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两艘德国军舰停靠在摩洛哥大西洋岸的港口阿加迪尔,就差点引爆了德法,乃至英法对德宣战。这一事件无疑已经说明,欧洲各列强之间的矛盾实际上已经难以缓和,战争已经距离两大阵营越来越近了。
此时全世界大约有5、60个主权国家,而欧洲就占了四分之一强。而能够被称得上为列强的主权国家则大多在欧洲,欧洲之外大约只有美国、日本、奥斯曼帝国、巴西、智利和阿根廷等几个国家具有区域性的影响力。
因此欧洲两大阵营之间的冲突,其实也可以被看作是世界两大阵营之间的冲突。在这两大阵营日益尖刻的矛盾下,为了在华利益的瓜分而暂时形成的远东妥协秩序其实已经失去了坚实的基础。
19年的中国革命爆发并不是出于偶然,而是各列强在华利益冲突不断发展的矛盾总爆发。英国人和法国人在远东已经获得了足够的殖民利益,他们需要的是稳固秩序并不断的强化远东殖民秩序。
但是其他各国列强都觉得自己在远东的殖民利益和自身的力量不符,他们认为自己应当获得比现在更多的殖民利益,所以日本人才会积极的支持革命党人,试图依靠同文同种的人种优势扩大日本在东亚大陆的殖民地。
而俄国和德国同样不满于东亚的殖民秩序,才会支持吴川在北满发起一场革命,试图利用中国人自己去改变远东的势力平衡。德国则更希望于能够借助吴川的革命委员会制造协约国内部的冲突,从而打击协约国内部的力量。
至于美国人除了在华利益之外,他们更为看重的实际上是牵制日本在东亚和太平洋上的势力扩张。虽说巴拿马运河开通在即,但是美国的力量首要还是保护东岸和谋求大西洋、美洲大陆上的霸权,而不是横跨浩瀚的太平洋和俄国、日本争夺东亚、东南亚的利益。
在美国政府看来,英国人可以控制大西洋、印度洋、地中海,但是太平洋则应当属于美国,否则美国就真的成为了一个大号的澳大利亚了。为了防止欧洲强国出现在太平洋沿岸,美国人选择支持日本人把俄国人赶回西伯利亚去。
但是美国人的付出并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回报,新崛起没多久的日本政府很快就显露出了不亚于俄国人的贪婪。这些日本人不仅和俄国人达成了密约,禁止日俄两国之外的列强进入中国满洲,还不停的增强本国的海军力量。
在美国领事费世尔福列德看来,在东亚地区日本的海上力量已经没有必要再增强了,在中国和俄国连续被日本击败之后,这一地区能够威胁到日本的海上力量只剩下了两个国家,英国和美国。
先不说日英之间存在着同盟关系,就算再给日本人增加一倍的海上力量,日本海军也是难以同英国海军相提并论的。那么日本海军现在还在不断增加军舰,想要对付的敌人也就不言而喻了。
日俄战争结束之后,各国海军已经得到了一个教训,哪怕是再怎么强大的舰队,在远离了本土母港的支援之后,战斗力也是会急剧下滑的。即便是巴拿马运河修建完成,美国大西洋舰队能够快速调动到西太平洋沿岸地区,也不过是能够保护住美国西海岸而已。想要跨越太平洋和日本舰队争锋,还是没有必胜的把握的。
因此美国海军想要在东亚维持自己的影响力,就必须在东亚寻找到一个可以补充支援的母港。菲律宾群岛曾经是美国海军寄予希望的东亚母港,但是菲律宾地区落后的发展程度和日本取得台湾之后,就已经失去了和日本进行抗衡的优势。
于是在综合考虑之后,美国政府才会试图同满清政府接触,试图帮助满清重建海军,从而在具有广阔腹地和大量人口的东亚大陆上找到一个新支点。也只有背靠着无穷人力和丰富资源的中国,美国海军才能真正建立起一个足以庇护跨太平洋舰队的东亚母港。
在突破英国对美国海上封锁圈的大局面前,美国的在华利益就没有那么重要了。对于吴川所领导的革命委员会同日本人之间的冲突,费世尔福列德是极乐意见到的。哪怕吴川此时口口声声对于帝国主义的批判也带上了合众国,也没能激发起美国领事的多少怒气。
也正是看在吴川如此态度明确的对日本不妥协的立场,使得费世尔福列德不得不出面为其向英国领事缓和道:“吴理斯领事,我们今日不过是来调停和平的,并不是来加剧革命委员会和日本政府之间的冲突的。我以为,既然吴代表革命委员会提出了意见,领事团总要先商议一番再给出一个明确的答复,这才算得上是列强一致的原则吧?”
