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韫秀心有不甘的说道,却也不得不承认,方重勇这种水平的人到了科举考场上,大概也跟文盲学写字差不多,估计写诗连韵脚都压不住。
不管怎么说,这位爷起码是科举需要的知识,一窍不通。还真不如让王韫秀本人去考,或许成绩还会好一点。
任何一个考官,看到方重勇的试卷,都会知道这个人“不学无术”,根本不可能在正常情况下中进士。
所以要么将卷子当做垃圾一样扔掉(未被录取的考生试卷在贡院是不存档的),要么迫于权贵的压力,捏着鼻子将其录用。
如果是后者,某些情况下科举舞弊被揭开盖子,那么这份考卷就是定性量刑的证据。
无论是对考官,还是对考生,都是如此!
“对啊,这就是将活生生的把柄,留给了某些人,成为某的一个隐患。
你觉得你家阿郎,会犯这样的错么?”
方重勇沉声说道。
科考中第的试卷,那都是要封起来在礼部贡院存档的。里面的一些“笑料”,则一定会传出去,在民间广为流传!他这个“文盲”去参加科举考试,就是把自己最弱的一个点,摊开在大庭广众之下,让别人围殴。
“所以,是替考破绽更少对么?毕竟妾身那位小表哥,也算是文采斐然了。”
王韫秀若有所思的问道,她有点明白方重勇的思路了。
“没错,李揆确实是替考了,可是,他不说,我不说,知情的考官不说,谁会知道?
有谁看到了?又有谁能证明?谁会没事找我的茬?”
方重勇有恃无恐的反问道。
封建时代最大的bug,就是没有照相机,没有录像机,没有手机,没有一切电子设备!没有任何可以还原考场环境的手段!
如果有人说李揆是代考之人,方重勇没参加考试,那么他的证据呢?有证据么?他凭什么说这话?
乱说话可是要付政治责任的,尤其是方重勇那时候很可能已经是官员了,谁敢说这个话?
如果真的要启动调查,那么相关的门槛极高!高到什么程度呢,就是高到基哥都不坐在龙椅上了,才可能有这么一个调查。
然而现在只要启动调查,就必然会惊动基哥。然后为了自己的面子,为了让给出的承诺不至于成为屁话,基哥便会只手遮天,将调查压下来,再反手将想调查这件事的官员打发得远远的。
这个破绽,可比贡院内随便哪个礼部官员,甚至中枢六部的官员都能看到考生试卷的破绽要小多了!
方重勇考试留下的试卷,就是未来政敌攻击他的最好证据!而且这个白字黑字的东西,查看的门槛又非常之低,到时候还不好抵赖。某些居心叵测的人拿到证据后,就可以马上开始做文章,给方重勇戴上一个科举舞弊的帽子。
而李揆做的试卷,四平八稳,中进士毫无问题。到时候纠缠起来,这便是属于“文无第一,武无第二”的范畴,没什么好争论的。这种程度的“拉偏架”,也是大唐科举所允许的“潜规则”。
不知道内情的人,看到这份卷子说不出什么来,“方重勇”会考试,又有背景,被点为状元很正常。
而知道内情的人,又不会无缘无故的“自爆”,基哥也不许他们自爆!
这个套路,便是只要不揭开盖子,那么别人就永远不知道盖子下面藏着的是什么。
可能是一锅粥,也可能里头躺着一个凯蒂猫的布偶,这种事情谁知道呢?
说明白这些道理之后,王韫秀这才大为叹服,一个劲的夸赞方重勇深谋远虑,早就把之前的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我就说你不用白操心吧,你是不知道阿郎在沙州多厉害,那些一个个腰缠万贯的西域大胡商,在他面前就老实得跟鹌鹑一样。
区区一个科举算什么。”
阿娜耶在旁边阴阳怪气的附和道。
“好了好了,你少说两句。”
方重勇怼了阿娜耶一句,转过头看着王韫秀说道:
“不过你的担心也不是多余的,只是和你想的情况不太一样。
这次科举绝对要出大事。御史中丞张倚的儿子张,必定会中进士,而且,可能还是甲等!
为了把张倚搞下去,此事很可能被有心人利用,在考生群体中闹开。
到时候圣人一定会在大明宫内举办一场最终考试,亲自来考量被录用考生的水平。
终究,某还是少不了这一场大考。”
方重勇轻叹一声说道。如果张那边不出事自然好,连这一波折腾都省了。
但他认为,张的事情,一定瞒不住,一定会有人大做文章!方重勇从来不把成功的希望寄托在敌人的疏忽上,从来不认为别人一定得按自己预设的方案去走。
方重勇之前已经听到了一些风声,张当初不就在杏花楼里大言不惭说他一定会中进士嘛,估计最后的结果也是这样。
所以说,既然这次科举里面已经出现了一个张,那么还会不会有更多的“张”呢?
不得不说,可能性非常大。从杜甫与元结的抱怨当中,方重勇总结出了一个很可怕的信息:大唐的科举,已经烂到不改不行的地步了。现在大概就只有基哥,才觉得这玩意还能继续用。
自开元以来,大唐的科举就日渐废弛,关系户比比皆是,考场已经成为了比拼后台的战场。
从前也不是没有问题,只不过是盖子没有揭开罢了,不知道里头都是些什么妖魔鬼怪。
或许在基哥眼里,科举选士都是八二开:有本事的八成,混子二成。
不过这次揭开盖子以后,他或许会得到相反的结论:有本事的只有二成,其余八成都是混子!
