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眼下,将以董原、岳冷秋等人为首的河南六镇十四万兵马排除在外,国公府直接掌握的武备就超过四十四万人,其中六万人为地方治安兵备,马步水军野战精锐高达三十八万人,还没有将设于徐泗、寿州、庐州等地、多达二三十万之众的诸屯田辎卒计算在内。
既然林缚在“陆七”序列之下,直接编“第三镇师”,很可能就意味着,林缚派往海东的驻兵将提高到三个镇师的规模。这个问题比甄封、佐贺赖源渡海来与林缚密会,要严重得多、也要严峻得多,意味着林缚有意使淮东军直接参与高丽国的内战。
“荆襄会战之后,世人皆知南北对峙之重心转移到东线,”叶济尔手撑着扶手,站起来,走到长案前,将山东、渤海、黄水洋以及高丽半岛统统画在内,有着难以掩饰的仓惶,说道,“真是预料什么最坏,就来什么啊!”
叶济多镝、那赫雄祁也是心头沉重。
荆襄会战之后,南北双方的战略重心东移,是明确的。
淮东的水军优势明显,而经营多年的淮东、徐泗等地都在东线,从东线北伐有着西线难以比拟的优势,还能克服淮东军骑兵数量不足的劣势。
在荆襄会战过后,淮东军差不多有近二十万兵马陆续东移,填入寿州以东的防线,对北面之山东,展开强烈的进攻势态。
故而近半年来,北燕也视山东防务为重中之重,叶济尔也抱着病躯视察山东防务;锁海防线,归登州都督府冶领,仅是山东防务的一部分。
叶济尔常与北燕将臣称“中原人才济济”,实际施治军政时也是言行合一,其令叶济多镝治山东防务,整个防线构想,就是直接剥自当年李卓的“内线防御”思路。
整个山东郡以南中北三线划分,南线即鲁南地区,从鲁西南五湖区域、到沂蒙诸山南麓的沂州以及山东半岛的东南部莒县、即墨等地,长期都是双方之间的缓冲区。
随着淮东军主力的东线,淮东军对鲁南地区的渗透跟控制逐步加强。
北燕在山东防务的实际有限控制区域,是中线位置上,而泰、沂、蒙、昆嵛诸山在中线上构成南北之间的天然屏障。
走东线相对易行的北进通道,主要有三:
一是从鲁西南沿汴水、泗水北进,就是通常也是东线南北争雄的主要战场。
二是从沂州,穿过沂蒙诸山之间的谷道,走破车岘关直接攻入临淄府南的临朐县。
而鲁东南沿海,即昆嵛诸山的南麓,由于近海滩涂众多,道路荒废多年,倒不能算是大股兵马北进的良道,第三道通道就是走海路,直接进入渤海湾。
针对山东的地形特点,北燕在汴、泗诸水的外围,在破车岘关谷道上,则以济宁、泰安、破车岘关、临朐等城关为核心,构筑外围防线,驻以精锐步卒,但真正有战略决定性作用的骑兵部队,则主要集中于内线的济南等地。
这么一来,淮东军即使仗着兵力上的优势,能够强行撕破外围的防线北进,但无法短时间里逐次攻克北燕在外围防线上的雄城坚堡。即使叫淮东军有十数万兵马进入到济南、临淄内线,也没有跟北燕骑兵在内线决战的可能。而淮东军若是不急于北进,而是要强攻外围防线上的雄城坚堡,而北燕部署在内线的主力骑兵,则能选择有利的时机出兵解围,给围城的淮东予以重创。
内线防御思维,对弱势一方来说,是相当有效的防御策略,不会因为军事冒险而带来不可预测的危机。
叶济尔总结南侵诸战胜捷以来,将最大的功劳放在当时元越中枢除李卓之外,再没有一个真正知兵略的人物;要是当时的元越燕京中枢,能够贯彻李卓的内线防御思路,不去冒险奢望直接攻下辽阳城,北燕是暂时拿元越没有办法的。
淮东早初在徐泗防线上,也是实施内线防御的策略,包括凤离军及靖海水师在内的主力,都部署在后备防线上,又有淮水可以依赖,使得整个防线层次丰富而弹性十足,最终则成功迫使北燕放弃东线进攻的策略。
袁立山等新附汉军,主要是元越边军降附而来,也是北燕执行内线防御部署在外围城垒里的主力,他们野战也许不利,但守御城垒极为有经验。
叶济尔较为担心的则是锁海防线,到底有没有能力将淮东水军战船封锁于渤海之外。
这次看过锁海防线的建设情况,叶济尔的心情本是好转了一些,至少短时间里不怕淮东能强攻下山东。但是,知道情势偏偏往预料中最坏的方向发展,林缚偏偏将高丽半岛也纳入其东线战略的范畴,叶济尔的心情就彻底的溃坏到底了。
海阳郡督甄封于西归浦一役被林缚所擒,高丽国相左靖就迫不及待的派亲信去接管海阳郡,然而叫林缚行纵虎归山、使虎狼相斗之计,放甄封与三千海阳浮兵返回高丽,促使甄封与左靖之间的矛盾尖锐对立起来。
虽说在北燕的压制下,甄封与左靖之间平静了两年,但甄封在海阳准备妥当之后,就迅速以雪前耻、清君侧的名义起兵北进,攻打国相左靖控制高丽王军。
甄封虽在西归浦一役败于林缚之手,却凿实是高丽有名的宿将,用兵狠辣,而北燕十数年来一直都有意削弱高丽的国防兵力,使得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在战事之初就节节败退。为避免形势无法收失,叶济尔在西线战事最紧迫之时,将两万高丽战卒遣归国内,以助左靖夺回失地。
实际到后期,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有十五万兵马,精锐也有三四万之多,却对兵马不足六万、仅得海东行营军在外围助阵的海阳军无计以施。
要是淮东直接派四到五万精锐兵马参与高丽国的内战,左靖控制高丽王军,能够守住汉阳郡南境的防线吗?要是高丽国都汉阳失守,左靖被诛,高丽国整个的都倒向淮东,那北燕根基之地辽东,就会直接面临高丽与淮东联合兵马的强力进袭。
也就是说,淮东甚至都不需要打下山东,主力能直接走高丽半岛攻入辽东、攻入燕蓟高丽必须要保,仅靠左靖控制的高丽王军很不保险,一旦高丽失守,对北燕的后果是灾难性的——这个子,北燕必须要应,就需要直接派兵马进入高丽参战。
但是,从哪里调兵、调谁去助守高丽,这些问题摊开叶济尔面前,是叫他那么的难以回答!
