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难得顾不得去擦额头上的冷汗,强撑着狡辩道。
“是么?
那本节帅就明白无误的告诉你,你父王思敬,参与了当时李亨发起的叛乱,并在金吾卫中担任内应,阻止城外的南衙禁军入城平叛,罪大恶极!
乃是死有余辜!百死难辞其咎!
本节帅这么说,你听懂了么?
我父亲方全忠,御史中丞郑叔清,还有当时与你父共事,也在现场的右金吾卫中郎将裴,都可以作证,你父图谋不轨。
王军使还有什么话说!”
方重勇毫不客气的呵斥道,戳破了王难得最后一丝幻想。
这番话让王难得无言以对。
他很清楚对方刚才的话,有多重的分量。方有德与郑叔清不提也罢,就说裴,乃是李隆基亲封的“剑圣”,并且当时也在金吾卫中,还在事发现场。
裴只要跟基哥说:我那时候就感觉王思敬怪怪的,莫名其妙就极力反对带兵进城平叛,或许真的跟李亨有勾结也不一定。
那么王思敬被杀这件事便就此定性了!
王家勾结李亨图谋造反的大帽子就再也摘不掉,全家被杀或者被流放,已经无需赘言。
换句话说,现在只要方重勇写封信给长安天子禀明此事,他们王家就彻底完蛋了!
至于裴会不会作证,方重勇能不能请得动这尊大神呢?王难得不知道,但是他不敢赌。
因为他相信方重勇肯跟自己说这么多废话,定然是有所需求的。写个信不过一炷香时间,方重勇要写早写了。
“方节帅有什么差遣,不妨直言。
末将若是能办,则一定鼎力相助,鞍前马后不辞辛劳,甘为节帅鹰犬与臂膀。
若是末将无用,或者节帅也只是听圣人之命行事,那也请方节帅派人将某绑了,送还长安交给天子处置吧。”
王难得顾不上男儿膝下有黄金,直接给方重勇跪了,十分干脆利落。
“诶,王将军多虑了。刚才某那番话,不过是试探而已。都是为了给圣人办事嘛,还请王将军不要往心里去才是。”
方重勇笑眯眯的将王难得扶起来,二人于桌案前落座。
看到方重勇脸上带着意味深长的笑容却不说话,王难得依旧是心中打鼓,忍不住开口问道:“不知道方节帅驾临此地,是不是为了河源军前些日子闹饷之事而来呢?”
“是,也不是。
边军闹饷固然不对,但这是朝廷拖欠军饷在先,这点本节帅也很理解考虑陇右边军将士们的难处。”
方重勇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那节帅来河源军……难道是为了查账?”
王难得是聪明人,一下子就明白了方重勇的真实意图。
“王将军,本节帅觉得你是人才,不该就此埋没了。
本节帅也是爱才心切之人,陇右边军的问题,圣人也是有所耳闻,但不知内情,所以命某私下里暗查。
这几年陇右边军内部,上上下下吃空饷也吃了许久。圣人震怒,命某追查细节。
军中其他魑魅魍魉之事,也要一并追查。王军使明白是什么意思么?”
方重勇从怀里掏出自己的任命文书,又将腰间监察御史和监军使的腰牌都放到桌案上,王难得这才感觉事情大条了。
因为一个“飞来横锅”甩到了方重勇头上,便让外人都以为方重勇是个背锅侠,倒霉蛋,而忽略了这个人本来的官职是什么,原本到陇右来的权责又是什么!
简单点说,方重勇原本职责,除开选拔银枪孝节军兵员外,就是监视和纠察陇右军中不法。
当然了,这把宝剑是不能出鞘的,它只是基哥借给方重勇的“核武器”,而核武器最大的功能就是威慑!
方重勇要在哪里选拔兵员,那里的边军就必须配合,要不然方衙内就会在这些边军里面“纠察不法”。这种情况下,谁会为了几个兵员去跟这位朝廷钦差翻脸呢?