相信那时候基哥脸上的表情一定会很精彩。
“唉,找个机会离开长安吧,一个科举都有这么多门道,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王韫秀忍不住抱怨道。李揆替考的事情,一直让她心里不舒服。
“哪有那么容易走啊,科举完了以后,某还得去兴庆宫报到,不知道圣人会有什么安排。”
方重勇叹了口气。
天宝年间,长安的政治斗争,一定会激化。
以后在这里,他就像是一叶小舟,在大浪中翻滚挣扎一样,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
偏偏现在还不能跑!
现在的基哥,如同一个任性的熊孩子,他作出什么选择都是有可能的,并不一定会按别人的设想去走。
破坏力极大,不负责还任性,或许就是基哥的本色了。
这,恐怕就是人们常说的“伴君如伴虎”吧。
“来,都来抱抱。”
方重勇将王韫秀和阿娜耶都叫了过来,用雄健的臂膀将二人抱在怀里,亲吻着她们的脸颊。
“将来一旦有什么事情不对劲,我带着你们杀出长安,浪迹天涯,一起逍遥快活。”
方重勇信誓旦旦的保证道。
“你就吹牛吧。”
王韫秀翻了个白眼,嘴上不以为然,心里还是很受用的。
……
不知道是不是方重勇的乌鸦嘴开了光,又或者是张的大嘴巴真的很欠揍,又或者是张之父张倚的官位真的让很多人眼红。
这次科举的最终结果还未出来,张中进士甲等的风声,就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以至于长安街头巷尾几乎随处可以听到好事者们议论纷纷。
到了放榜的那一天,果然如众人所说的那样,被授予了进士甲等的人,除了传闻中“必中”的张外,还有方重勇和一个叫岑参的人。
其中方重勇的名字,排在最前面,岑参其次,张排在最后!岑参也是当过官的人,跟方重勇一样,同样的辞官回来考试的。
根据科举规则默认的,这便是进士科(补录)的第一名、第二名和第三名了!
至于其他的,元结与杜甫二人的名字赫然在列!只不过他们位列第三档,仅仅代表中了进士而已!
这些人里头,岑参是走了方有德的门路,而元结与杜甫则是李林甫保举的,至于方重勇和张那更不必说,懂的都懂。
而其他考生,都是高官子弟,家世颇为不凡,家里至少也是四品官起步了。
甚至可以这样说,元结与杜甫二人才是阴差阳错挤进这次科考圈子里的人,其他的,几乎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在考试没开始之前,谁会中谁不会中,大致上就已经有个范围了,只需要细节调整。
今年的科举可不算简单,比如说第一场“写诗”,题目是《湘灵鼓瑟诗》,要求只能用五言,写满十二句。这到底是写啥的,不是文化圈的人都搞不明白。
如果让方重勇去考试,估计他什么句子都写不出来,甚至都读不懂命题是要写什么。
同样的,很多考生也跟方重勇一样,连这最简单的五言诗都写不明白,其他的更不需要说,所以就只能“各凭本事”了。
于是,科举舞弊的流言,在考生群体中开始蔓延开来。不管是本来就觉得自己没希望中的,还是那些觉得自己应该中第却没有中的考生,都不约而同的串联起来,似乎,其中还有人在推波助澜,不怕把事情搞大。
这天,已经是放榜三日之后了。
元结和坐在轮椅上的杜甫,二人春风满面的来到方重勇家贺喜,庆祝方衙内科举中第甲等第一。
他们在家中堂屋内吃饭,酒过三巡之后,元结这才不动声色的询问道:“方贵人可知最近舆情汹涌,都在谈论科举舞弊之事呢?”
杜甫将筷子放下,竖起耳朵聆听方重勇的回答。
“某并不知道,怎么了?”
方重勇故作惊讶反问道。
“方贵人有所不知,张是长安有名的不学无术之辈,甚至可以说百无一用!
然而,他现在居然是进士科甲等,好多人都说考官是借此献媚于御史中丞张倚!等待张倚拜相后,他们便可以得到提拔。”
元结有些担忧的说道。
“二位才华过人,应该不必担心这样的问题。”
方重勇轻轻摆手说道。
“方贵人有所不知啊!”
杜甫轻叹一声说道:“若是圣人在大明宫再开一场考试,考核中第的考生。只怕,会横生枝节。”
他与元结,都是靠着李林甫的关系才中第的。实际上如果大家都没有贵人帮助,公平竞争,或许在科举的规则之下,杜甫与元结还未必能考上。
或者说他们二人心里都很有数,不相信完全靠自己的实力,就可以如此顺利的拿下科举。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嘛。”
方重勇哈哈大笑说道,似乎一点都不担心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然而方重勇等人不知道的是,如今基哥所在的勤政务本楼,几个朝廷重臣已经吵成一团,对于这次科举的结果,产生了严重分歧。
220.第193章 外行?不,我才是专家。
220.
勤政务本楼的书房里,李隆基面色阴沉看着面前的右相李林甫、左相张守、御史中丞张倚、吏部侍郎苗晋卿等人,手里拿着的,是这次被列入“甲等”的张的卷子。
“这就是朕选拔出来的前三名么?还有多少人是这样的?”
基哥愤怒的将试卷扔到地上,忍住想上去踩两脚的冲动。
“圣人,是微臣教子无方。请朝廷秉公处断,微臣毫无异议。”
张倚将官帽放到地上,然后跪下来给李隆基磕了一个头。
他儿子出的事情,无论这件事跟他有没有关系,无论是他张倚指使苗晋卿办的,还是苗晋卿这个考官为了阿谀奉承,而“不懂事”办的,他都免不了要丢官。
其实科举当中具体有什么幺蛾子,基哥是不太清楚的,他一向都是不太关注那么细节的东西。但是科举里头有没有套路,以及套路有多深,他这个大唐天子可谓是心知肚明。
盖子不能揭开,揭开后,里面都是烂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