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山大营里营火四照,看营帐内的情形,似乎正进行作战前的动员,冷子霖丝毫不解,只能先进大帐去见汝州王陈芝虎。
一百五十里地一力没歇劲的跑下来,光冷子霖跨下乘马就跑蹶了两匹,冷子霖对陈芝虎按兵不动的决定颇为不解,甚是疑惑,甚至还有抵触情绪,走进陈芝虎的大帐,气喘吁吁的将兜鍪解开,扯开襟甲,看着长案有一盏温茶,拿起来一轱辘喝下去,瓮着声音就问:“虎帅,樊城军情告急,诸城接信都当火速驰速,确山这边一时赶不及,只有我从舞阳率军过去。虎帅召我来确山议事,有什么事情不能直接下令示下?这一来一回,少说要耽搁一天。”
“你坐下。”陈芝虎抬头瞥了冷子霖一眼,沉着声音叫他坐下,眼睛又继续盯回地图。
冷子霖叫陈芝虎一口堵住,便闷声坐下。
这时候高义推门走进来,冷子霖抬头看去,欲问到底是什么回事,要演哪出事?
陈芝虎抬头问高义:“去正阳的探马回来没有,在正阳的淮西有什么动向……”
“正阳肖魁安那边还没有动静,不过我已派四支百骑队绕入正阳往平昌、月河一线刺入,天亮应该能有回应……”高义说道。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冷子霖一头雾水。
“蠢货。”陈芝虎不屑的骂了冷子霖一句,却无意替他解惑,继续盯着地图,似乎眼睛要扣进地图里去。
高义走过来,压着声音跟冷子霖解释,说道:“虎帅以为淮东用伏兵不会如此粗漏……”
“不会如此粗漏,是什么意思,”冷子霖问道,“难道淮东在偷袭樊城之外还藏有后手?”
“如今高宗庭为林缚的谋臣,”高义说道,“你又不是不晓得高宗庭的厉害!再者,林缚在淮泗收红袄女,其厉害之处,你又不是没见识过,我也怀疑淮东藏着更厉害、更要命的后手啊!”
冷子霖怔立当场,意识他在舞阳确实想得太浅。
崇观十二年,刘妙贞率淮阳军残部几乎要给他们围歼,而林缚利用孙壮这个暗子弃宿豫打开缺口,纵刘妙贞东逃——事后林缚假模假样的削去孙壮的将职,然而接下来事情的演变叫人瞠目结舌,刘妙贞不仅率淮阳军投淮东,刘妙贞本人还嫁于林缚为妾。
多听说赔了夫人又折兵的典故,能听几回“得了夫人又得兵”的畅快事。
对淮东来说,自然是畅快之极,但陈芝虎、高义、冷子霖等人为此窝囊之极——且不说收刘妙贞背后是不是高宗庭献策,但整个的都说明淮东的用计之妙,堪称颠峰。
淮东这些年来迅速崛起,如今又奉天子以令不臣,占得半壁江山,又是易相予的?
“后手会是什么?”冷子霖问道,“淮东在荆襄腹地还有伏兵?”
“不是另有伏兵的问题,而是从南阳失陷起,整个的怕是都演变成淮东诱敌深入的谋略……”陈芝虎这时才抬起头,用异常沙哑的声音说道,他脸上有一道长疤,在灯火照射下显然额外的狰狞,指着地图,要高义、冷子霖走到近前细看。
在地图之前,陈芝虎将他所疑的几点个关键点都标注出来,在樊城之外,在荆襄腹地下一个关键点就是随州。
冷子霖也瞬间想明白过来疑点在哪里:淮东伏兵即然能扮成柴山押粮兵马不露声音的接近樊城,为何不袭随州?
这一切似乎都表明淮东所藏的后手足以强攻下随州……
冷子霖这才明白虎帅为什么会命令四支百人骑队从正阳防线刺入信阳腹地去,淮东真若藏有硬攻随州的后手,淮西在信阳的兵马部署必然会很快有变化。他们派百人骑队刺进去,看到淮西在信阳兵马在部署上的变化与反应,就多少能佐证猜测,这也是最快验证猜测的手段——不然等随州失陷的消息传过来,再做应变,虽说也只会慢一两天,但什么都迟了。
“倘若,”冷子霖背脊发寒的问道,“倘若弃南阳不援真为淮东诱敌之策,当如何是好?”
“你心里又生惧了不成?”陈芝虎抬头看了冷子霖一眼,眼光如电,直似要刺入冷子霖的心中。
冷子霖避开陈芝虎如电芒的眼神,振了振神色,说道:“随帅虎这些年,该有风光都享受过了,死而何惧?”