基哥给方重勇监察御史与监军使的官职,就是因为这个。
但这不意味着方重勇便能为所欲为,要充英雄,去当一个真正的“监军”,更不是要去解决边军内部的种种系统性问题。
方重勇真要硬着头皮搞事,必定会让陇右鸡飞狗跳。到时候万一有边将投靠吐蕃,那乐子就大了。
这就是方重勇厉害的地方,他把手里的权力当做威慑的底牌,而不会真正打出去。无论怎么闹,事态都在掌控之中。
“陇右边军中许多问题,当真是一言难尽,某也是只知道沧海之一粟。”
王难得叹息说道,话说这个份上,继续狡辩就没什么意思了。什么吃空饷啊,烈士报逃兵啊之类的问题,陇右军中那是一抓一大把,谁都经不起细查!
“军帐内笔墨纸砚俱全,还请王将军把你知道的东西写下来。某会考虑到时候在圣人面前美言几句。毕竟白沙入涅,与之俱黑嘛,相信圣人也会体谅王将军的难处。
对了,盖嘉运将军之前已经写过一份,你要不要参考一下他是怎么写的?”
方重勇皮笑肉不笑的从怀里摸出一张折起来的纸,拿在手里,对着王难得扬了扬。
“不必了,不必了,节帅说笑了。”
王难得讪笑道,那样子比哭还难看。
这位小方节帅,已经为他们这些边将准备了功能齐备的“大餐”,堪称是软硬兼施。王难得相信自己绝不是第二个倒霉的,后面一定还有别人!
他不得不老老实实的磨墨,铺开大纸,在上面写下河源军吃空饷的数目和比例。军中哪些空饷是被用来应急了,哪些是被各级将领贪墨了。
还有哪些战死的士卒,原本应该是烈士,边将们为了贪墨抚恤金,对外宣称是叛逃等等。
写完之后,王难得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只觉得全身都掉入冰窟一般。这玩意要是被长安天子看到,当事之人不死也要脱层皮啊!
“水至清则无鱼,王将军不必想太多了。”
方重勇将这份“认罪书”收入袖口,淡然说道。
“还请方节帅将来在圣人面前多多美言几句,末将感激不尽。”
王难得知道自己上了贼船,恳求说道。
他也很清楚,方重勇绝不会将这份认罪书给长安天子看,因为这对所有人都没有好处!不到鱼死网破,悬在头上的剑就不会掉下来。这便是威慑的力量。
当然了,作为代价,王难得就必须得乖乖听从方重勇驱使,政治运作的潜规则就是这么冷酷。
“好说好说,本节帅公务繁忙,就不在河源军中逗留了,告辞。
王军使只要愿意好好为圣人办事,那就不用担心那些无聊的威胁。”
方重勇站起身对着王难得点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
陇右边军当中真是一个又一个的大坑,一不小心掉进去就完蛋了。方重勇在心中暗暗庆幸,现在已经搞定了临洮军和河源军的高层,将这两个最大的“山头”都掌控在自己手里了。
不说让他们安心办事,起码不会给自己添乱添堵了。下一步就要开始处理陇右边军的欠饷问题了,这踏马又是个大坑。
走出营帐,方重勇忍不住长出了一口气。虽然收服了王难得,他却一点都没感觉到轻松。
有错别字的话你们标出来,到时候我让别人点一下就能改。不用在评论区说哪个字写错了,我现在不方便校对。
289.第250章 平时安西万里疆
289.