美国领事的突然插话,让房间内的其他领事们都感到了惊讶,特别是松岗洋右一脸震惊的看着美国领事说道:“他刚刚可是在对吴理斯领事无理的发布战争言论,这无疑就是在对领事团宣战,这还有什么可讨论的?”
不待美国领事回答,德国领事已经一板一眼的打断了日本人说道:“我可没有听到革命委员会对领事团发布战争宣言,吴只是在质疑领事团能否站在中立的立场上作出调停而已。吴理斯领事召集我们过来,好像是为了制止战争,而不是让我们讨论对革命委员会宣战的吧?
如果连讨论都没有,日、英两国就打算代表领事团作出决定的话,那么我将考虑退出此次组成的领事团,并将此事上报北京公使团,由北京公使团来作出最后决定。”
俄国领事看了德国领事一眼,也点头附和道:“向革命委员会宣战这件事已经超出了我的权限,如果吴理斯领事你打算作出这个决定的话,我也只能退出领事团,并向北京公使团进行汇报了。”
面对德、俄两国领事的突然表态,吴理斯顿时感觉有些不好了。他飞快的扫了一眼美国领事和法国领事,发觉这两人都保持了沉默了,显然他们并不愿意站在日本这边对革命委员会宣战,否则早就应该出言反驳德、俄两国领事的发言了。
吴理斯拦在了日本人之前说道:“何泰理秘书,请带着客人们去隔壁的小客厅坐一坐。我想,领事团内部需要先沟通一二,然后再行开会。”
吴川站直了身体,转动了脖子从左到右扫视了一眼会议桌对面的各国领事,将各人此时的表情记录了下来,这才不卑不亢的说道:“为了和平我当然愿意等待,不过我也希望各位领事能够抓紧时间,一个小时以后我还要去车站迎接受伤的战士,我希望能够给他们带去一个好消息。”
吴川说完之后便转身走出了房间,松岗洋右脸色阴沉的看着各国领事说道:“各位领事先生,你们总不会打算接受这些支那人的主张,让我国蒙受羞辱吧?”
德国领事不以为然的说道:“如果贵国的关东都督行事稍稍谨慎一些,又有谁能羞辱贵国呢?就在数日之前,贵国公使还向公使团承诺,日本无意干涉中国此次爆发的革命。而你们也向领事团主张,日本有能力维护南满之社会秩序,言犹在耳就发生了南满铁路的爆炸事件。
贵国真的是把我们当成了傻子了吗?在这样的局势下,中国的革命党人不急着进入关内占领北京结束战争,反而蓄意挑起同日本之间的战争。而贵国的关东都督却刚好带着护路军主力抵达了公主岭,立刻发起了对于中国革命党人的报复作战,甚至都没有要求领事团对爆炸事件进行一次调查。
假如今次战败的不是贵国的军队而是中国革命党人,贵国还会给领事团插手本次事件的机会吗?虽然吴的言论过激了一些,但这不正好说明了革命委员会在这件事上的清白吗?如果这场战争真的是中国人挑起的,他们又怎么会在取胜之后,还如此愤愤不平?难不成他们都是些好战的疯子?”
