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现在,车站前的广场不但地面采用水泥重新浇筑过,原本空旷的广场上还修建了许多花坛和长椅,这里看起来倒更像是大城市的车站广场了。广场周边的日式商业街已经全部拆除了,甚至于有几条街区被整片拆掉了,这些被拆掉的街区上不仅建起了超过20米宽的水泥道路,在道路两旁还兴建起了宽敞明亮的2-3层楼房。
虽然这些楼房的样式和中式建筑差别很大,但却也并不是全然的欧式建筑,简单的来说是一种东西方建筑风格之间的折中主义。这样的建筑一幢两幢也许还让人觉得有些怪异,但是这样成排的出现就相当的令人震撼了,佐佐木觉得这里倒是有些银座赤练瓦街的味道了。
从满洲战败返回本土之后,佐佐木到一因为散布了一些失败言论差点被勒令退役,之后在原部队被无视的佐佐木到一,干脆就全身心的投入到了报考陆军大学校的奋斗当中去了。
他的底子还是不错的,在经历了两次失败之后,终于在第三次获得了成功,今年正是他从陆军大学校毕业的时间。他这次来满洲,正是循例在毕业前进行为期三周的战史旅行,不过对于佐佐木到一来说,他更想趁着这次旅行的机会祭奠一下牺牲于此地的战友。
从大连港登陆以来,一路上沿着火车前进的旅行途中,佐佐木几乎每一刻都能看到正在兴建的房屋、道路和工厂,几乎和他在日本所看到的战争景气建设没什么区别。
佐佐木还特意关注了沿途城市的居民、警察和官员,他发觉这些人的变化也和他的记忆中相去甚远。过去中国警察虽然有制服但是衣服的质地并不算好,底层警察穿的制服很少有合身的,且都是皱皱巴巴肮脏不堪的,显然满清政府并不打算在这些警察身上花费太多的资金。
而且在战争爆发之前,他从前辈那里听说过,中国的官吏和警察同日本不同,他们几乎都靠着贿赂维持自己的生活,完全没有奉公的念头。而中国的百姓看到官吏和警察,除了畏惧之外就是憎恨,所以中国平民出了事情从来不会指望政府,而是依靠人情和关系解决问题,解决不了就只能听天由命。
由于佐佐木到一抵达满洲不久就爆发了战争,对于前辈所说的这些中国经验并没有完全得到验证,不过在战争中他倒是见识到了那些革命军将士的团结和顽强。
不过这一次他有时间在旅行中好好的观察这些中国人的日常生活,自然就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只是,不管是城市里的中国警察还是铁路上的中国警察,虽然有些人的言词还比较粗鲁,但是他们身上的制服都非常的整洁干净,出现路人争执等问题时,这些警察不仅很快就会出现,而且路人也没有避之不及的行为,反而会向警察说明自己看的的状况。
就以上这几点来看,现在满洲的警察和民众之间的关系,至少已经和日本的警民关系差不多了。至于当前满洲的官员,老实说佐佐木到一几乎都分别不出来了。过去满清官员不仅穿着奇怪的官服,还有着显眼的仪仗队伍,因此一眼就能分辨出,谁是官员,谁是平民。
就算是进入了民国,此前出差过天津的他也清楚,哪怕民国的官员不再穿特制的官服了,但是他们外出时身边还是有着警察开道的。但是在满洲,除非是举办什么活动,否则官员身边不会带着警察为自己开道和隔离民众。
而且,满洲的官员大多穿着西装或中山装,很少穿长袍马褂,同样满洲的平民中也很流行穿着西服和中山装,于是走在大街上几乎很难分得出那个是政府官员。五年多的时间里,满洲平民居然如此之快的抛弃了过去的穿着,对于日本人来说确实有些难以想象,佐佐木觉得这大约只有明治维新初期的日本才会有这样用于变革的决心吧。
不过佐佐木也注意到,此次旅行中他在街都成四川成汉头几乎看不到什么乞丐和流浪汉,而城市中的居民虽然行色匆匆,但是脸上几乎都洋溢着开朗的神情,身上也收拾的非常干净。从这些平民身上的衣物和商店内琳琅满目的商品种类来看,满洲同样在受益于欧洲大战的景气,而且看起来要比日本发展的更好一些。
在日本,虽然战争景气带来了大量的财富,但是东京最为热闹的却是各个艺妓馆。据说某位在战争中发了财的富翁,某晚离开艺妓馆时因为太黑找不到自己的鞋子,就干脆取出了10元纸币点燃了为找鞋子的艺妓照明。