长安城虽然没有门朝大海,但初春时节已经是春暖花开。
权贵家的子弟们,带着各色胡姬,背着弹弓,三五成群的到郊外踏青,射鸡打鸟。
而来城东灞桥送友的,去城南墓园扫墓的,自然也是不乏其人,迎来送往络绎不绝。
什么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之类的诗句,也是时不时传入路人耳朵里。
不仅如此,郊外豪强地主家的庄园,为了适应长安愈演愈烈的“市场经济”之风,也将部分屋舍改为了“农家乐”,以供居住在长安城内的达官贵人们暂住,靠收租小赚一笔。
在长安周边读书备考的各地考生们,也是隔三差五的聚集在一起吟诗作赋。一个个心比天高,盼着命比天更高。
总而言之,这一切的一切,看起来就是一派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景象。
既然长安城的权贵们,都习惯于城外踏青,潇洒快活。那么一向自诩为“最会玩”和最爱玩的大唐天子李隆基,又怎么可能闷在兴庆宫内不出门呢!
这天一大早,基哥就带着高力士,让方有德带了一个营的神策军精锐,来到长安城东的灞桥附近驻扎。人老心不老的基哥,还叫来几位平日里较为乖巧的皇孙,一起组队跟神策军中挑选出来的士卒打了一场马球。
没错,基哥虽然对他的所有儿子们都不待见了,但对自己的孙子辈还是有点感情的,也就是传说中的“隔代亲”。
这些士卒中不乏骑术超群,善打马球的高手。不过基哥指挥若定,带着一众皇孙将对方打得丢盔弃甲,连一个球都没有进,自然是大获全胜!
那些平日里横扫千军如卷席的马球高手们,在基哥面前就没有一合之敌。
可惜基哥那些孙儿辈的马球技术虽然还说得过去,但今天的发挥着实欠佳,基本上都是靠基哥一人撑场面,成了球场上最靓的仔。
马过如风,快如闪电。若是不细看,外人还以为骑在马上的基哥只有四十岁。
饶是如此,一场马球打下来,基哥也是累得没法挪动,如同死狗一般躺在特制的软垫上,嗅着草地上野花的芬芳。
高力士十分殷勤的跪坐在一旁帮他擦汗,而方有德则是矗立在一旁,不动声色的微微皱眉观察着四周,却连一句话都没有说。
正在这时,一名城东驿驿站的驿卒,骑着快马飞驰而来,随即被神策军护卫带到了李隆基跟前。
“力士,朕今日赢了马球,有赏。”
基哥懒洋洋的指着送信的驿卒说道。
“谢圣人恩典!”
这名驿卒大喜过望,跪在地上拼命谢恩。
他本是听命将信送到皇宫,出门后听人说圣驾就在附近,便没有直接去皇宫,而是直接找到了这里。
少跑一段路不说,没想到还有打赏,可谓是秦始皇摸电线,赢麻了。
打发走驿卒之后,基哥屏退众人,只留下方有德与高力士二人,商议机密。
“念吧,谁写来的信?”
基哥有气无力的问道,脑子里还在回味之前马球场上,自己打出致命一杆时的快感!
球场上他好像还是当年的追风少年,但躺在地上却感觉到,自己已经老了。
“回圣人,是代理陇右节度使方国忠,也就是方全忠之子写来的。”
高力士意味深长的看了看身旁面无表情的方有德一眼,小心翼翼的说道。
“圣人,那微臣回避一下。”
听到这封信是方重勇写来的,方有德连忙对基哥叉手行礼说道。
“诶,不必,听听也好嘛。力士,不必忌讳,念吧。”
基哥翻了个身,用左手托着下巴,看着不远处草地上开满了不知名的白色野花,一派春日的美景。
高力士只好原封不动的将方重勇这封信念完,不仅如此,念完后他还加了一句:“方国忠的字写得不错。”
方重勇在信中说了好几件事情。
第一件事情是陇右欠饷,安人军哗变。至于其他各军蠢蠢欲动的事情则一个字也没有提。
第二件事情是杜希望病重无法再担任陇右节度使,现在已经在返回长安的路上。
第三件事情是方重勇本人以留后身份,暂代了陇右节度使之职,并着手处理陇右军队欠饷的问题。
针对这三件事,方重勇还给基哥和朝廷提了解决方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