德国领事的质问让松冈洋右一时无言可对,就连一直站在日本人这边的英国和法国领事,此时也不由微微颔首,并不认为德国领事的猜测是错误的。
英国领事的脸色更为难看了,满洲毕竟不是中国南方,在这里英国能够动用的力量并不多,反过来也就说明了英国在满洲的利益并不大。为了日本人的利益去向革命委员会宣战,先不说这是否能够得到国内的认同,他首先就得罪了自己的上司朱尔典公使。在革命爆发之后,朱尔典公使虽然同情满清皇室,但也还是确立了英国的中立立场,并不愿意在自己的任职生涯最后成为中国人的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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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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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领事团所在的会议室内走出后,哪怕是极力要求吴川前来展现强硬姿态的王葆真,此时也是捏了一把冷汗。
当他们这些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们被安置在另外一间小会客室内之后,王葆真终于忍不住对着吴川委婉说道:“畏之,你刚刚是不是演的过火了些?我们要对付的不过是日本人,把英国人和法国人拖下水,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吴川看了看王葆真,又看了看其他随员,发觉他们大多都是一头大汗,少数人更是眼神游移不定全然不敢同自己的目光相接,显然是真的被吓到了。
也是,庚子年间八国联军入侵一事,确实是把大多数中国人给打醒了,让中国人知道再想关起门来做桃花源中人已经是不可能的事了。只是中国士大夫们那种源自固步自封形成的盲目自大性格,在被工业文明打醒之后就让不少人陷入了另一个极端,那就是崇洋畏洋。
吴川借助中国民族主义的萌发和革命理念的号召,压制住了革命委员会中的不同意见,强行和日本南满驻军之间爆发了冲突,但是让众人真正接受同日本进行抗衡的,还在于前线传来的胜利消息。真是因为国民革命军在战场上证明了自己,众人才觉得和日本开战并不算是错误。
只是日本崛起也不过才不到20年,在列强中也是垫底的存在。之前吴川要求革命委员会挑战日本已经让人战战兢兢了,今日吴川却是连列强中最为强大的英国和法国都进行了挑衅,这两个老牌列强要真是被吴川的话语所激怒,那么对于革命委员会来说就真是灭顶之灾了。
面对这样的局势,就连王葆真都有些后悔一定要吴川出席调停会议的决定了。现在唯一值得他们庆幸的就是,领事团内部似乎并不是铁板一块,所以没能立刻达成针对革命委员会的一致决定,给了他们一点喘息的时间。
不过王葆真也有些接受不了吴川在外交场合上的口无遮拦了,因此不由趁着这个只有自己人的场合向吴川进行了劝说。
只是吴川并没有接受他劝说的意思,反而认真的看着他说道:“外交上的事情,兄弟是不大明白的。不过看了满清同各国签订了这么多次条约,我也算是看出了一条真理,所谓公道这个词语在外交场合是不存在的。
我只知道,占了上风时就要尽可能的削弱对手,这样其他对手想要挑衅你的时候才会心存顾忌。在国家交往之中讲什么仁恕之道,谈屈己从人这一套,只会损己利人,纵容别人来侵占中国的利益而已。
而且英国人和法国人并不会因为我说几句狠话就急忙跳下场来教训我们,除非他们认为本国出兵能够轻易取胜和捞取到莫大的好处。
在领事团内的各国列强面前,革命委员会的力量是弱小的,任何一国列强真的专心起来对付我们,我们都只有一个输字。但也正因为如此,革命委员会在原则问题上就越不能含糊其词,只有我们先明确了自身的立场,外界的助力才会到来。
刚才那种场合之内,如果我不去逼迫英国人和法国人,而是含糊的承认日本可以继续留在领事团内的话,那么谁还会帮我们出头去得罪日本人和英国人呢?只要日本人留在领事团内,就能够借助列强一致的原则对付我们。
一旦发展到了那样的局面,就算我们想要不挑战领事团也不成了。所以,该明确态度的时候就不可含糊,至于英国人和法国人会不会亲自下场,那也是以后要考虑的问题。”
王葆真低头思量了好一阵,虽然脸色依然凝重非常,却没有再就此事对吴川说些什么了。至于其他人虽然并不认可吴川的说法,他们自认在外事交涉这一块经验丰富,又熟悉各种条约条例,这对外事务实在是不能够如吴川这等办法。但他们毕竟只是随员,和吴川并无什么亲密关系,自然也就不敢如王葆真这样开诚布公的对吴川进行劝说,他们只能等待着事实给这位革命委员会的主席一个深刻教训了。
