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因为骂人的是诺曼人,被骂的是托斯卡纳人,仅仅因为出生地不同,就可以上升到平不平等的问题?
如果一场争吵就可以上升到平不平等的问题上。
那么我说,那所谓的平等也太脆弱了。
你要的是口头上的平等吗?
如果是口头上的,那么我想以后所有吵架的人,都进监狱好了。
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平等。
我说的平等,不是诺曼人和托斯卡纳人,骂不骂对方是杂种。
是法律上的!
无论是托斯卡纳人,还是诺曼人在法律上都没有优待,犯了罪的人就必须得到惩罚!
哪怕那个罪人是个尊贵的伯爵!
让我来告诉你们,什么是虚伪的平等!
虚伪的平等是,嘴巴上不能够说对方是杂种,但是却因为身份和种族出身,在法律上得到优待!
杀人者,仅仅因为他的种族身份,而得到豁免!
‘杂种’是道德问题,不是法律问题!
如果你要求这个,那么以后随地大小便的人都要小心了,因为这将导致他们获刑!
现在告诉你们的领主,你们想要的是这样的虚伪平等吗?”
埃里克目光打向了主厅中的众人。
众人开始回避起了埃里克的目光。
“确实,写进法律里才靠谱。我们在胡扯什么?”
“如果把道德问题也加进法律的话,那帮治安官要发财了。”
“如果这个诺曼侯爵能够说到做到的话.......”
众人开始倾向埃里克。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贝莱姆大人就算被惩处过后,仍然没有得到悔改!所以我要求圣座施加进一步的惩处,精神上的惩处!”切萨雷高声叫道。
“诸位托斯卡纳的附庸,意大利诸城的贵人们,市民们,公民们。你们应该对这个案件的起因经过并不了解。
就像这位切萨雷行政官所说,身份和出身决定不了一个人的好坏。
一个人面容粗狂,脾气暴躁,也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坏人,因为我们都知道很多城市里的屠夫都是这样。
他们不修边幅,身强体壮,脾气暴躁,因为他们整日面对的是动物,他们要做的就是见血的生意。每天只是重复地在自己的屋子里挥舞着斧头,久而久之被塑造了性格。
这是因为他们的生活,职业,环境所造成的。
我们诺曼人也是如此,诺曼人的土地并不比意大利的肥沃,商业也不如意大利的兴盛。
但我们人口众多,我们那块狭小的土地无法容纳我们。
我们被迫离开养育我们的土地,去往更加遥远的地方,以谋求生路。
然而我们身无长物,唯一的倚仗就是我们的身体与长剑,我们只能够不停地挥舞长剑和骑枪。
因为我不如意大利人智慧,也不如意大利人幸运,剑是我们唯一能够倚仗的东西。
我们被迫让自己变得可怖,变得勇武,变得令人生畏,但其实杀戮对于任何一个人类来说都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每个诺曼人第一次站在战场上时也同样会畏惧,会胆怯,会想着逃跑。
上帝教导我们要平和。
但是我们为了生存,往往不得不背弃这样的信条。
但是不这样做,我们就活不下去。
你们能够想象吗?
即便是个贵族之家,有着整整十二个孩子,终究也必须有十一个孩子要去流浪。
诺曼底比这个糟糕的家庭要多很多。
贝莱姆同样出生在这样的家庭,蒙哥马利家族不过也是后起之秀。
从他的父亲罗歇开始。”
随后埃里克走到贝莱姆身前,将他的上衣扒开,他的上身时密密麻麻的勒痕,而且大多已经结痂了,不过仍有些渗着血。
贵人们为这一密恐的场景而感到同情。
“就在数日前,尽管只有这位女士的丈夫,佛罗伦萨的贵人安东尼奥,一人向女侯爵提出申诉,众所周知,在诺曼底的法律里,需要有十位自由民同时指认,才会被判罪。
仅仅两个自由民就可以定罪,也许这在托斯卡纳的传统里是符合规定的,但是对于诺曼人来说是不可理解的。但是这位你们憎恶的贝莱姆伯爵,仍然愿意遵从女侯爵与圣座以及枢机主教团的裁决。
为自己可能存在的,没有被证实的,让这位卢克雷齐亚夫人产生误解的行为,向上帝赎罪。
有人说,他这是做贼心虚。
但我要为他辩解,因为这在诺曼底的法律里,这勾引罪名根本不成立。而我当时亦未加冕为托斯卡纳的侯爵,因此他完全可以通过他诺曼人的身份摆脱托斯卡纳的审判。
那天的见证者,都知道当时的贝莱姆伯爵是多么地顺服与虔诚,他像是个迷途的羔羊一般聆听圣座的教导与裁决。
没有任何一个人在那一刻还想得起来,他是个诺曼人。他只是个愿意为自己任何过错负责的虔诚教徒,他以圣经严格地规训自己,情愿取承受那仅仅可能存在的罪行。”
“如果觉得自己没有罪,为什么不伸冤?公正的圣座,将会还他公道!”
切萨雷突然出声,装作一副虔诚的模样,向着圣座躬身。
“我要感谢切萨雷行政官,因为他提了一个好问题。
贝莱姆伯爵,为什么不伸冤呢?明明格里高利陛下当时在场。
还记得《罗马书》怎么说吗?