见到身边的艺妓露出了震撼的神情,这位富翁又不慌不忙的打开手中的皮包,露出了整叠的钞票,随手又抽出了一张擦了擦鼻子丢在一旁后说道:“这种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不必在意。”
但是和艺妓馆的热闹相比,粮店内的大米却已经突破了14元一石,而普通人的月收入不过18-25日元,下层民众并没有从战争景气中分享到多少好处,反而承受了通货膨胀的坏处。
可是佐佐木注意到,大连的米价差不多是13.5日元/石,比日本低了1日元;和大连相邻的中国城市、沈阳、本溪、鞍山、抚顺等地的米价都是12.5日元/石,而作为满洲平民主食的高粱、面粉则价格还要更低一些,各个城市的主粮价格都是一致的,并没有什么粮食商店随意的抬高价格或降低价格。
他曾经就此问题向本地的日本商人询问过,对方告诉他,“因为满洲的粮食基本掌握在革命委员会手中,其他人很难同革命委员会在粮食上进行价格战。因此即便是那些小流通商,也是从革命委员会的粮库中进货,然后按照供销社商店出售的价格定价,就是赚个辛苦钱。现在除了那些大粮食商人之外,他们在满洲租借土地自己耕作然后运往关内销售,其他人已经基本退出了这个行业。”
佐佐木很是诧异的向对方请教道:“难道满洲现在已经没有地主了吗?那些地主自己出产的粮食恐怕不用受到革命委员会控制吧?”
对方摇着头苦笑着说道:“过去那些大地主早就在辛亥革命时就被打倒了,或是聪明的分割了家产把超过限制的土地贡献给了革命委员会,以获得革命委员会的保护。像他们这些大地主,过去不同满清勾结是不可能的,因此如果不能得到革命委员会的保护,他们就什么都留不下。
没有了这些大地主控制的超大规模的土地,革命委员会手中的国营农场和那些自耕农联合起来组成的集体农庄,两者加起来的耕地规模至少超过了满洲耕地的7成,这样革命委员会就控制住了满洲粮食生产的主力。
至于剩下的这些土地,虽然在私人手中,但是只要他们想要获得更高的粮食产量,就必须从革命委员会手中获得电力、水利、化肥和机械,许多地主根本没有这么多资金投入自己的土地,那么就只能向革命委员会控制的银行贷款。
这样一来,他们虽然提高了自己的收入,但是却不得不服从于革命委员会的生产安排。革命委员会需要什么,他们就得种植什么,要是脱离了这个生产体系,他们在土地上获得的收益还不够自己投入的。
所以在满洲,种地获得的收益已经被限定死了,除了那些只会种地的农民之外,地主现在不是把土地租借出去,就是干脆卖了土地投资实业去了。
当然,那些土地在城市附近的地主还是过的相当滋润的,他们只要和革命委员会合作,拿出一部分土地用于建设道路和公共设施,就能把自己的土地变为工厂区或住宅区,从那些工厂主手中获得大量的租金,几乎不会遭遇什么风险。
说起来,革命委员会现在对我们这些工厂主的手段和对付那些地主的手段倒是差不多,完全就是在压榨我们,还鼓励工人和我们斗争,实在是太不像话了…”
打开了话匣子的这位日本商人,说着说着就从粮食、土地、地主转移到了自己办的工厂上,对革命委员会的种种举措露出了不满。
佐佐木到一听了大半天才听出来,对方所抱怨的不过是,革命委员会居然不允许低于16岁的工人进入工厂干活,16-18岁的工人每周工作不得超过48小时,成年女工每周工作不得超过54小时,成年男工每周不得超过60小时。
而且工厂还必须配发劳保用品,缴纳工伤、医疗、养老等保险金,并定期给工人进行身体检查。在这位日本商人看来,这些措施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日本女工现在一周要工作至少84小时,美国人还在使用11岁以下的童工,中国人究竟有什么特殊的,要得到这么多优待…
第864章
虽说佐佐木到一对于中国人没有什么好感,但是听了这位日本同胞的抱怨后,他心里居然无法引起共鸣,反倒有些鄙夷起这位同胞的为人来了。
因此他不自觉的就打断了对方的抱怨反问道:“既然革命委员会这么针对您,为什么您不离开这里呢?现在日本也有很多机会,而且在银价上涨之后,以日元计算的工人工资应该比以银元计算的工人工资要便宜的多吧?”
