枭臣 第912节

  敖沧海说道:“孙季常不敢驱兵出城太远,长轩岭那里筑垒,没有阻碍……”

  长轩岭在黄陂城北往西一些,南坡离黄陂城十四五里,山势不高,但往北延伸有三十余里,为孝昌县双峰山的南脉,在长轩岭筑垒,是做两手准备。

  一是对黄陂的围攻,不会做做样子,会真刀真枪的搏杀。要是能迅速将黄陂城攻陷,将解决后面很多的麻烦。再一个就是考虑未必有足够的时间拿下黄陂城,柴山兵马很可能不得不提前进击襄随腹地,林缚就要考虑率精锐步骑直接绕过黄陂城深入荆襄腹地打歼灭战,长轩岭在黄陂城后,就能成为淮东军进军荆襄腹地的一个临时补给据点。

  不管怎么说,淮东军在长轩岭筑垒,在黄陂城未陷的情况下,就直接将触手往鄂东防线纵深处延伸,都将进一步将敌在石城、随州的兵马往大洪山南麓、往孝昌双峰山一线吸引。

  虞文澄所率的长山军第三镇师,在淮东军里是一支年轻的、经验有所不足的部队,但不意味着将卒就没有敢拼敢杀的精神。

  孙季常率部降胡,兵甲极为精良。

  燕蓟崩溃,三边及京营诸军大量都没能南逃,或俘或死或降,边军大量的精良兵甲,就直接归燕胡所有。特别是京营军,战力不强,由于拱卫京畿与帝室,可以说装备着当世最精良的兵甲。此外,燕京城里,还有一个庞大的武库,储备着大量的兵甲弓弩,都要燕胡缴获去。

  淮东军这些年,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打造铠甲,虞文澄所部虽说正式组建不过四个月,但将卒披甲率已经达到五成,要比池州军、荆湖军、淮西军都要高。

  不过投降燕胡的新附军,自身在投降之前,就是装备精良的镇军或边军或京营军,再依靠后期的缴获,披甲率甚至高达七成、八成,所用的弓弩也丝毫不比淮东军差半分。

  唯一的区别,就是淮东军拥有更多的重型战械。

  林缚要敖沧海不要在黄陂一战节约重弩的消耗,敖沧海就叫辎兵将后备的一批蝎子弩、梢弩等重弩推上前阵。

  床弩以及大量的蹶张强弩,只能放平射敌,两军接战时,只能平射的床弩、蹶张弩,由于不能放置在阵前而失去效用;步弓抛射对铁甲及大盾的钻透力有限,也没有办法大量的部署在阵中;淮东军的抛射射程达三四百步的蝎子弩及梢弩,除了能攻击敌塞,更能直接置于阵中打击敌阵,就能体现极大的优势出来。

  蝎子弩、梢弩弩架之下皆装小轮,随步卒出战,进退两便。

  在接阵处,两军都用甲卒,都用盾矛稳住脚阵,不叫对方有破口而入的机会,普通弓弩对甲卒的杀伤力也有限。

  而当二三十斤重的石弹从三四百步远处掷来,即使头戴铁盔,身穿铁甲,给掷中,也难逃头裂骨断的下场。当巨矛投来,洞穿铁甲如穿河泥——当一具具躯体给长矛死死的钉在地上挣扎、惨叫,其撼震力绝非那一两重的羽箭插在身上能比。

  虞文登见前阵稳住之后,即在阵后或两翼部署更多的蝎子弩、梢弩,一次数十石弹、数下支巨箭的去打击出城接战的守兵。

  淮东军乍看也没有强不能对抗的地步,但淮东军越打越稳,特别是集于阵后及侧翼的重弩越来越多——孙季常抵挡不住这么大的伤亡,而见淮东军又不会给他诱惑轻易抵近城下叫他有机会用滚石擂木砸杀,最后只能坐看淮东军在护城河桥外侧,挖成长壕。

  叫淮东军挖出长壕将出城反击的通道完全堵死之后,孙季常这才有机会真正领教淮东军密集使用战械的厉害之处。

  数以十计的抛石弩就隔着护城河,在距城墙根约四百步远处组装。

  一堆堆材料从辎重卸下,飞快的组装成高达十数丈高的重型抛石弩,在缺了一角的明月下,仿佛一头头的巨兽趴在那里,将尾巴高高的竖起来;在更近的地方,数座巢车飞快的立起来。

  月色很快,所以孙季堂在城头能清晰的看到从辎车搬下来石块的大小,心想这么大的石头,要是直接砸在城头上,他不相信临时在城头用圆木搭建的战棚能拦住一下。

  这种巨型的抛石弩,孙季常相信黄陂城里即使有技术足够熟悉的工匠,三五天也不能造出一架来,而淮东军在护城河外,一夜就竖起二十多架来……

  重愈百斤的石弹投掷而来,城门之前的敌楼挨上一记,即塌一片,两三下就皆成废墟。而贴近护城河所立的巢车,更是淮东军近城攒射的床弩、蹶张弩射击平台。

  在淮东军抛石弩、床弩、蹶张弩的砸射下,守兵无法在箭石覆盖的城段立足,只能往两边躲避,或者直接先避到城下的躲兵洞里去。

  而城墙每给重愈百斤的石弹正面砸中一次,便要地动山摇,砖石砌裹的墙面也随之枝裂来清晰的痕迹来,叫人怀疑在同样的地方给多砸中几次,这段城墙就会塌下来。

  守兵散避,没有箭矢射下,淮东军即遣辎兵、民夫蜂拥而下,将填满土的布袋填入护城河,同时填出数条直接接近城墙根的进兵通道来。

  由于淮东军的进兵通道与城门错开,孙季常在城里也没有办法出城反击。

  由于淮东军用重弩对城墙的覆盖打击能力极强,巢车置床弩平射、城下用蝎子弩抛射,就能将一段城墙的守兵驱赶出去,淮东军就可以直接用云梯攀附城头,在城头站稳脚之后,与从两边赶来的守兵搏杀。

