竖起耳朵仔细聆听的李世民，对此有着极大的兴趣，灌县再怎么说也只是一个小小县城，林昊即为主官，自有其变革道理。
出奇的地方在于反对者极少，甚至没有反对者，难不成这剑南道一州之地，当真毫无一人拥戴朝廷？
李世民对此保持极大疑惑与兴趣，但见林昊如今的模样，恐怕是再难让其全盘托出。
暗道一声可惜的李世民正要转头，眼前兀自出现一人，芩文本来到主桌，正了正衣襟缓慢坐下身子，面无表情的给自己倒上一杯酒，握在手中却不喝，而是思索片刻后。
他轻轻开口道：“三年前，我与大人赴京赶考，于考场上结下深厚情谊！”
“在下深感大人之学识见解，本立志一同报效朝廷，惠济百姓！”
“无奈造化弄人，有幸二甲榜眼，却是终究难挡宿命！”
芩文本话语缓慢，面容始终带着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无相关之事。
李世民讶异不已，没想到小灌县卧虎藏龙，不仅出了个林昊状元郎，今日又见这位灌县宰相，竟也是同期考生中的二甲榜眼。
收起轻视之心的李世民，微蹙起眉头，带着十分不理解的疑惑，开口问道：“既有如此学识，可为何还......”
芩文本端起酒杯，轻轻抿着杯中清酒，吐出酒气笑道：“二甲榜眼足以光宗耀祖，可寒门终究难出贵子！”
“开榜那日，我才得知，功名早被范阳卢氏的子弟夺了去！”
语气依旧平静的芩文本，脸色没有过多的愤懑。
李世民一直等到对坐之人将话说完，愣神沉默的面容上虚眯起眸子，良久才深深呼吸道：“难道就没人为先生撑腰？”
芩文本脸上总算是出现了几分波动，带着讥笑的表情，不屑道：“投到上头的状子在半路便被拦下，一介寒门子弟又无关系门路！”
“便是和一同遭受屈辱的考生去讨个公道，朝廷对此亦是不管不顾！”
“不仅功名丢失，只怕再闹下去，我们性命不保！”
“就算此事真有人替我等做主，咱们的那位皇帝陛下！”
“又能将世家如何？”
“到头来我等如何在官场厮混？”
额头早已涌出汗水的李世民，带着内心的悲哀，双手不自觉出现轻微颤抖。
正如芩文本所说，寒门难出贵子，大多考生赴京赶考，哪一个不是带着全家全村甚至全乡的希望，携带着东拼西凑的可怜盘缠，赢则光宗耀祖，输了如何对得起父老乡亲。
只怕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怒骂，世间多落井下石之人，而少有雪中送炭的忠良之辈。
即便无人有所异议，自己内心遭受的创伤自责与后悔，又怎会是口中轻轻三年二字便可抚平。
若是年少尚有余力，可有些人家半辈子都搭了进去，最终惨遭打压，后半辈子郁郁不得志，造就个醉死床榻的结果，一生都为他人做了锦上添花的绿叶罢了。
平民百姓挑灯夜读，不可谓不努力，冒着风雪山路借书，不可谓不艰辛，一家人不求温饱，只盼儿能出人头地，不可谓不沉重。
普通人不是整日怨天尤人，是世道从来不曾给过他们机会。
寒窗苦读几十载，不如世家手一伸，怨天尤人不假，更多的是痛恨无趣人生，既知生而为蝼蚁，何故无知投光明。
李世民深深吸气，双目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微红，大概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又或是怜悯同情他人命？
又转头看向那个趴在桌上托腮沉默的年轻人，三年时间化悲愤为220力量于泥泞中施展学识，这就是大唐状元郎？
芩文本等人尚且有伯乐相识，拘泥于小小灌县安心尽命，只待一飞冲天。
林昊虽有孟刚，可剑南道于他而言，终究只是归宿。
归宿尚能安心，却最是困命于此，本是过江龙，何做浅水蛟，何解？
破天下，斩世家，重肃纲序！
李世民双手似有万斤重，小小酒杯在握压垮身躯，一口一口一口..........