被佐佐木打断了抱怨的日本商人沉默了半天,才吞吞吐吐的说道:“工资虽然是日本工人现在更低一些,但是除了工人工资之外,动力、原材料、运输等费用还是在满洲更为便宜一些。
更何况,在日本开办工厂还需要自己去挑选地方,然后再修建厂房,引入道路、电力和水源…光是跑一跑这些杂务,想要把工厂办起来也要花上一、两年,可天知道这场战争景气什么时候会结束,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些杂务上,等工厂办起来搞不好就错过了战争景气,那个时候哪怕工厂修建的成本再低又有什么用呢?
但是在满洲,中国人已经专门空出了一片区域给我们开办工厂所用,这片区域不仅修好了道路、水电和厂房,还安排了公交车,这样我们想要办厂只要直接租下厂房就可以了,而且较近处来工业园区打工的工人完全可以通过通勤车上下班。且相近产业的工厂放在同一个工业区域内,不管是进货还是送货都节省下了不少时间。
从以上这些好处来看,虽然我现在要多付给工人一些钱财,但是从整个生产过程的成本来说我还是有赚的。而且假如欧洲大战结束了,我完全可以结束在满洲的工厂,然后返回去日本重新开始…”
听了这位的话,佐佐木到一总算是有些理解那些过激派为什么整天要撺掇工人和士兵起来打倒财阀、军阀了,感情他们想要回到日本的唯一原因,就是因为日本的工人更好压榨么。
不过,基本这位日本同胞的话语说的再不中听,佐佐木到一却也并不全然相信对方所言,因为他不能相信那些革命委员会的官员会这么廉洁奉公,就算是日本不也有和财阀勾结起来贪污国家经费的权贵么,比如“西门子事件”过去还没有多久呢。
因此他一路行来,但凡所经过的城市都观察的更加仔细了,不过他观察后获得的信息却有些让他沮丧,虽说他限于时间和身份无法深入到本地的民众生活当中去,但是在他所经过的这些城市里,几乎每一处商店都是人潮如涌,看起来本地居民的消费能力确实要比辛亥年之前要提高了不少。
而且在供销社的平民商场内,一种把各种商品放在货架上,任由顾客自行挑选的商店,这些商店内不仅有着中国出产的各种商品,甚至还有不少来自国外的商品。最让佐佐木感到震惊的是,这些商场内居然有不限量的砂糖供应,而且价格还相当的便宜。
他还请教了商场内的店员,商场内的糖来自于什么地方,不料人家告诉他光是去年东北生产的甜茶糖就已经超过了10万吨,平均每个东北人可以分到4斤。不过因为食品加工业的需要,他们现在还在向南方和东南亚地区大量进口白糖,但是对于东北人来说白糖已经算不上什么紧缺货物了。
当时的佐佐木在听了店员的解释后,又瞧了一眼商场货架上来自中国南方和东南亚的水果罐头,他总算是说服了自己,对方并没有撒谎欺骗自己的必要,因为就算对方能听出自己的日本口音,却不会知道自己的身份。
不过这样一来,他越发觉得现在这个满洲实在让人难以和记忆中的满洲重合起来了。在五、六年前,满洲建设的最好的地方,不是俄国人的附属地就是日本人的附属地,离开了这些孤岛一样的附属地后,外面就是高粱和大豆的海洋,要不然就连绵不绝的森林和草原。
但是现在,铁路附属地的建设虽然还是相当的出色,但是在这些旧的铁路附属地之外,一座座工厂和烟囱正如树林一样被树立起来,如鞍山、本溪、抚顺这些全新的城市,原先不过是一片荒野,现在则开始不停的吞吐着黑烟,让人感觉这些城市就像是一个拥有着生命力的钢铁巨兽一样,自我生长着。