第29章 白石领兵
“南朝丁口虽然多,但民风羸弱,体格瘦小,北方大汉能以一敌三,我族由高祖备武出乌伦山,丁户不过万余,纵横燕东、辽东,乃至到父皇手里天下无敌,何曾畏惧过南朝号称有十万、百万之数的弱旅?今天大燕扩土百倍于前、控丁口也百倍、千倍于前,此前不畏,为何独独今日心生畏惧?”
叶济尔临时在金州城召开军事会议,叶济白石在座前慷慨陈辞。
荆襄失利之后,北燕虽在叶济尔的强力弹压下,进行战略收缩;封陈芝虎为秦王,守关中,就是要叫北燕的核心战力撤到燕蓟外围,并以山东为重心,巩固河淮防线——即使有荆襄受挫的教训,但在战略上进行如此翻天覆地的调整,内部怎么可能没有一点异见?
至少在明面上,荆襄会战的失利,与叶济罗荣在西线的轻敌冒进有直接的关系,而叶济罗荣在南阳会战之后直取荆襄的战略,是得到叶济尔支持的——为此叶济尔下诏自省,以分担叶济罗荣之责,坚持使叶济罗荣留在晋南,主持河淮西端防务兼羁縻关中的军务;对南朝此时所形成的三大势力,叶济尔也是暗中采取连纵之策。
只是北燕军将数十年来养成的骄纵气势,断不会轻易就叫一次惨败而彻底打折。
特别是叶济白石等青年一代,以往给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等老帅笼罩在阴影之下,发不出太大的声音,但他们这次反思荆襄失利,更多的则是将责任归咎在叶济罗荣等老帅的轻敌迟钝上,而不会甘心承认南朝的兵马在短短数年间就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南朝繁盛,本就不是突然之事。
以往元越控制的漕道,常年有数万艘船舶行走其中,造成漕道沿线的城埠异样的繁荣跟富庶,寻常商贾家累万金。这些事情,燕胡将臣是早就清楚,然而元越虽富庶,但照样给打得落花流水、屁滚尿流。
虽说叶济尔、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日益清醒意识到淮东的强盛之处,但在叶济白石等人看来,要是害怕南朝繁盛而怯战,这些年的战事难道是白打的?
虽说平日叶济白石等一干王公将臣,平日里给叶济尔压制住,但稍有机会,就会迫不及待的表示不同的意见。
针对淮东很可能直接派大股兵马参入高丽内战,以叶济多镝、那赫雄祁为首,主张使高丽国相左靖在汉阳郡以南组织防御,他们这边再派一两万精锐,驻扎在高丽国都汉阳城附近,以保汉阳以南的防线不失,起一个定海神针的作用。
这个方案,在叶济白石等人的眼里,过于保守,纯粹是叶济多镝、那赫雄祁等人给淮东打丧胆,不敢去逆淮东的兵锋,在军议上迫不及待的表达不满。
叶济尔坐在高椅上,看着随行来山东视军的将臣分成两派争议高丽出兵事,心痛得厉害。
北燕立国还不到三十年的历史,无论是兵制还是议决权事,都留着很深的部族传统,使得新确立起来的燕国君权,并没有彻底的神圣不可侵犯。
叶济尔虽然高高在上,但不是意味着北燕朝堂之内,就没有人敢触逆他的威势。
叶济白石长成之后,桀骜不逊,与叶济罗荣、叶济多镝相处都有矛盾,但心里最大的刺,就是不满叶济尔登基后一直到现在都没有立他这个嫡长子为储,还处处压制他的兵权。
叶济尔对这个表面驯服、内心桀骜、野心勃勃的长子有时候也无计可施。
叶济尔眼下身体日见不行,虽然没有立储,但下面的王公大臣有哪个没有在考虑这事?在他诸子里,看上去白石是最合适的人选,但叶济尔心里清楚,要没有淮东的崛起,白石继位,即使会闹出些乱子来,但闹不出大问题。
淮东兵锋之盛,即使在燕京城里,叶济尔也能感到刺心之痛,在这种情况下,立白石为储,叫白石在自己身故后继位,只会给大燕带来覆顶之灾——但是不选白石,又能选谁?
叶济尔心思岔到立储一事上去,叶济白石见父皇沉默着不吭声,只当是给自己的话说动心,又振声说道:“孩子不才,愿将兵援高丽……”
叶济尔抬起头来,没有看长子白石,而是往叶济多镝、那赫雄祁望去。
叶济多镝也无以为计,叶济白石的生母早亡,但其母族为燕东第三大族沮渠氏,是最为坚定支持立叶济白石为储的势力,近两万精锐沮渠骑兵,只有叶济白石能指挥得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