芩文本从开口到至今，一直挺拔身形，直至此刻才将杯中酒一而尽，带着豪迈大笑道，
“承蒙大人不嫌弃，建设民间无余力！”
“有朝一日临长安，荡平天下斩仇敌！”
若是以往，李世民听闻如此大逆不道的话语，只怕当场拍案而起，只是今日却无论如何都生不出半分恶感，内心一直侵袭着深深的无力感，直到灌输全身。
李世民抬头目视着对坐林昊，这个被他骂作乱臣贼子的年轻人，身上全无朝气蓬勃，却尽显世态圆滑，始终微微佝偻着背，像是个历经沧桑的老人。
李世民脸上带着恍惚，有着几分复杂入心的感慨，身上背的东西太沉重了吗。…….
208：皇帝陛下，被猪油蒙了心【求全订】
帝王将相贩夫走卒，大多都能以人居之，可寥寥八字，何尝不是将人分了三六九等，世间道理本就说不清，底层百姓无道理可说！
林昊代表剑南道，剑南道无形之中代表了天下寒门之心声。
世家对寒门都刻意打压，明事理之人或许会搬出一套冤有头债有主的道德理论，就像此刻的李世民。
可再三思量，亦是无可奈可，大部分人受了不公，无法做到真正以心论心，最终造就怨天尤人。
当今大唐天下什么是天？
李唐江山是天！
大唐皇帝是天！
他李世民更是天！
此局无解，世家门阀本就是依附在江山社稷上的寄生虫，动一发而牵全身，这个道理芩文本懂，林昊懂，李世民最懂。
所以此刻李世民内心对剑南道说不上有多大的愤恨，该恨的是满口仁义道德披着为国为民伪善外衣，以长孙无忌为首的世家豪族。
嘭！
从悲愤从清醒过来的李世民，全力一掌将身前的酒桌怕得凹陷下去。
“范阳卢氏！”
“其罪当诛！”
雅间内几人眼望着突兀发怒的李大老爷，有些微微的讶异饱含其中，又想到这位李大小姐的爹爹先前做派，也就释怀。
林昊原本因为酒意昏昏沉沉，此刻却被惊醒回神，带着几分苦笑道：“别这么热血正气，世家豪族枝繁叶茂！”
“可不是你一两句话就能对付的！”
李大老爷能在不公中拍案而起，不管目的与态度为何，总归值得林昊提醒两句，再由此来见，甚至带着几分微弱敬意。
林昊虽不知李世民当下身份，但结合几日所见所闻，老李虽是性子冲动了些，但敢在剑南道土皇帝面前维护大唐天子，又在此刻怒骂世家，也算是真诚于李唐江山之人。
立场不同，忠心尤可见。
李世民不知道此举引来剑南道几人不少好感，自己也是实在忍无可忍，剑南道天高皇帝远，再有过于逾越之举，总归还在情理之中。
天子脚下，皇城国都，表明的繁荣外衣包裹下，隐藏着令人作呕的肮脏，才最让人可怕。
芩文本几人看着陷入沉思的李大老爷，苦笑着摇摇头，三年时间建设灌县的力量，何尝不是种对世道不公的发声，不是心宽放下了，而是眼前有更为重要的人和事，不得空愤恨，更不值得。
马高强高举起酒缸大口灌酒，最后手一丢，大笑道：“老李这话听着痛快，只是你要以为那群小人就止于此．～！”
“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李世民回过神来，一惊，莫非其中还有隐情？
“莫不是.......”