虽然没能深入鞍山钢铁厂内部看一看,但是在远处进行估算过的佐佐木以为,鞍山钢铁厂的厂区至少超过 了20平方公里,厂区内那些钢铁支架、管道、高炉和烟囱几乎占据了大半个厂区,显然这座号称依照美国加里钢铁厂设计修建的东方第一钢铁厂,又是一个如汉阳钢铁厂一般代表着中国人的勃勃雄心。
不过从本溪钢铁厂邀请来陪同自己的日本都成四川成汉工程师那里,佐佐木了解到鞍山钢铁厂的建设和汉阳钢铁厂截然不同,美国资本家在这个项目中有着重大利益,因此和中国人一样想着尽快完成它,并没有在建设过程中做什么手脚,因此在今年六月之前,整个钢铁厂的生产能力已经达到了设计产能。
和多灾多难的汉阳钢铁厂不同,刚刚建设完成的鞍山钢铁厂正好赶上了钢铁价格暴涨的战争景气,控制着铁矿石和焦炭来源的鞍山钢铁厂,现在一年的利润就能赶得上战前的十年,也就是说只要干上两年中国人就能拿回这座钢铁厂的投资了。相比之下,之前犹豫不决没能及时上马的本溪钢铁厂,只能祈祷战争再多延长一些时日了。
不过本溪湖初始设计也就25万吨一年的产能,相比起鞍钢100万吨一年的初始设计,一开始就已经输在气势上了。想到这里,佐佐木不由羡慕起了中国人,这就是大陆国家的底气么,在汉阳钢铁厂失败之后就能够毫不迟疑另起炉灶,修建一个更大更新的现代钢铁厂。
而让人气愤的是,日本想要找出一个适合修建大型钢铁厂的地方都很艰难,但是中国人除了武汉之外还能在东北、华北继续挑选一个地方出来建设新的钢铁厂,因为这些地方同样有着大量的煤炭和铁矿石。只要中国人能够承受的住失败,就可以一试再试,但是对于日本来说一次失败就意味着结束。
于是,日本只能小心翼翼的试错,好不容易才找准八幡制铁所正确的前进方向,但是中国人只是赌到了欧战的爆发,就瞬间把双方之间拉开的差距给填平了。去年中国的钢铁产量就已经超过了日本将近一个八幡制铁所的粗钢产量,这可真是令人绝望的建设速度,这还是在革命委员会只占了中国一角的状况下完成的。
自从开始了这趟满洲之行后,佐佐木才能够理解为什么陆军的同僚们会如此迫不及待的希望和革命委员会一决高下,看到这些工厂上空密密麻麻的烟囱,就知道今日的革命委员会正一日强过一日,如果等到革命委员会掌握了整个中国,哪怕是大半个北中国地区,日本大约也会失去挑战这个旧东亚霸主的勇气了吧。
佐佐木站在站前广场上发了许久的呆,直到一位中国黄包车夫询问他是否用车,才让他惊醒了过来。他望着面前的黄包车夫,就从怀里掏出了一张手绘的地图向对方问道:“到这个地方去需要多久?”
黄包车夫瞧了一眼地图后说道:“啊,你大约是坐错了车了,如果你做的是0568号列车就不必从公主岭转了,直接可以在前面一站下车就到了。我的车可去不了这么远,不过我可以送你去公交车站,那里有去葛庄的车子。不过现在去的话,今天可就没有回来的车子了,你得要明天才能坐车回公主岭。”
佐佐木思考了一会问道:“那么葛庄那边有住宿的地方吗?如果有的话,我可以明天再坐车回来。”
黄包车夫对着他点了点头说道:“那么请上车吧,我会替你拜托车主,帮你找个住宿的地方的。不过你去葛庄做什么?是去那里的奶牛场还是种猪场?”