  孙季常也早就看到无法直接阻拦淮东军登上城头,便考虑在城内打巷战。

  由于淮东军的重型抛石弩只能在城外轰射,守军退到城内,拉开纵深,就能避免给淮东军重型抛石弩直接打到,在使去城墙的优势之后,也避免重弩不足的劣势。当然,只要准备充足,在城里打巷战,守兵依旧据有地利。

  鄂东本身就是残地,胡文穆弃黄陂时,将军民都撤走,奢家也没有将家小留在汉津、黄陂,除了少量丁壮工匠外,黄陂城里就是三万守军,其中孙季常本部两万人、另有罗献成派来的部将马魁德一万杂兵。

  不得不说燕胡约束新附军的手段非常有效。

  孙季常这样的高级将领,根本就不会再考虑投降这事,而那些普通的兵卒,且不说燕胡的军户之制对他们的拉拢,只要参与过屠城事的,手里沾染了血腥,也在自己的心里堵绝了退路,厮杀时变得更疯狂。

  淮东军虽说用重弩扫清城墙叫步卒能用云梯直接攻上城头,但登上城头之后,重弩无法分辨敌我,就无法再有效的掩护,还要在城头一尺一寸的跟守兵争夺。从兵临城下计时,一直到第四天才彻底的占据东城门,打开从东城门直接攻入黄陂城内的通道。

  不过,孙季常在东城门内的挖出一道堑壕,在东西长街上布下好几重街垒,拉开架式要打巷战。

  敖沧海也不惧消耗战,使虞文澄所部从东城门轮番进攻打巷战,又使张苟率部从北城门打入——荆襄会战,双方动用的总兵力高达七八十万,淮东军要没有填进去几万条人命的决心,怎么可能获得最后的胜利?

第109章 老将

  在血腥的杀戮面前,有人宁死不屈,也有人胆怯懦弱、苟且偷生。

  看着近十倍之敌围逼城下,旌旗展开,有如遮闭原野的黑云。

  在薄雾腾涌的清晨,战马啸鸣,混杂在从北面吹来的风声来,充塞双耳,叫守将陈掇心志动摇,生出难以为敌的挫败感,但想及家小都在荆州城里,又叫他有意战死在城头,对胡文穆也算是一个交待:倘若他就此投降,胡文穆定不会饶了他的家小……

  可是历史并没有给陈掇选择的机会,在燕兵抵近城下之时,陈掇的副将张放,给那些要献城保命的荆门豪绅买通,引乡兵奇袭西城门,打开城门引燕兵进城。

  九月二十四日,由于地方乡豪势力与协助守城的乡兵叛变,打开城门引敌进城,荆门守军猝不及防,使得荆门城在清晨的薄雾里陷落。五千守军仅有少数占据城里的地形抵抗,大部分选择投降,有一部人欲出城突围,在城外给新附军围歼……

  这也是淮东军强攻黄陂的第四天。

  能如此轻松拿下荆门,叫于昨日进入荆门北石河驿大营的叶济罗荣大为满意,这也意味着扫除了进军荆州的最后一道障碍,但叶济罗荣预料不及的,是事情恰如奢文庄事前所预料的那般,淮东军居然真的选择黄陂城为主攻方向,而且一上来就没有保留……

  “孙季常吃干饭的!三万守军,才四天时间不到,连城头都守不住了!”

  未降之前,周繁身为边将,就素来看不惯身为内地军镇的将领;降燕后,陈芝虎、袁立山地位最高,周繁不能跟袁立山比根基,不能跟陈芝虎比战功,但见自己的地位,竟是沦落跟孙季常相当,心里多少有些不满,认为孙季常占了先降的便宜。

  在孙季常派来的救援信使面前,周繁也没有什么好话可说。

  对周繁的牢骚话,叶济罗荣只当听不见,他看了奢文庄一眼,咂嘴而叹道:“淮东军打得好快啊!”

  按照道理,淮东军即然攻陷黄陂,也要接着攻克汉津,才可能打开汉水的封锁,水陆并进,攻击北燕的侧翼。但是在淮东军的主攻方向上,一开始就猜测错误,而且淮东军攻打黄陂是如此的迅猛,又有几人能肯定淮东军在拿下黄陂之后,不是从黄陂缺口直接孤军北上?

  “淮东军没有理由打得这么凶啊!”胡宗国蹙着眉头,疑惑不解。

  林缚善用奇谋不假,但他也是一个谋定而后动的人。

  在上饶战事前,虽然淮东军最后捅破上饶防线的时间很短,但是在此之前,淮东军做了大量的准备,为强攻上饶防线,淮东军差不多做了半年时间的准备。

  如今淮东军在黄陂城前,什么准备都不做,兵马推到跟前就直接攻城,虽说以淮东军的实力,只要不计伤亡,强攻下黄陂城是有把握的,但是黄陂一战对淮东军来说,才是整个荆襄会战的序幕战。

  就这么个序幕战,淮东军愿意承担多少伤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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