不等李世民开口，抱着酒坛的马高强就道出了自己的心结，朗声骂道：“这群狗东西忒不是人，我本东汉名将伏波将军马援的后人，也是三国蜀汉神威天将军马超的后人！”
“秉承先祖之愿，投效朝廷入军伍，却是处处遭受五望七族的文官排挤！”
“那群狗东西不仅扬言断了我等武将晋升之路，每逢大战，必将我等安置前方！”
“作为引诱敌军的诱饵！”
“爷爷我何时受过这等鸟气？”
“今在大人手下做个兵马大元帅，爷爷只恨当年走出大唐军营之时，没有亲手摘下几颗狗头！”
李世民大惊，文官断路也算常见，只要不太过分，上头多半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林昊和芩文本，已是世家触碰了李世民逆鳞。
却未曾想过，从军入伍，也是如此艰难，真是如此下去，平民百姓依靠军功出人头地的最后一条道路，也被断个干净。
这糙汉看似牛高马大，竟还有这般过往，李世民当下心绪复万分，这些不足外人道的苦难经历，今日能够有幸亲耳听闻，代表着剑南道几人对他这个李大老爷，已经放下了不少的成见。
帝王不怕梁山一百零八好汉，虽是草莽，宋江一心卖身求安，力求投靠朝廷，却独独害怕揭竿起义的陈胜吴广，直至身死不忘推翻天下，直至死去百年，仍旧尽得民心。
剑南道当下表面上没有和朝廷撕破脸皮，可难免不会做第二个陈胜吴广，甚至是人才聚集一地的西楚霸王，没了张良萧何韩信的汉王，如何与群英汇聚的项羽争天下。
“可恨！”
“当真可恨啊！”
“若再让蛀虫啃食社稷，大唐危难长存！”
李世民剧烈吸气呼气，反反复复几次之后，双目透着愤怒的血红。
马高强将空了的酒坛扔到一旁，越发觉得此人对自己胃口，拍着李大老爷肩膀道：“｀ 〃老李啊！”
“你说你都能看得清楚的事情，那位高坐龙椅的大唐皇帝！”
“怎么就看不清呢！”
“莫非是被猪油蒙了心？”
李道宗几人面色一变，却又立刻张大了嘴巴有些震撼和复杂，只见李世民顺着话语点点头，郑重其事道：“没错，肯定是被猪油蒙了心！”
“看不清，看不清啊！”
自说自话的李世民怨恨着自己，一旁震惊复杂苦涩的李道宗几人，此刻也黯然低下了头。
李世民深吸几口气，转头向着林昊几人笑道：“林大人，老李我想多听听你们的事迹！”
“不然老李总觉得心中憋屈的慌！”
林昊闻言勉强直起了身子，指着部下笑道：(了了的)“只要他们愿意说，你想听多少都可以！”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事态不会毫无缘由的突然发生，人也不会一瞬间变换心绪，李世民既然对此有着深刻领会。
找到剑南道仇恨朝廷的原因所在，暗中瓦解危机，才是大唐天子心中所愿。
今已有三人露出征兆，其原因是遭受世道不公的打压后，为求以证自身，李世民内心的希冀很接近了，既能知悉剑南道诡异所在，又能大听民间民声，自是两全其美。
几人目光带着笑意，转头看向了马高强身后其他三人，基建司司长李建微微醒了酒，靠着墙壁抬起头，豪迈笑道：“有酒有故事，愿听便愿讲！”
李世民点点头，微笑的环顾整个雅间所有人。
朕所希望的君臣之交，林昊做到了。......申.
209：好一个世家豪族，好一个长孙外戚【求全订】
男人的故事像是一坛尘封的老酒，在打开酒封的一瞬间，带着几分辛辣绵长的气息弥漫在空气中，沁人心脾！
陈年佳酿不至于让人沉醉其中，却忍不住想要砸吧嘴回味，将所有气息贪婪吸入周身毛孔，熏陶人心直至发暖。
李建的故事没有过多的离奇曲折，带着几分波澜不惊的平静，平静的让人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