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要是降淮西,淮东暂时还奈何不了他们;他们要是降淮东,董原很可能不会给他们投降的机会,就直接带兵从光山县南进,打厉山,他们也不会有从淮山北麓将另三万守寨兵马收拢回来的机会!
霍桐这时候才想明白过来:董原从二十日起将信阳以及信阳以东的兵马悉数南调,除了给汝州王陈芝虎让路之外,就是要贴身缠住他们在厉山、在淮山北麓的兵马,不给他们选择降淮东的机会至少在表面上,淮东与淮西都是大越之臣,董原是大越的枢密副使、河南招讨使及淮西行营总管,这时也是奉旨进剿淮山,自然有受降随州军的权力。而他们降了淮西,在淮西为将,以后也就都是大越的将臣,要是以后淮东与淮西反目成仇,那也是以后的事情,眼下只能顾得上眼前了。
想透这些,霍桐朝陈景荣行礼,说道:“承蒙淮西不弃,霍桐愿为淮西效命!”
“投淮西是投,投淮东是投,但这狗贼绝不对留!”罗建抽出铁锏就要朝佟尔丹砸打去。
“慢着,”钟嵘一把将罗建的右手抓住,喝道,“既然大家一起投淮西,佟尔丹就应该交给淮西处置!”
王仙儿、霍桐都晓得就此放了佟尔丹,很难对下面的将吏交待,但佟尔丹刺死罗献成,是帮他们扫清投降淮西的碍障,他们这时就杀死佟尔丹,岂不是绝了与北燕的恩情跟退路?再者,北燕与淮西在诸多事上有这么多的默契,淮西就未必想杀了佟尔丹。
霍桐、王仙儿以及尹相商都看向陈景荣,见陈景荣都使眼色要留下佟尔丹的性命,都劝罗建:“已将两名刺客当场击毙,总要留个活口、交给淮西处置……”
佟尔丹过来充当死士,本做好行刺得手或失手都会给激怒的随州军将杀死的准备,没想到胡宗国说他此行有惊无险的话真是应验了。
陈景荣没想到此行会因为佟尔丹的横空出现变得如此顺利,罗献成已死,钟嵘、罗建、霍桐、王仙儿整部投降,就能立时转变为淮西的战力,至少在眼前看来,要远比得四五万溃兵强得多,也更能消弱淮东战后对淮西的威胁,也将彻底压制淮西内部不同的声音。
更重要的,叶济罗荣派人刺杀罗献成,使随州军投淮西、坐大淮西,有与淮西联和之意。
淮东是强,地盘也多,但淮西三十万兵马在东线要防备在山东的叶济多镝,西线要防备退入关中的北燕西线兵马,甚至连退入两川的曹家也会对淮东会出防备之心,短时间之内,淮东对兵力陡然增强到十六七万的淮西能有什么威胁?
淮东再强,还能应对淮西与北燕以及曹家联手?还不是一样要对淮西、曹家继续隐忍?
所以佟尔丹这人一定不能杀。
当然,淮西也不会放了佟尔丹,要放佟尔丹应该由朝廷那些主张议和的大臣来放。
淮西在寿州、濠州、泗州的民生已经得到极大的恢复,仅屯卒营田就高达一百五十万亩,至少军粮基本能自给自足——也正是如此,才越发觉得人力的重要。
淮西最初靠五万屯卒营田垦种,后吸纳流民进入营垦体系,学淮东使寿州、濠州境内的耕作在短短三年时间里迅速恢复过来,但从南阳战事之后,董原不得不抽调五万屯卒编入营伍,营田在秋后就因劳动力的缺乏而大幅减产。
不要得到整部随州军的归附,哪怕是为了五六万青壮劳动力及其背后的家小,都值得淮西争一争。
五六万青壮劳动力,就意味着能再多垦一百万亩的屯田。
此时淮西周围不缺地、不缺田,就缺人,就缺青壮劳动力。
只要北燕提出议和,在朝廷的帝室官臣必然会大力拥护,淮西则可以趁势能得到更多休养生息的时间,将来鹿死谁手,还不得而知呢!