只是吴川并不在意这些前清留下的官吏想些什么,这些人最大的作用不过就是维持秩序,等待着革命委员会自己培养的人才接替他们。他并不需要这些旧官吏能给自己出什么主意,只要他们能够在这样的场合提供资料和旧例以备查询就可以了。
更何况,吴川也有一些事没有同王葆真进行说明。根据德国领事馆给出的资料,英国、法国同德国因为摩洛哥殖民地引起的战争危机虽然渐渐平息了下去,但是在这个时候这两个国家绝无可能向远东派遣大量的部队,因此他们最多也就是在金融上对日本进行支持。
而经过了公主岭这场战斗之后,国民革命军已经证明自己有同日军的一战之力。因此只要德国人、俄国人和美国人想要削弱日本人的力量,就不可能不对国民革命军追加投资。他刚刚在领事团面前之所以显示的如此强硬,其实就是在对德、俄、美三国领事表态,这场战争并没有到结束的时候,只要他们愿意支持革命委员会,那么他就会将战争继续延续下去,哪怕是英、法亲自下场也无用。
只不过这点心事,还不足以向王葆真这些人说明。毕竟同盟会内部向来以纪律散漫著称,吴川若是对他们提上几句,也许很快各国领事都要知道他的计划了。
在吴川连续喝了两杯茶水之后,英国领事馆的秘书终于再次进入了小会客厅内邀请众人前往大会议室去了。王葆真沉默的跟在了吴川身后,一路上颇有些心神不宁。他此时满心想着其实只有一件事,若是领事团最终站在了日本人那边,他们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走廊虽长也终有走尽的时候,在满心的忐忑不安中,王葆真终于走进了散发着亮光的大会议室内。进门之后的王葆真下意识的就停下了脚步,直到身后的同僚撞到了他的背上,他才陡然清醒了过来,向着会议室的西面走去。
吴川一脸若无其事的在会议室西面坐了下来,原本坐在北面的日本外交官们,此时坐在了会议室的东面,恰好和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们坐了个对面。阳光从西面的窗口斜斜照射了进来,让半个身子沐浴在阳光中的吴川颇有些懒洋洋的味道。
王葆真能够观察到,坐在他斜对面的那位松岗外事课长脸色铁青,虽然把大部分的注意力分给了吴川,但也不时的向北面的领事们看去。显然这位日本外务省的后起之秀,连领事团内的某些人也恨上了,只是在这样的场合不便发作而已。
倒是日本驻哈尔滨领事川上俊彦,虽然同样脸色难看,但好歹还保持了一点外交官的风度,听着英国领事发表了代表领事团的调停劝告之后,这才对着革命委员会这边的代表吴川说道:“我方愿意接受领事团给出的调停意见,双方在现有的战线上全面停火,然后组建联合调查小组对南满铁路爆破事件进行调查,最终按照联合调查小组的决定确定交火责任。”
作为革命委员会主代表的王葆真并没有立即回答对方,而是把目光转向了吴川,等待着对方给出一个底线来。不仅仅革命委员会的代表们都注视着吴川,就连领事团的各位领事也认真的看着他,此时大家倒是都明白了过来,真正能够决定这场调停会议能否继续下去的关键人物,确确实实在于吴川一人身上。
面对众人瞧过来的视线,吴川也是感到了一些压力,他沉默了片刻之后方才说道:“先停火再调停我认为是无法接受的,日本在南满的驻军眼下已经无力阻止我军的行动,让我军现在停下行动就等于是单方面阻止我军的动作。
而日本在国内的军队和在朝鲜的驻军能停下动员吗?如果日本国内及朝鲜驻军不受限制的话,全面停火这条就不可能实施下去。革命委员会不会拿将士们的性命开玩笑。”
川上俊彦正色说道:“如果不实施全面停火的话,那么这场调停会议还有什么召开的必要呢?我国已经表达了对于和平的诚意,如果革命委员会不能表现出对于和平的诚意,那么我国将会推出这场会议,接下来的战争将由贵方承担全部的责任。”
吴川注视着川上领事的眼睛片刻,对方的视线并无半点退让,这令他心里明白,日本人差不多已经退到了底线,再逼迫下去只会令这场谈判完全破裂,这可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四平-郑家屯前线可以照贵方所言,实施就地停火。但不包括我军和清军的战斗,而贵方也不得协助清军作任何战斗。
至于公主岭一带,贵军交出公主岭周边的防御要点,包括火车站在内,并承诺不攻击铁路线。则革命委员会将停下对于公主岭大营的进攻,这是革命委员会对于和平的诚意…”
松冈洋右终于忍不住出声怒吼道:“岂有此理,让我军交出公主岭周边的防御要地和火车站,这和投降有什么区别。”