佐佐木到一有些不明白的看着对方,车夫很快就解释道:“我听你的口音似乎是日本人,那边的奶牛场和种猪场倒是有日本人的,我以为你是去探望亲戚去的。”
佐佐木到一这才明白了过来,摇了摇头说道:“不,我并不是去探望亲戚的,请带我去车站吧…”
佐佐木到一不肯说明自己去葛庄的目的,车夫也没再追问,就骑着黄包车转头向着南面去了。和日本的人力车不同,满洲这边的黄包车几乎都是三轮车,不过令人诧异的是,这种车子比双轮的人力车贵不了多少,据说是革命委员会对厂家进行了补贴。
在平坦的水泥地上,三轮车显然要比人力车便捷多了,而佐佐木到一再次看到了一种用卡车改造的城乡交通车,过去的一周多时间里,他倒是没少坐这样的车子四处跑。
加上司机整部车子大约可以坐上14人,要是挤一挤,17、8人也是挤得下的。虽然出了城的道路大多是铺了碎石的土路,因此坐在卡车上的人不会很舒服,但是相比起汽车所带来的快捷和方便,却又是相当划算的。
佐佐木计算过,过去距离城市超过30里的乡民想要进城一趟起码要花费两天时间,大部分时间都花在了赶路上,但是有了这样的城乡交通车之后,那么他们只需要一天就可以了。虽然每里地要1分钱,初始票价要2分,30里外来回一趟要花掉0.6元,几乎是本地乡民一天的工资,但是相比起在城里住上一晚、两天饮食的花费和浪费掉的时间,终究还是坐汽车方便。事实上,佐佐木就觉得,日本也应该在城乡之间开设这样的交通车,以方便民众且能够节约大量的时间。
第865章
虽然只是一趟战史旅行,但是佐佐木到一对于中国社会各阶层的接触却是从来不会错过的,当然这也同日本陆军的传统有关,想要成为一只大陆军,日本陆军就只能坚持向大陆扩张的政策,从朝鲜到满洲,从满洲到蒙古,乃至扩张到整个东亚地区,一直都是日本陆军的梦想。
山县有朋提出的“利益线”和“国防线”等言论,归根结底也不过是为了迎合陆军自身发展需求而提出的,并不是从日本整个国家的前途来综合衡量的。
只不过,陆军想要完成自己的大陆政策,就不得不先打倒东亚最大的对手-中国。不管是俄国还是美国,虽然都可算是东亚的邻居,但是他们在历史上都是外来者,只有中国一直都雄居于东亚大陆,只要中国不倒下,东亚各民族就无可能承认日本的领导权。
而且,日本想要的大陆上的立足点,恰恰都在中国的领土之内,不打倒这个对手,日本的大陆政策终究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所以从明治维新开始,甚至是在这之前,日本的知识界就在鼓吹应当征服中国,然后以中国之人力、物力去对抗西洋各国了。在甲午战争之前,日本的官方和个人对于中国的情报收集可谓是不遗余力,如宗方小太郎在甲午期间呈交给天皇的奏稿《清国大势の倾向》中,就对满清的洋务运动分析的相当到位。
“依宗方之见,中国之革新虽为世人看好,以为必将雄起东方,成为一等大国,但实非如此。察一国,如同察一人,就先洞察其心腹,然后其形体,表里洞照,内外兼察,始可说其国势所趋。
今中国之外形,犹如老屋废厦加以粉饰,壮其观瞻,外形虽美,但一旦遇大风地震之灾,则柱折栋挫,指顾之间即将颠覆…
宗方以为导致此种老朽之大原因,在于千百年来日积月累之人心腐败。中国之精力,全耗于形而之下之事,崇尚虚华,拜金风靡,国不似国,民不似民,国家外形虽日新月异,实是一虚肿之人,元气萎靡,不堪一击。
宗方坦言,国家乃人民之集合体也,人民即国家之‘分子’,‘分子’即已腐败,国家岂能独强?”
