大的村汉,露出头来观看,也可能会当作敌方的斥候给捕杀。乱世人命微贱,淮东军即使有严令禁制扰民、掠民,但事有从权,从权之下,冤死的人命也没处诉冤去。
这里的溪水早就由先遣哨骑探过,浅处没不过马身,不用搭桥造船,即能涉水而渡。
南岸有赵豹、陈刀子率部掩护前翼,虽有敌军步骑混编驱来,但战志不坚,不敢直接冲击淮东军在南岸的分散骑阵,而是在更南侧的坡岗周围滞留。
这边三千余骑,或下马牵行、或跨马趟水,分作数队,快速渡过下塘沟。到南岸后,披甲轻骑往两翼驰走,往赵豹、陈刀子率部所在的草坂坡处聚集,两队各六七百骑的骑阵,展开与锋锐的尖锥,骑士勒住马,马鼻子里喷出热汽,马蹄子踩着脚,草皮践踏,露出黑色的泥土来。
而在两大队轻骑之间,有千余甲卒下马来,解开马背上绑捆的漆布包,取出里面所包的步弓、蹶张弩等强弓劲弩取出,随行马匹又有驮负大量的大盾、陌刀。
在马匹给辎兵牵走避到阵后,袁州在远处山头观望这边的斥候发现这千余甲卒在归整阵形后,往南面缓缓逼来,俨然是淮东精锐步甲阵列,只是骑马赶来参战而已。
末山与蒙山之间,丘山、林壑、溪流纵横,形成错踪踪复杂的地势,并不利大股骑兵集团直接冲击步卒防阵。
骑兵最大的优势在于机动性,在于快速机动的进入预定战场,在于选择战场的主动权,而不是在任何地形下,骑在马上作战更有优势。
在面对敌兵依坡谷、陡河的险峻地形严密结阵,又有配合大量远射程的强弓劲弩防守,骑兵下马而战,以刀盾、重甲、大刀、长枪、步弓,组织严密的步甲阵列,冲击敌兵防线,则更有优势。
周普在数十扈骑的簇拥下,渡过下塘沟,两营步甲刚刚在南岸的斜坡列阵完毕,阵后还有三百余骑兵,在辎兵的辅助下,给战马披上沉重的甲挂,战马在空旷的谷地长嘶不已,似乎已经嗅到血战后的血腥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