“区别还是有的,起码我可没有让他们交出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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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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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调停会议开得并不愉快,仅仅召开了一个半小时就宣告中止了。吴川出乎意料的强硬姿态打破了英国人和法国人的预估,让这两国领事意识到如果他们没有足够的力量压制中国人和日本人,那么就别指望交战的双方承认领事团的调停权。
不管吴理斯和彼列斯克两位领事对于革命委员会多么不以为然,满洲毕竟不是长江流域,英、法两国在这里并没有多少利益,革命委员会自然也就没什么能够威胁到两国利益的手段,两位领事自然不如他们在汉口的同僚那么的关注这场革命。
不过反过来也说明了,英、法两国在满洲并无多少力量可以动用,他们不能如他们在汉口的同僚那样,可以快速调用位于上海的舰队支援自己,从而在中国人面前展示英、法两国的力量。
吴理斯和彼列斯克之所以能够领导本地的领事团,并不是因为英、法两国在本地拥有最强的力量,而是依赖于本国在国际秩序中的地位所致。
吴理斯和彼列斯克能够强行压制住日本人的不满,让他们接受在调停期间暂停日本对于领事团的权力和责任,那是因为日本已经是国际秩序中的一员,他们可以通过现有的国际秩序体系去压迫日本人,且日本在这一体系中的地位完全是依赖于英法两国的支持而存在的。
但是革命委员会则不同,因为革命委员会不肯无条件承认满清同各国所签订的一系列条约,也不同意所谓的最惠国待遇,要求同各国政府单独协调外交事务,因此直到现在领事团也没有承认革命委员会的政治地位,依旧把它当作了满清治下的一个叛乱组织。
即便领事团向革命委员会提出了对他们和日本方冲突的调停建议,也依旧没有承认革命委员会对于满洲地区的统治权力,因此他们自然就不能从现有的国际秩序下对革命委员会进行压迫。
于是领事团对于革命委员会能够使用的手段其实并不多,要么在列强一致的原则下对革命委员会进行集体施压;要么英、法两国向革命委员会展现自身的武力迫使其屈服;要么就只能利用中国人对于洋人的畏惧心理进行政治恐吓了。
在1900年之后,第二项手段已经越来越少的被列强用到了,甚至于连第一项手段也很少使用,仅仅使用几句空言恐吓,中国的地方官员乃至朝廷大臣都会选择息事宁人,全盘接受各国外交官提出的公开或秘密要求。
比如俄国外交官和远东军政长官推动的中俄勘界要求和推动外蒙古独立行动,实际上都并非出自彼得堡的意思,而是这些俄国外交官和远东军政长官为了个人的政绩自行推动的外交事件。
正因为这些事件并非为彼得堡所主持,所以中俄勘界要求其实同俄国想要吞并北满的外交方针是相违背的,而推动外蒙古独立的时间则选择了一个并不适合的时间点。对于当前的俄国来说,最为重要的并不是对外扩张,而是应当寻求一个较为稳定的外部环境,从而完成内部新政的推行。
斯托雷平生前担任主席大臣时是很清楚这一点的,因此他虽然在表面上支持大斯拉夫主义,却又在背后不断牵制那些想要在巴尔干地区开战的将军们,甚至不惜和海军中的太平洋派系相勾结,以分散军中的势力勾结,以确保俄国军方无法形成一个声音。
这也是为什么斯托雷平会支持吴川的计划,却又使用手段死死的压制住吴川,不令整个计划真正实施下去。因为斯托雷平根本就没有想过,在他的新政没有全面完成前挑起一场对外战争,不管是欧洲方向还是太平洋方向。
只是斯托雷平也没有料到自己会遇刺身亡,导致彼得堡的政治中枢出现了混乱,才让吴川找到机会把计划推动了下去,最终出现了当下的远东格局。
但是,革命委员会显然不是之前软弱的满清官吏,吴川在调停会议前强硬的表态打碎了英、法两国领事想要使用政治讹诈手段谋求额外利益的美梦。而德、俄、美三国领事的态度又打破了想要达成列强一致的基础,于是英、法两国领事顿时发觉自己手中可用的手段变得所剩无几了。
政治讹诈无用,又没有力量可以施压,英、法两国领事自然不会为日本人火中取栗,去同革命委员会完全撕破脸。不过因为吴川的强硬出乎意外,使得英、法两国领事原先同日本领事商议的调停方案已经完全不适用,因此想要将调停会议继续下去就不得不重新对调停方案进行调整,于是这第一场会议就不得不匆匆结束了。
这场会议一共也就解决了两个问题,一是调停期间日本人暂停在领事团内的权力和义务;二是由领事团、革命委员会和日本方派出人员组成小组,前往观察公主岭和四平两处战场,并顺便检查南满铁路的爆破地点。
虽然这场会议并没有达到大多数人的期望,但是对于吴川来说却并不是不可接受,因为他自己心里清楚的很,现在不过是短暂的停战期,等到日本将国内或朝鲜的军队调动至南满,就是战争的再度开启。这不是区区一个日本驻哈尔滨领事,或哈尔滨领事团能够阻止得了的事。不过就在他走出英国领事馆大门,准备走上自己的马车时,却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叫喊声,“吴桑,请留步,我们能聊上几句吗?”
