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原着令信阳诸寨军兵即日集结南击淮山,宁指挥使可见此事。”孟畛也不打哑迷,情势紧急,开门见山的说道。
“嗯,子夜之后,董招讨使才派人告诉这边,”宁则臣说道,“我正要派人请孟大人、孟兵备使过来,便是要商议此事。”
信城守兵名义上还是要归淮东行营辖制,故而是接令;宁则臣是奉命与淮西军联合作战,故而是董原派使通告,有一些区别。
“董原此是欲将信阳府境内兵马即刻抽空,实藏他不告人的祸心,”孟畛说道,“料想崇国公对此必有预料,孟畛一时彷徨无度,特渡河来向宁指挥使问策。”他也是紧张的看着宁则臣,就怕宁则臣说他也是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董原之前也算是一代枭杰,有些名望,但他今日纵敌过境,事情泄漏出去,足以叫他清誉毁尽,”宋时行站在一旁,对董原的行为犹为不齿,冷声的说道,“董原还想横挡在淮东面前,不过是螳臂挡车罢了,实不足为虑……”
“董原确是宵小行径,”孟知祥只当宁则臣他们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站在一旁接过话来说道,“要是陈芝虎去援樊城,或许不为大害,怕就怕陈芝虎借势去守武关,围创汉水西岸之敌,怕是不能圆满……”
孟畛看到宁则臣与宋时行有交换眼色,恍然意识到宋时行插的这句话是在试探他们,这时倒断定林缚有针对董原的后手,而这招后手必然辛辣无比,非亲信嫡系不得先知。
孟畛装作没看出宋时行有试探之意,继续问道:“柴山伏兵,若不通盘告之董原,或再拖延三四天,或许更好……”
“天下间机谋堪与董原相提并论,屈指可数。仅告他们袭得樊城一事,他多半能猜出诸多疑点来;再者曹帅大概今天就会进袭随州;随州一打,淮山之间的罗献成必然惊动,董原看淮山之间的动静,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既然主公要我在此时将通盘计划告之于他,也是有过考虑种种可能——他要硬着头皮与淮东为敌,岂能就叫他如意了?”宁则臣打开案头上那只上锁的木箧,取出一封信函,递给孟畛,说道,“此乃主公密函,给我之时曾言孟大人必能识破董原机心,要我将密函予孟大人一起阅看……”
林缚正式的令函,无论是明文晓谕天下的告函抑或限于一定范围内人知晓的密令,都会以枢密院令的形式下发,便是对淮东军内部也是如此——孟畛听宁则臣说有密函,而非密令,心里才稍稍放松下来:果然如此。
枢密院密令,再秘密,也是要在枢密院留档备案的。
董原如今是淮西行营总管、河南招讨使,是朝廷封疆大臣,特别是在董原没有明显大错的时候,林缚自然不能直接拟枢密院令以为针对董原存有异心的后手。
密函是林缚的私令,唯亲信之人得以阅看。
孟畛心想自己过来,还是来对了,他要是不能窥破董原的异心或者因为窥破董原的异心而有所迟疑,都将被动的接受密令,而不会再资格坐下来,与宁则臣、宋时行等人一起阅看林缚的密函……
看过密函,孟畛哈哈大笑,说道:“董原机关算尽,断料不到主公早将他的机关算计在内……”
宋则臣说道,“留给孟大人就两天时间准备,可来得及?”宁则臣问道。
“将卒家小皆在信阳城里,两天时间足以。”孟畛说道。
二十一日清晨,在随州与礼山之交的骆店,雾气要比淮山北岸的信阳府大得多。
由于随州西面与枣阳、石城相接的信道已经给封死,在随州城东骆店的罗献义,此时还不知道樊城失陷的消息。
罗献义昨日午前率部出随州援礼山,入夜前行到骆店,积程七十里,不可谓不快,也颇有精兵的架式。
淮东军将卒少有雀盲者,乃是林缚坚持给将卒供应鱼肉。随州军里,便是罗献成身边的嫡系兵马,军食条件都要不及淮东军甚多。这营伍之中,十人要有二三害雀盲症,便不良于夜行。
罗献义昨日入夜后便在骆店的章家湾临时歇脚,本待今晨天亮之后才往礼山进发。
待到清晨起来大雾腾涌,罗献义心头焦急,实不知大雾何时散去才能叫大军继续前行。
“镇国将军,我等实担心礼山安危,想先行一步,也好多杀几个敌兵,请镇国将军准许。”罗文虎派到随州救援的周胜虽说性子粗野,但说起谎来也面不改色。
罗献义也是疑他,心想他也是忠心救主,便许他率随同救援的几名兵卒骑马先行,也算是先往礼山探路的远哨。
周胜率几名兵卒骑兵趟过章家河,在雾汽里沿着大道东行,约摸走出十里地,忽的从两翼雾里驰出数十骑来——周胜情急袭兵赶到,忙误会给杀,忙丢掉佩刀下马趴地大喊:“我是礼山周狗剩,曹帅爷爷派我去诱随州兵的,罗献义率援兵就在前头章家湾的河曲里……”
“曹帅给你赐名周胜,你怎趴在地上没出息起来又自称周狗剩?”