它说:亲爱的弟兄,不要自己伸冤,宁可让步,听凭主怒;因为经上记着:‘主说,伸冤在我,我必报应。’”(新约罗马书12:19)
埃里克看向了切萨雷,并向着他走去。
切萨雷脸色难看了起来。
这个时候站在门口的卡诺莎守卫长,乌戈爵士走了进来。
“我,乌戈德卡波内,以我卡诺莎守卫长的身份,以及卡波内家族的荣誉,向诸位担保。我参加了那天对贝莱姆伯爵的逮捕,埃里克侯爵所言属实。”
“在生活中,一句微不足道的言语过失,一个无意中做出的行为,都有可能造成误解,争吵,乃至暴力,这不是寻常之事吗?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为此而悔罪?贝莱姆却愿意为这可能的罪过而忏悔。
你们为什么做不到?
因为你们知道那仅仅是可能的罪过,而且并非出自自己的本意。
只要是可能,那就不绝对,是可以规避的,那么你们就能够以这种不绝对,说服自己心安理得。
因为你们想得太多,行商的生活让你们锱铢必较,你们一刻都不想亏本。
一个诺曼人或许在你们看来莽撞无知,但是诺曼人仍然知道在任何时刻对上帝虔诚。
这种虔诚是不计代价的,因为我们不是市民,不是商人,更不是贵人,我们愿意为救赎付出一切,无论是名誉还是荣耀。
就像我父罗伯特欧特维尔,在西维泰特之役,对待良九世教皇一样,我们愿意将唾手可得的胜利,向圣座双手奉上。
因为我们知道我们是仆人,上帝的仆人,我们比起高傲的皇帝,愿意无条件的顺从伯多禄之座!
因此圣座选择了我们,伯多禄之座将天门之钥投向我们,我们没有理由拒绝!
我们虔信上帝,我们坚信虔信能够带来永赎,亦能够带来荣耀!包括骑士精神所需要的一切!
知晓在这天主世界的主人之前,在这天主在俗世的代理人之前,要像个羔羊一样虔诚,待圣座如父,待教会如母!”
埃里克话音落下,主厅的许多人开始议论了起来。
随后埃里克看了一眼切萨雷,继续对众人说道:
“不要被一时的冲动与偏见蒙蔽双眼。哪怕一个人再十恶不赦也不该被加注不属于他的罪行,因为那将使得法律被滥用,让真正的凶手逃跑。
仅仅因为憎恨一个人,一个民族,就可以因为一个可能的猜测,而将罪名加注到一个人的身上?
憎恨会使人迷失心智,丢弃理性。
还记得吗?我们的主,我们的基督,是如何被钉死在十字架上的?
那群犹太暴民称呼我们的基督为妖言惑众者,称呼他为假先知,说他十恶不赦!可我们的基督做错了什么?
他没有伤害哪怕一个人!却背负了十恶不赦的罪名!
那群犹太暴民仅仅因为憎恨他,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证据!没有任何证据!
就将他定为罪人,迫使罗马总督彼拉多处死无辜的基督。
罗马总督彼拉多,甚至给了暴民们两个选项,一个是真正十恶不赦的恶徒巴拉巴,一个是没有伤害任何人的基督。
还记得福音书上的记载吗?
彼拉多说:‘你们要我释放哪一个给你们?是恶徒巴拉巴呢?还是被称为基督的耶稣呢?’
那群犹太暴民竟然选择释放恶徒,而处死基督!
彼拉多说:‘为什么呢?这人做了什么恶事呢?真理又是什么呢?我并没有查出他什么该死的罪来,所以我要责打他,把他释放了。’
然而暴民却大声催逼,求他钉基督十字架,然后他们的声音就得了胜!”
说着埃里克一把将赤裸着上身的贝莱姆推向了人群里。
随后指向了主厅正中央摆放的基督殉难十字架,阳光此刻正升到恰当的位置,落在基督满是血液的脸庞上,遍体鳞伤的躯体,罪恶的荆棘冠!
福音书所述的故事,在众人脑海中浮现。
埃里克的话语,贝莱姆身上的伤痕,高台上漠视一切的圣座。
暴民!暴民!暴民!
一种恐惧感在他们之中弥漫了开来。
贝莱姆起了劲,故意地往人群中挤,制造骚乱和恐惧情绪。
“你们皆知犹太人可恨,因为他们钉死了基督,可又有谁真正明白基督是因何而死呢?
不是因为犹太人这个民族,而是因为那群犹太暴民的愚昧无知,他们为憎恶和偏见所蒙蔽。
基督在十字架上死亡的前一刻,都不曾憎恨这些暴民,而是怜悯他们的无知与愚昧,为人类的恶而悲伤。
你们之中有多少人领悟了基督之意?
我告诉你们,我今天的感受,我听到了喊叫声,不断的喊叫,喊的是什么呢?
‘钉他十字架!钉他十字架!’
而我想要对你们说什么呢?
‘你们自己把他钉十字架吧!我查不出他有什么罪来!’”
埃里克的话音刚落,人群中突然有人喊道:“血!血!血!”
一个身形瘦削的人从人群中跑出来,他的脸与手被溅满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