吴川转头看去,发觉是一个穿着西装革履的老头子叫住了自己,他对着身边的王葆真吩咐了几句,就停下了脚步对其说道:“不知川上领事叫住在下,这是有何指教?”
一路快步走来的川上俊彦缓了一口气,在吴川面前二、三米处停了下来,他打量了一眼吴川身边的随员之后,就伸手往一旁做了一个邀请的手势,彬彬有礼的说道:“吴桑,能否借一步说话?我希望能够单独和您说上几句。”
吴川看了看自己的左右,就跟着川上俊彦向左手走了十余步,在一处行道树下停了下来,对着川上说道:“川上领事,我看这里已经足够让我们单独交谈了,你想对我说些什么呢?”
川上俊彦转过身来,注视了吴川片刻后说道:“吴桑,我以为我国并不是革命委员会的敌人,这场冲突完全是毫无必要。我国只是想要保护自己在南满的利益,而革命委员会首要的任务应当是入关攻下北京,而不是在关外同我国继续冲突下去。
贵国历史上也有过和当下局势类似的故事,秦朝末年义军大起,汉高祖刘邦之所以能够战胜楚霸王,不正是先入关者王之吗?阁下此前声名不显,虽然在满洲首倡革命,但也并不为天下人所知,唯有阁下先入北京,方可令天下震动,从此阁下就将被视为中国革命之领袖,也就有了统一中国的号召力。
我国和贵国相邻数千年,两国之间一向交往繁密,在当前白种人瓜分世界的大局下,中日两国实乃是唇齿相依之友邦。我国对于贵国之振作实抱有极大之期待,因为只有中日两国互相支援,东亚才能抵挡住欧美列强的入侵,确保我亚洲不至于成为欧洲列强的殖民地。
阁下若是能够保证我国在满洲的既有利益不受侵犯,则我国完全可以取代俄国支持革命委员会,保证革命委员会能够毫无阻碍的通过南满入关,就算支持阁下再进一步也未尝不可。”
吴川的表情有些错愕,他确实没有想到,刚刚在英国领事馆内和自己争执不下的日本领事,出了门居然就能来拉拢自己。老实说,如果他不是一个穿越者的话,这位川上领事的话倒是相当能够打动他的。
沉默了片刻之后,吴川颇为惋惜的向对方说道:“川上领事的话语如果是在冲突爆发前说的,那么我倒是很乐意同贵国进行合作一番。但是到了今时今日,我却只能说一声抱歉了。”
川上俊彦的眼神有些奇异的看着吴川说道:“吴桑何以如此断言?在我看来,我现在向您提出的建议,对于阁下来说可谓是最好的道路了。错过了这次机会,阁下也许将会什么都得不到。而且你真的确定,革命委员会中的其他人也会放弃进入北京的希望,和我国继续纠缠下去吗?”
吴川回头看了一眼等候在马车边上的同伴们,方才转过头来对着川上说道:“川上领事的建议听起来很不错,但我并不是瞧不起你,以您现在的地位,这个建议也只是一个建议而已。
革命委员会中的其他人会不会接受我不敢保证,但我可不会为了这样一个虚无缥缈的建议,就把手上抓到的这点牌面给放弃掉。
我们中国人也有一句老话,十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如果贵国真的想要表现出对于我国人民的善意,那么就应该先放弃此前所签订的一切不平等条约,那么我们也许可以坐下来谈一谈其他事情。至于现在么,虽然大家做了这么多年邻居,也不代表我们就有了合作的基础…”
吴川说完,对着川上领事颔首致意后,便转身打算离去。川上俊彦不由略略提高了声音向他问道:“吴桑,你真的想要同帝国对抗到底吗?这世界上可是没有后悔药可买的。”
背对着川上的吴川只是停了数秒,便继续向着前方走去了,连头都没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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