其人对于中国社会的洞察力,甚至已经超过了满清政府自己。所以当1894年10月宗方小太郎书写的《告十八省豪杰书 》昭告中国之后,在《日清战争实录》中,就记载了东北居民箪食浆壶以迎王师的“带路党”事件。
日本随军记者于是在新闻里感叹道:“古人之言,不欺我也。”在澎湖的父老乡亲则主动前往日军军营,对日军为“大明国大元帅”。而另一方面在天津的日本外交官注意到,天津水师学堂中的汉人学员居然盼望日军战胜,以此能够推翻满清。
日俄战争中,初期日本获得东北民众的支持,也是基于这种同文同种的种族意识。但是很快,贫乏的日本帝国主义就显露了自己的本性,用自己的行动证明了日本和其他列强并无不同,他们并不是来帮助中国人的,而是为了赶跑俄国人自己来掠夺中国的财富。
也就在日俄战争之后,认为自己已经跻身于列强行列的日本人,开始把目光放在了欧洲和美国,不再把自己的主要精力用在研究中国问题上了。于是才会出现,辛亥革命爆发时日本政府感到意外,并一度想要支持满清政府的考量,这是在甲午之前的日本不可能出现的状况,在那个时候中国内部的一点小小的变化,日本都要比北京更早的察觉到。
在遭到了南满、朝鲜、山东的失败之后,日本上下终于有些醒悟了过来,重新开始了对于中国社会的调查研究,而陆军虽然在口头上强硬,但是在行动上却要比政府快的多。如佐佐木到一这样的陆军大学校毕业生的旅行,同样也是带有收集中国社会各阶层情报的任务的。
不过佐佐木到一现在才发现,没有什么地方比这样一趟城乡之间的交通车上更能了解满洲乡村的现状了,在这样的封闭车厢内,不管你愿不愿意倾听,那些乡民之间的交谈都会自动的传到你的耳中,显然这些满洲的乡民丝毫没有妨碍他人的观念。
佐佐木到一的惊讶其实相当的日本人,满都成四川成汉清虽然残暴但几乎不会去关注县以下的乡村村民平日里做什么,毕竟中国实在太大了。但是日本则不同,虽然关原之战后德川幕府统一了日本,但是在藩国内部依然是各地的武士阶层在统治。
和中国的乡绅治理乡村多半利用宗法制度约束乡民不同,日本武士治理乡村就是建立在身份等级和暴力上,对于那些敢于冒犯武士的乡民,不管是有意还是无意,砍了就对了。有时乡民的一个眼神或是一句声量较高的话语都会被武士认为是一种冒犯,因此日本人对于妨碍他人的观念就变得非常的敏感,不敏感的早在江户三百年统治期内被武士们给砍杀了。
也许走在路上,中国和日本的农民表现的都差不多,但是一旦坐下来聊上了天,中国人就显然要比日本人活跃的多,也更加敢于同陌生人打招呼。特别是佐佐木到一今次所乘坐的这趟交通车内,车内除了他之外都是相互认识的乡邻,自然很快就热闹的搭上了话。
一开始,佐佐木听到的内容都很正常,大家谈的不过是些左邻右里的乡下事情,但是很快就有人提起了直隶的大水,这就让他有些意外了,他倒是没有想到这些乡下人居然会知道这么远的事情。更让他感到震惊的是,有人很快就搭上了话,还炫耀似的说到自己捐了多少高粱。
按照这个时效性的计算,革命委员会的行政效率要比满清政府的反应高了不知多少倍,恐怕当前的日本政府也未必能够这么高效的完成对于民众帮助受灾地区的动员工作。
当某位乡民提到了南婆罗洲发生动乱的新闻后,佐佐木终于忍不住对着这位乡民问道:“南婆罗洲发生动乱的消息,您是从哪听说的?”