想到这里,陈景荣都忍不住要哈哈大笑,越发敬佩主公董原的英明决断,竟然抓住稍纵即失的机会,给淮西赢得一条前程无限的路来陈景荣与钟嵘、王仙儿、霍桐、罗建议定投降事,即派人将其他将吏、特别有可能倾向淮东的那些将吏控制住,严格控制罗献成遇刺身亡的消息走漏出去,以罗献成的名令密令淮山北麓的诸寨守将来厉山,同时推举钟嵘为厉山守将,暂代诸将节制厉山的三万兵马,王仙儿、霍桐、罗建则随陈景荣押着佟尔丹赶去光山见董原,表示投顺之意,请董原从光山出兵,立即进入厉山,控制淮山北脉。
淮山之中,细雨不休,道狭路险,陈景荣也只能跟着罗建、王仙儿、霍桐他们一起骑马北行,在路上颠簸了半夜,佟尔丹给捆在马背上,于二十五日午前进入董原在光山县南境的大营。
说降随州军六万兵马,陈景荣也是额外的扬眉吐气,心想古今谋臣,有他这般功绩者也是屈指可数——想到会由此笔在青史留名,想到从此之后在淮西,可以将刘庭州、丁知儒压在身上,怎么叫陈景荣不极力克制着才不会失禁似的开杯大笑?
陈景荣将罗建、王仙儿、霍桐三人及佟尔丹安置在前垒营帐,他大步流星去董原大帐去见董原,掀开大帘进去。
看到董原与刘庭州及诸将都在,陈景荣哈哈大笑:“董帅,大喜啊,大喜啊!景荣要跟董帅禀报大喜啊!”
“无故喧哗大帐,陈景荣你视我军纪何在!”董原铁青着脸呵斥未通报就闯进来大声报喜的陈景荣。
给董原迎头怒斥,陈景荣就给打了一记闷棍,愣在那里:董原派他潜去厉山说服,他此时赶来光山报喜,难道董原猜不到厉山随州军皆降?比起厉山六万随州军皆降的大喜,他闯大帐的小过失又算个屁?
“景荣,你坐下。”刘庭州也脸色铁青的叫陈景荣坐下,但脾气比董原好一些,待陈景荣坐下,才告诉他,“孟畛、孟知祥早投了淮东,昨夜率信阳守军随宁则臣离开信阳了……”
“啊!”陈景荣乍听这消息,就仿佛给雷击了一下,乍跳起来,就仿佛椅子是布满毒牙的钉板,咬得他浑身直打颤,一个踉跄没有站住,翻倒在地孟家与寿州心有不合,陈景荣与董原也早就明白,但想到信阳还是淮西治下,他们之前并不认为孟家有可能干脆利落的彻底倒向淮东,更多的可能是骑墙观望。
即使孟家投向淮东也不重要,毕竟在总兵力近九千人的信阳城守军里,有不少将领是董原安插进去的亲信——要命的是,宁则臣带着凤离军第一镇师胁裹信阳守军昨夜突然离开信阳,而董原安插在信阳守军里的亲信甚至没能向这边通风报信,可以说宁则臣率凤离军与孟家胁裹信阳守军离开信阳是淮东早就周密谋算好的事情!
说不定董原安插在信阳守军里的亲信将领已经给清洗,那可是整整两万五千人、披甲精锐占了六成的强悍兵力啊,就这样突然离开了信阳!
陈景荣翻倒在地,手撑地,脑子里闪过一个地名,差一口血喷出去:“林缚此儿好狠毒!”见董原与刘庭州脸色铁青,想来他们是早就明白了淮东的毒计,手足颤抖着问,“还来得及吗?”
刘庭州欲哭无泪,摇头说道:“淮东以输粮西进为名,二十日就在信阳备下足以装下三万兵马的船只。我们才得到消息,已经耽搁了一夜;要是淮东再在北面的驿站下暗手,我们派快马传讯都未必有他们行军快……”
陈景荣从心里感到刺骨的寒意,只觉力气在这瞬间给抽空:怎么也没有想到,随州军在淮山北脉的六万兵马竟然是淮东有意放出的饵,等着他们咬饵上钩。
第144章 后手谋淮西
一直到二十五日,淮东军南线主力,都主要集中黄陂与石城之间,围歼大洪山南麓的十万溃兵。
林缚将行辕移往黄陂残破,包括预备兵马陈渍所部,也都主要前进到黄陂以北,做好向石城进发的准备,原照湖山大营则成了在黄陂东面最大的战俘营。
奢文庄、温成蕴还关押在照湖山大营,林缚希望一切都能慢慢的导入他所希望的正轨,奢、温二人作为从浙闽战事以来、南越最主要的两名战犯,林缚就算答应赐他们鸩酒以保全尸、不凌辱他们,也不会不明不白的将他们秘密、处死,便是鸩杀也要先定其罪。
随军检校拿着三日来才拟定的罪状叫奢文庄、温成蕴签押认罪,奢文庄也不看罪状,提笔就写:他这些年所做之事,没有人能比他更清楚,罪状里没有提夷族之事,他还能有更多的奢求?