“虎帅,你以为董原会让道吗?”高义问道。
“不好说,”陈芝虎摇了摇,说道,“我问明天就会知道……”
听得高义与陈芝虎议起董原让道一事,冷子霖目光又移到地图上。
确山位于桐柏山东麓,南面隔着肖魁安所守的正阳县,要是董原让道,叫他们可以直接从正阳境内穿过,就可以走桐柏山中麓的谷道进入泌阳境内——这是确山兵马进入南阳盆地最便捷、最快的通道。
否则的话,要向沿桐柏山东麓先往北走,到舞阳之后,再绕到桐柏山西麓经方城南下南阳盆地,要多绕走四百多里地。
换作别时,四百多里地算不上什么,急行军也就四五天的时间,但是在这当儿,四五天的时间就足以决定彻底的决定荆襄战局了。
冷子霖这才明白为何他刚才驰入确山大营时,看到大营一副即将开拔的样子,原来虎帅是想率确山大营的兵马主力直接去援樊城,而不是仅仅只派在舞阳的那点兵马去援。
冷子霖当夜便在大帐里与陈芝虎、高义一起推算战局,差不多天濛濛亮时,便有探马带回来进一步的消息:“除肖魁安率一万余兵马守御正阳城没有动静外,淮西在桐柏山西麓诸寨的兵马,都有集结待发的迹象!”
“好。”陈芝虎捏紧拳头,蹙着眉头正欲传令,高义小翼的问道:“虎帅,要是董原集结兵马不是南下,而是往确山大营打来,怎办?”
“那便与其战!”陈芝虎说道,“有何畏哉?”
第125章 浉水论奸雄
夜色之下,浉河仿佛一带黑色的绶带,横在信阳城东郊的低丘之间,宁则臣率凤离营第一镇师驻营在浉河东岸,与信阳城夹浉河而立。
信阳城要昏暗得多,而浉河东岸的营火密如天际的繁星。依着计划,明天就要正式拔营沿浉河往淮山北麓上游进击,东岸营垒今夜要做行军前的最后准备,自然要忙碌得多。
在渡口稍上游位置,是浉河水寨,驻守着三千淮东水军、大小数百艘战船。
孟知祥站在渡口之上,望着对岸的营垒,看着身侧穿绯红官袍的孟畛,担忧的问道:“董原的军令有刘庭州副署,他们这是要将信阳周围的兵力都抽出来,压到淮山北麓去,宁则臣会如此视之,将来崇国公会如此视之?”
“董原是太聪明了,”孟畛将宽袖一摆,似乎要将满腹的怨气借此发泄掉,忿恨不平的说道,“他这样的人物,怎么甘心老死美人膝前?”
孟知详与孟畛论辈份有同族侄叔之别,他仅小孟畛七八岁,在族中时并没有多少交往,不过信阳受流寇之害而残破之时,他与孟畛并肩作战,利害攸关,这些年来结下深厚情议,与孟畛亦师亦友。
孟知详长叹一声:
形势很明显,淮东再获荆襄胜捷,大创尽歼给诱入荆襄之地的燕胡西线主力,将彻底逆转南北对峙格局,淮西将何去何从,必然是董原要考虑的首要问题。
在战前,燕胡嫡系骑兵加上新附汉军有五十余万的总兵力,在收附奢家及罗献成之后,总兵力达到七十余万;相比较之前,江宁诸势力,淮东与池州、荆湖、湘潭、淮西以及退入两川的曹家,总兵力加起来六十万左右,处于劣势,故而要亲密联合起来,打荆襄会战。
淮东在柴山的伏兵一出,荆襄胜负的天平就将彻底的锁定,燕胡西线总数高达四十万的兵马,少说要留在半数葬送在荆襄丘林之间——这还是对北燕来说最好的结局,北燕的兵力总数也将锐减到五十多万。
即使在兵力上南北两边相差不多,但在淮东收复荆襄之后,将能把防线彻底的稳住在淮河一线,再加上淮东水营纵横东海无敌,能对北方山东、燕蓟、两辽沿海造成严重威胁,整体形势上将由南方占据优势。
而南朝诸势力之间,荆湖军就算守住荆州,受创也不会轻,曹家在两川还要舔一阵子的伤,池州军早就失去自立的基础,淮西表面上还能拥有十数万兵,但内部问题很多,而淮东嫡系精锐将达到惊人的三十万之数,甚至还会超过,并进一步控制荆襄及南阳等地……
到时候董原愿意富贵终老,交出手里的权柄就是。崇国公哪怕是为了维护自己的声誉、收拉人心,都不可能对一生只有大功而无大过、又没权势在手的董原下什么毒手。
董原只要交出权柄,封一个富贵公侯,想来崇国公都不会吝啬。
可惜啊,董原不甘心啊。
“董原不甘心又能如何?”孟知祥又叹一声,说道,“南北局势大定,他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这才是董原的聪明之处啊,”孟畛痛心疾首的说道,“罗献成在北线有五万兵马,分散于淮山北麓诸防寨里,短时间里根本就集结不起来,罗献成在厉山直接掌握能援随州的援军不过两万。此时曹帅率四万袭随州,罗献成手里仅有两万兵马能援随州城。罗献成不援随州,曹帅打下随州城便是,罗献成援随州,只会叫曹帅吃得更饱。所以淮山北麓的随州军兵马,已经不算是什么威胁。董原便是按兵不动,都要远比这时将兵力都压往淮山北麓要好,这是明明摆摆的给陈芝虎直接从正阳穿过进入南阳盆地提供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