佐佐木不开口的时候看起来和中国的知识分子没什么区别,因此车内的乡民们除了上车时向他微笑且有些胆怯的点头致意外,几乎没人过来骚扰他。但是他一开口后,这些南满地区的乡民们很快就听出了他的日本口音,车内顿时安静了下来,众人都把目光转到了他身上。
佐佐木正思考着自己是不是说错了什么的时候,这位提到南婆罗洲新闻的中年乡民突然慢悠悠的向他说道:“当然是广播里啊,现在村集体里不是都安装了喇叭了么,这些新闻就是广播里说的啊。不过,这位先生,您这是第一次来这边吗?连广播都没有听过?”
佐佐木这才反应了过来,他马上微笑着回道:“广播我倒是听过,不过我没有想到这边的村子里都安装了。我确实是第一次来这里,想要来参观一下这边的奶牛场。”
佐佐木虽然把对方搪塞了过去,但是车里的气氛却回不到刚才了,大家突然都变得很安静了。路上陆续有人下了车,而佐佐木也在葛庄下了车。司机下车兜了一圈,然后便带了一名老人过来,指着他对佐佐木说道:“这位是村长,他会给你安排住宿和晚饭,你要付给他1个银元,另外明天早上9点30分,我会从这里返回公主岭,你想回城的话就别错过了。”
佐佐木谢过了司机,然后跟着村长去了对方安排的住宿处,这是一间新盖的瓦房,被褥也很干净,这让佐佐木到一松了口气。村长似乎看出了他的担忧,对着他说道:“放心吧,被褥都是刚换上的,很干净。整个村子都杀过虫了,跳蚤、臭虫也不会有的。
你要想喝水,就喝瓦罐里的,那是烧开后凉好的,我们每天都会换。你要喝茶,就自己去厨房烧一壶开水。洗澡就去东面最头上一间,不过水要自己去院子里的水井里打…”
听着这位村长唠唠叨叨的介绍了大半天,佐佐木才终于把他送出了门,很快他就拿起了一个皮包出了门,然后拿着手绘的地图找到了地方。和城市相比,乡村的变化就比较小,虽然不少土屋都换成了砖瓦房,但是村子外面的地形还没什么变化。
佐佐木很快就找到了本联队遭到重创的地点,这里距离葛庄约1公里多的距离,是一片树林和农田的交界处,看起来相当的幽静。虽然这里的壕沟和弹坑都已经差不多被填埋了,但是周边树林中参差不齐的林木还能提醒他,这里过去经历了一场多么激烈的战斗。
佐佐木打量了四周许久,方从包中拿出了特意从东京购买的清酒,然后跪坐在地面上,默默的为留在这里的联队战友们祈祷了起来。
当佐佐木从祭奠处返回住所的时候,天色都已经有些发黄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院子里居然多了几个不速之客。在车上和他谈论了几句的乡民看到推门进来的他顿时大喜的对身边的警察说道:“警察同志,这个就是伪装成老师的日本特务…”
佐佐木只是慌乱了片刻,就镇定的对围上来的警察说道:“我并没有伪装成任何人,我想这位先生是误会了。”
站在他正面的警察只是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他一眼,就冷淡的说道:“是否是误会,这应当由我们来判断。如果您不想受伤的话,那么就请跟我们回去做个笔录吧…”
第866章
佐佐木到一的旅程被中断了,因为他违法了革命委员会和日本政府之间签订的协议,双方现役军人除外交武官之外,必须先向对方使馆申报自己的行程和事由,才能以私人身份入境。
佐佐木到一作为现役军官偏离了自己的申报行程,祭奠战友这种事情显然是不可能被革命委员会通过的,因此佐佐木就干脆没有写在自己的申报行程上。于是在被中国人报告给警察之后,他很快就被送到公主岭警局关押了起来。
得到通知的长春日本领事馆于三日后赶到了公主岭,证实了佐佐木的身份并要求其写下了悔过书,然后佐佐木就被革命委员会宣告驱逐出境,并禁止其在三年内以公私身份入境中国。也就是说,佐佐木到一即便以外交武官的身份也无法入境革命委员会治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