待随军检讨拿着认签的罪状离开,奢文庄整理衣裳,等候淮东军卒送鸩酒过来,这时候夕阳从窗外射进来,落在粗木打制的长桌上,在光柱里飞尘舞动。桌上也积满灰尘。
奢文庄对温成蕴说道:“林缚欲北伐,必先拔淮西——实在想知道林缚的下一手棋啊!看不到这一手棋,就这样死去,有些遗憾啊!”奢文庄嘴里这么说着,手指在积满灰尘的桌上情不自禁的写下“欲北伐,先拔淮西”七个字。
奢文庄给胡宗国遗书以献遗计之事,温成蕴是知道的,见奢文庄丝毫不畏即将送来的鸩酒,只是关心林缚的应手棋——温成蕴此时又想哭又想笑,心里化作一片悲凉!都不知道文庄公这辈子是为酬争雄天下的壮志,还是单纯的使世人知道他权谋,但这一刻就将成空。
这时候门吱哑响了一声,从门缝里看着有人走到门前,温成蕴心里一紧,知道送鸩酒的人来了,抬头看去,却是宋浮端漆盘进来。
换作初俘来照湖山,看到宋浮,温成蕴说不定说扑上去咬他两口,这时候看到宋浮亲自来鸩杀他们,只是撇过脸去;奢文庄平静的看着宋浮,连他手里漆盖所盛的铜壶看也不看,说道:“临刑前,能见故人一面,了却一桩遗憾……”
“知文庄公心里无恨,宋浮也心安一些。”宋浮说道。
“何恨哉?”奢文庄一笑,执壶倒了两杯酒,看着琥珀色的澄清酒液,递了一杯给温成蕴。
宋浮看到桌上写有“欲北伐先拔淮西”七字,知道奢文庄心里还没有想透这节,淡淡的说道:“欲拔淮西,先得寿州!”算是对奢文庄的回应,以解他临死之前的困惑。
“……”奢文庄将酒壶停在嘴边,“哦”然应了一声,说了一句,“不冤啊!”便抑头将毒酒饮下。温成蕴反应慢些,但随即也想明白了,原来荆襄一战淮东早就将淮西与北燕都谋算在内啊,看着文庄公已将毒酒饮下,赶紧抑头喝下毒酒,追随而去。
宋浮站在室内,想起往昔种种,泪流沾襟,示意军卒扶住奢文庄、温成蕴的身子,让他们死得体面一些。
飞骑入营,踏得地微微震动,岳冷秋抬头望去,飞骑是直奔林缚行辕大帐而去。
除了八百里加急信骑,谁踏马驰近林缚的行辕大帐必会先给宿卫以刺客击毙。只是这几天从枣阳、樊城传来的信报,都不用八百里加急,岳冷秋奇怪,还有什么军情如此紧急,直驰林缚行辕大帐。
岳冷秋手里正好有事要找林缚商议,便往林缚的行辕大帐走去,也想知道到底有什么紧急军情传来。
由于敌兵在鄂东南线的兵马皆溃,完全失去抵抗力,此时林缚以枢密使掌握整个战局,特别是直接掌握鄂东的战局,是丝毫没有问题的。
岳冷秋自然要移来黄陂与林缚汇合,使南线淮东军与池州军的指挥调动并于一处,而不是他留在蕲春,使南线依旧看上去有两个指挥中心……就像林缚心里对这个没有意见,但特别是邓愈、岳峙都率部北进之后,岳冷秋还留在蕲春指挥池州军,军情的传递就要在三四地之间周旋,十分影响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