周胜抬头一看,罗文虎勒着缰绳坐在马背看他的笑话,一轱辘的爬起来,喜逐颜开的问道:“你们已经过来了,不是昨夜就应该动手的吗?”
“昨夜已到,但见罗献义在章家湾歇下,看溪河又起白雾,便没有动手,改了计划,等到后面的主力赶过来。”罗文虎示意周胜骑马随他往路南的矮坡而去。
路边的田地荒芜经年,长满着能没人头的蒿草,周胜随罗文虎走到矮坡之后,才看到路边蒿草丛里,藏的都是人马,看架式已经做出进击的准备。
周胜正想问罗文虎何时出击,就听见隐隐的鼓声传来,藏于蒿草之间的将卒闻鼓而起,甲片相簇击的声音,就仿佛有潮水一般从远处涌来——
周胜与罗文虎站在坡头之上,白雾蒙蒙还没有散去,隐隐约约的只能看到一两百丈远,但这一两百丈之间人头攒动,诸多将卒身上的甲片以及手里兵刃闪耀着寒芒,就仿佛潮水的粼光,看了叫人醉心。
这一刻,周胜想着:就应该跟着他们一起并肩作战。
罗文虎看大军在晨雾里进击的情形,也是醉心,心想:身为将帅,当率如此精锐甲卒驰骋战场才能叫人生畅快。
礼山城由王相率一部淮东军接管,罗文虎率三千守军暂时编入唐复观所部,一起随军西进。
很可惜,再怎么绝情,前头章家湾的兵马跟他们都曾有同袍之情。投靠淮东求得新生,但也不忍心纵马践踏昔时的袍泽——好在曹子昂也没有强迫他们当先驱进袭罗献义。
过了多久,就听得前方白雾里杀声大作,似近又远,似远又近。
过了许久,过了一炷香稍多一些的时间,厮杀声就有西移的迹象,罗文虎与周胜面面相觑:罗献义这就挡不住要往随州败退了?罗献义好歹手里有五千兵马啊。
这时候有数骑驰来,为首的是曹子昂身边的亲卫曹鹏,勒马听在罗文虎之前,下马说道:“曹帅命你率部立时做好准备,雾散之后就随刘振之赶往平林埠……”
“啊,”罗文虎愣了愣,问道,“不是计划好伏击过罗献义,我率部随唐复观将军直接去打枣阳的吗?怎么突然改变了计划……”
“淮山北凌晨有信骑驰入礼山,董原有意纵陈芝虎南下。曹帅与周将军以为直接到枣阳设立封锁线太单薄,拦不住太多的溃兵,遂临时改变计划,由刘振之将军率部到平林埠设伏……”曹鹏说道,“曹帅要我告诉你们,第一批北逃的敌军,极可能是孟安蝉所率的骑兵,你们要做好抵抗敌兵冲击的准备!在路上,刘振之将军分一些盾车、床弩给你们。”
平林埠在枣阳南面五六十里处,位于大洪山与汉水之间,敌兵要从大洪山西麓北逃,平林埠是必经之地,只是那里没有坚固城池可以依赖,步营要在开阔的野地里拦截北逃敌骑。
罗文虎有些疑惑:既然董原有意纵陈芝虎南下,他们不是更应该赶去樊城汇合、防备陈芝虎打樊城吗?当然了,他刚刚降附淮东,淮东军许多内情都不是清楚,心里虽有疑问,也守紧口不多问,接过曹鹏给他的军令,便派周胜率着几人与找刘振之制军联络,他先去坡后临时率部西行……
从这里赶去平林埠,有二百七八十里,他们不能跟淮东军嫡系精锐比脚程,要不是落得太远,只能抓紧每一刻时间赶路。
第127章 俘兵
二十一日,清晨。
罗文虎这边埋灶烧饭,作拔营前的最后准备,周胜赶回来汇合,还带来刘振之派来的联络官。
在看到穿越淮山、潜入荆襄腹地的柴山兵马全貌之后,礼山守军的将领几乎都选择跟罗文虎投附淮东,仅有少数几人给清理出去。
普通守兵接连吃上两顿麦饼跟咸肉脯野菜汤,听说这样的美食在淮东军里寻常有,而且积功、受伤、战场家小都有抚恤,能得田地,腰杆子顿时比守礼山城时挺得笔直。即使要立时随军西进参战,也没有几人退缩。
礼山守军暂时编为一旅,以罗文虎为旅将,曹子昂派亲卫曹鹏给罗文虎作指挥参军,带了几名军令官过来督管军纪,补发了一些弓弩、兵甲,就上路西进参战。
曹子昂原本将罗文虎调给唐复观辖制,此时又临时调整,调给刘振之。
刘振之辖制六个旅,但有两个旅的精锐,给曹子昂、周同抽下来作预备队,此时在章家湾以南十里外长沟的四个旅,加上罗文虎所部,就是五个旅的兵马,将赶赴平林埠一线拦截敌军。
要想快速的从随州县南境绕过,五旅兵马就要齐头并进走野地。相对来说,留给罗文虎所走的道路还是最好的。
周胜赶过来,除了刘振之派来的联络官外,还有三十匹骡马大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