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实上,安史之乱虽然爆发得很突然,但大唐矛盾积压将要内乱,却又是众多臣子的共识。
如果基哥早死几年,大唐也一样会来一场夺嫡之战。皇子勾结边镇节度使“勤王”的戏码,对于大唐子民来说,接受程度比安禄山头铁造反要高多了,到时候至少北方的这些节度使都会参与进来。
而且还很可能一个皇子得到一路边镇支持,一路人马成功夺取长安后,其他各路人马该站队的站队,该挨打的挨打,权力重新洗牌。
“岑御史想说什么呢,别绕弯子了。”
方重勇叹了口气说道。
“下官以为,方节帅要早做准备,有备则无患。
进奏院,恰好是一个可以提前布局的机会。下官能力有限,并不擅长这些,所以还是留在节帅身边办事为好。
李的小伎俩,节帅不必理会,可以货比三家再来定夺。
独孤家的小娘子,也不见得是最美的,节帅当然要好好瞧瞧再说。”
岑参壮着胆子建议道,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他相信方重勇一定明白自己想表达的是什么意思。
他们这样的官员,如果站出来造反砸李唐的摊子,则一定没这个意愿和胆量。
但若是有机会混个从龙之功,这些人则跑得比谁都快,比谁都积极!
基哥刁民害朕思维的根源便在于:唐朝自上而下,都不觉得换皇帝是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只要还是李唐这块牌子,哪个宗室当皇帝根本无所谓!
太宗都是逼迫父亲退位,杀嫡亲兄弟上位的,还有什么伦理纲常可言?
在这种社会思潮的前提下,也就不存在国家框架下的忠诚了。臣子对皇帝的忠诚,全依赖私人关系。对国家忠诚的人,或许正日思夜想搞死基哥。
“岑御史言之有理,那进奏院的进奏使,某便让严庄担任了。
他现在还在沙州敦煌县当县令,某已经派人让他来凉州了,估计明天就能到。”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情况确实发生了变化,基哥的子嗣们在脱离牢笼后,已经开始悄悄行动起来了。
方重勇有些感慨,他自己想悄悄做完的事情,居然被岑参一语道破,看来确实是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
进奏院并不是简单的“节度使驻京办”。在中晚唐历史上,便有进奏院官员根据节度使命令,刺杀朝廷中枢官员的案例。
这个机构的复杂程度,涉及军事、政治、经济甚至外交,其重要程度远远超过当时人的想象。
李的这封信,说明权力场上的新局面已经打开,岑参的能力,的确不能应付这样的复杂状况,需要一个心机更为深沉甚至是毒辣的人物。
非严庄莫属。
“对了,李不是说这位独孤娘子爱慕我嘛,那就让她来凉州来游玩一下骑一骑骆驼。再跟某这个粗人睡……见一面,住几个月玩够了再回长安嘛。”
正当岑参要起身离开的时候,方重勇忽然皮笑肉不笑的提了一嘴。
“诶?”
岑参一愣,还可以这么玩吗?感觉自己被方重勇刷新了认知。来凉州玩玩,那自然还是要回去的,方重勇可谓是反将一军。
“那下官这便写一封信。”
看到岑参错愣的模样,方重勇失笑摇头,暗骂李是个大沙比。
李玩这种暧昧套路也太瞧不起人了,凉州是什么地方,他方衙内这个河西节度使要什么女人弄不到手?
哪怕是西域小国的公主,只要他想搞也是信手拈来,而且还可以挑。李以为送个女人就能把他方衙内拖下水,真是吃饱撑的,还是洗洗睡吧。
方重勇不屑想道。
316.第273章 生而为人,我很抱歉
316.
“纳命来!”
“纳命来!”
惨白的月光下,方重勇面前是密密麻麻,如同僵尸一般蹒跚向前的“人”。一个个手里提着明晃晃的刀,不断往前走。
方重勇知道这是一个梦,也知道这是他潜意识作怪,但他就是没办法醒来,就好像被鬼压床一般。身边原本应该有的丘八,此刻一个都没看到了,他独自一人面对着密密麻麻的“人”。
那些被杀的人,身上的伤口似乎都清晰可见。有的甚至连头颅都被斩下来了,他们如同鬼魅一般,穿过自己的身体,然后漫无目的朝前走,庞大的队伍最后消失不见。
面前只剩下惨白的月光洒落在沙地上。在这个清醒梦里,方重勇不能回避,不能回头,无人帮忙,当然,最后也没遭到任何报复。
已经是日上三竿,灿烂的阳光照射到方重勇脸上。他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一身冷汗,身旁的裴秀正满脸关切看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我说梦话了么?”
方重勇不动声色问道。
“阿郎一直在说:你们该死,就这四个字了。”
裴秀心有余悸的说道。
“难怪五代丘八都信佛的。”
方重勇小声嘀咕了一句,长长的松了口气。
对于正常人来说,杀人,或者说指挥杀人,这种事情本身,并不会令人愉悦或者产生什么成就感。只是很多时候,战争虽然并不是以杀人为目的,但这样的事情,却又不可能杜绝。
无论是丘八还是将领,这都是一种职业罢了。如何高效而巧妙的杀人,是这一类职业的核心技巧。
很多时候,只要上了战场,那就不是你杀人,便是人杀你,谁都没得选。
方重勇给凉州安氏的人做了很多工作,才让他们暂时打消了发展走私的念头,加入到一个更宏大的事业当中去。
那一支商队的信息,也是凉州安氏出卖给方重勇的,作为自证立场的投名状。这支走私商队的人如果不杀,方重勇就没办法在河西展开部署了。
方重勇不喜欢杀人,但这次他不得不杀。生而为人,他很抱歉。
“希望我的罪孽,将来不会让来分担。”
方重勇将手放在裴秀那平坦的小腹上,轻轻的抚摸着。
“阿郎,圣人年纪已经很大了。将来万一有个意外,那……”
裴秀微微皱眉,忍不住询问道,这个问题她已经在心中酝酿很久了。
方重勇被授予河西节度使的官职,不但没让裴秀安心,反而让她在心中蒙上了一层阴影。
“怕什么,谁敢动我,我就杀谁!”
方重勇没好气的怼了一句。没有比他更明白将来世道的变化,岁月静好不会维持太久了,将来会是一个用刀讲道理的时代。一切没有武力支撑的权力,都会被人狠狠扔到地上,无情踩踏。
看到方重勇如此坚决的态度,裴秀顿时不说话了。
如果是别人,那样说肯定是在吹牛。但是裴秀知道,方重勇真敢,他什么破事都敢做!这个男人对于皇权没有任何敬畏之心。
“上次不是写信了嘛,我父亲回信说,等孩子生下来以后,送到裴氏悄悄的养起来……”
裴秀有些难为情的说道。
她几天前就收到信了,裴也说了很多实在话,河西节度使树大招风,无论如何都要低调。
裴秀琢磨了好久,考虑这种事应该怎么说,最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
“明白了,就按你父亲说的办吧。”
方重勇微微点头说道。
“喂!你这人怎么这样啊!那可是我们的孩子!”
裴秀站起身,瞪大眼睛看着方重勇,一脸不满要暴怒的样子。
“今日便让管崇嗣送你去幽州吧,将来我会对外宣称你坠马重伤需要休养。”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并没有改变心意。裴秀脑子不清醒,她爹裴还是看得很明白的。
大唐的政局,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你们一个两个人,都是在做什么啊……”
裴秀双手捂住脸,开始低声抽泣。
“要变天了,你父亲是为你好,凡事都要为长远计较。”
方重勇无可奈何的说道,轻轻的揽住了裴秀的肩膀。起风了,嗅觉灵敏的人,已经从微风中感受到了冬天的寒意。
颖王李的奇怪举动,就足以说明,大唐中枢的政局已经开始逐渐动荡起来。皇子站队公开化,这一点连基哥都开始压制不住了。强压着,要不就出下一个李亨,要不就得把皇子们都给宰了。
或许接下来,在大唐统治核心达成一种新的恐怖平衡,便是基哥的下一轮布局。让太子与诸皇子争斗,这些人不会甘心嘴炮互喷,一定会找帮手。
将斗争控制在一定范围内不失控,这便是基哥的基本目标。他不会去考虑更多的事情,而是会把享乐放在第一位。
很多臣子,甚至是朝廷重臣,都会考虑将来基哥驾崩以后,自己的路要怎么走。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毕竟基哥今年已经六十多了,他还能潇洒多少年呢?
而无论是方重勇也好,方有德也好,目前都是坚定的“保皇党”,不属于任何一个皇子派系。换句话说,基哥就是他们父子二人的唯一靠山。
将来,这类人都是新皇帝登基后,在第一时间必须要清除掉的死硬派!罢官只是保底,流放岭南是常态,严重点的甚至是要被灭族!
这一点,不仅岑参明白了,恐怕裴也是看出来了。
让裴秀生一个私生子,以裴氏子弟的名义养在裴家,也是为方家留个血脉,方重勇觉得按古人的习惯,在没有明显站队的情况下,裴已经很够意思了。
不过方重勇倒是觉得还可以更进一步。
与其等裴秀生了儿子送回去惹人怀疑,倒不如现在就让裴秀回到裴身边,大半年后把孩子生下来。
如果以后风平浪静了,再把裴秀和子女接回去;
如果以后真的出事了,那就……执行应急预案。
在边镇造反!总之方重勇是不会坐以待毙的。
到时候裴秀在裴氏也会更安稳,如此安排进退皆有路。
“真的一定要这样么?”
裴秀心有不甘的说道。
“对,而且,某还有个大计划,可能会奔波很久,也不方便将你一直带在身边……回到你父亲那里,某也更放心一些。”
方重勇含含糊糊的提了一嘴,却不敢跟裴秀说得太明白,免得把这位傻姑娘给吓到了。
“唉,如此也好吧。”
裴秀如同霜打的茄子一般,彻底蔫了。
现在她似乎觉得,从前遮住自己眼睛的“滤镜”,被人拿走了。如今她眼中的世道,充满了危机与不确定。
……
“节帅!方节帅!
您终于回来了!终于回来了啊!”
书房里,刚刚进来的严庄,便不顾体面,抱着方重勇的胳膊嚎啕大哭,堪称是一把鼻涕一把泪。
“好了,不说闲话,沙州如今情况如何?”
方重勇摆了摆手,示意严庄坐下细说,此刻不怒自威,身上带着边军主将的强大气场。
让严庄唏嘘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