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沉声问道。
“圣人拿住殿下的把柄,有个前提,就是殿下有机会夺嫡成为太子。
只有这样,殿下写给安禄山的信,才会变成把柄。
可是殿下的目的,是成为太子么?殿下又怎么可能成为太子呢?”
高尚的话,像是一把利刃,在李心头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是啊,既然不可能继承太子之位,不可能以太子的身份,和平继承大统。那就只能玩玄武门继承法了。
甚至从边镇起兵夺权!
这样一来,跟安禄山来往的所谓证据,还有什么意义呢?
一个赌徒只要敢掀桌子,那么桌面上的任何规则,到时候都对他无效!
想到这里,李那英俊的面孔闪过一丝狰狞,双手紧紧握拳,又慢慢放松,最后长叹了一声。
“本王明白了。”
李微微点头说道。
“安禄山打得过方氏父子么?”
李问了一个直击灵魂的问题。
“打不过,但正因为打不过,所以他们父子的权势也快到头了,圣人肯定忍不下。
水满则溢,月满则亏。方重勇从西域班师回朝之日,便是圣人从他们父子手中收回权力之时。
到了那时候,安禄山这张牌就可以好好打了。殿下,您这么年轻,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高尚压住内心的兴奋苦劝道。
“你说得也不无道理。”
李点点头说道,稍稍有点斗志了。
是啊,他还这么年轻,还有大几十年可以折腾,又有什么等不起的呢?
正在这时,一个内侍打扮的人匆匆忙忙来到李身边,当着高尚的面说道:“永王殿下,安禄山已经来到长安城外城东驿,等待圣人召见入城了。”
来了!
李大喜,身体都激动得发抖。
“殿下,再忍一忍吧。”
高尚不动声色拉了拉李的袖口。
第295章 晚唐行为艺术
闭门谢客的这段时间,方重勇也不是完全没见客。
刘晏、第五琦等人,都是三天两头的前来拜访,商议交子之事。至于杨慎矜,他是负责交子仓库内绢帛和其他货物的运作,不涉及到交子发行,所以一次也没上门找方重勇。
最后众人商议出一个折中的办法,来发行第一批交子。
具体就是关中、河北与河东、河南、两淮、江南、蜀地,分别发行官面上不能互相兑换绢帛,但允许民间通用的六版交子。由长安统一印刷。
而河西的交子总铺,则是发行流通于河西走廊与陇右,以及西域广袤地区的交子。既然已经先行铺开,便不再另做雕版。
河西交子同样是不能在大唐其他地区兑换成绢帛,但是可以跟其他交子在民间兑换,以交子换交子。
不同地区运营流通的交子,都只能在本地兑换。至于商贾与百姓愿不愿意互换不同地区的交子,以及这个“比例”是怎么样的,全凭自愿,官府不加干涉也不参与其中。
等各地的交子平稳运营三年之后,若是效果良好,则考虑以一年换一版的模式,逐步替换市面上所有不同的交子,形成一个可以在全大唐流通和兑换布匹的统一版本。
虽然方重勇认为刘晏等人的计划还是太过于想当然了,但他还是跟这两人说了很多纸币流通环节可能会出现的问题。
比如说为了防止假交子出现,必须一年换一版,淘汰旧票更换新票,让一门心思印假钞的人无从下手。
比如说绢帛的兑换一定要足数,而且交子发行版本上必须盖上“日期戳”,起码得一个月后才能在交子行换回布匹。以免有人投机倒把,故意挤兑某一地的交子铺。
再比如说官府收税的时候,一定不能拒收交子,要不然就会让交子飞速贬值,最好的办法是让百姓按一定比例上缴交子。
等等诸如此类的小细节,方重勇该说的都说了。刘晏等人都是拜谢而去,他也不知道这些人到底听进去没有。
所谓尽人事知天命,不外如是而已,方重勇觉得自己已经尽到了所有责任。
他并不是主管交子的官员,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控制之中。
这天晚上,方重勇躺在卧房的床上,和王韫秀聊些家长里短的小事。不知怎么的,就聊起上次在长安城内的那场政变。
“无情最是帝王家,当了圣人的儿子,真是倒了八辈子。”
方重勇忍不住感慨叹息道。
想起寿王如今居然是太子,这位太子现在是什么感受,可谓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方重勇觉得应该不会太美好。
“是啊,生在帝王家,如果没机会坐那个位置,就得拼命装傻才行啊。
太宗最小的弟弟滕王李元婴,就深谙此道,装疯卖傻让自己成为一个对谁都没威胁的废物。
连武媚娘都懒得对他出手了。”
王韫秀亦是唏嘘感慨说道。
李元婴是唐高祖李渊最小的一个儿子,也是他在被李二凤软禁期间生下的儿子。不知道是不是继承了当时李渊吃喝玩乐的状态,李元婴从小就展现出了当纨绔子弟的天赋。
成年后更是无恶不作。
当然了,他表现出来的自画像,就是一个性格顽劣到极点,能力又欠缺到极点的“低能坏人”。只会在民间搞破坏,在地方官场上横行霸道,压根威胁不到长安官场的高层和皇帝。
所以李元婴一直到死都活得很好,哪怕是杀李唐宗室和皇亲国戚杀得手软的武媚娘,都懒得去过问李元婴身上那些破烂事。
“阿郎,你说李元婴这个不学无术的坏人,他是本来就这个鬼样子,还是看到了皇族之间的倾轧之后,故意装成这样的呢?”
王韫秀好奇问道。
“哼,那还用说,肯定是装的啊。
要是不装傻,李元婴那时候,肯定不得不参加,李唐宗室中某些派系与武媚娘之间的血腥争斗。
其结果就是自己坟头草长五丈高,还不如混吃等死呢。”
方重勇摆了摆手,不以为意的哼了一声。
很多事情欺骗当时的人,或许并不难。但是要欺骗后世之就不容易了。
因为后世之人的眼光是超越时代的,可以看到当世之人看不到的变化趋势。
李元婴固然没什么才能,但他一定很清楚明哲保身之道。
李元婴做下的那些诸如“强抢民女”“诱奸官员妻女”“劫掠民财”“四处争地建观景台”等破烂事,在皇帝或当权者眼中,恰好是没有威胁,可以放心扔一边不必在意的铁证。
荒唐的人生,只是李元婴的保护色而已。
一个不知深浅的纨绔,没有那么多忌讳,他们总会踢到不能踢的铁板。而李元婴能够历经太宗、高宗两朝而能寿终正寝,只能说这家伙是个不露底的老硬币了。
“李元婴从小就声名狼藉,跟我家阿郎可是不能比的。
你猜长安贵女圈子里面的那些妖精们都说你什么?
她们都说文能安邦武能定国,大唐百年不出世的天才人物,能给你做妻真是美透了,羡慕妾身羡慕得要死。
大唐未来几十年,都是阿郎的大舞台。她们都说哥奴当年,不如阿郎甚远呢!”
王韫秀很是自豪的说道,越说越得意,忍不住抱住方重勇的胳膊咬了一口。
“惨了,得意忘形,祸事不远矣。”
听到王韫秀的赞美之词,方重勇面色忧虑的叹了口气,终于明白最近总感觉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
不管什么时候,方重勇给外人的感觉,都是个“明白人”,能力超过同龄人一大截。
但是,明白人是被统治者拿来做事的,像基哥这样的人,可是管杀不管埋的狠角色,压根不会去考虑走狗们的后路。
聪明人需要让自己变成一个“糊涂鬼”,这样才方便自保,“糊涂”是明白人身上的保护色。
最起码也不能让自己在外人面前显得“英明神武”,更不能毫无破绽无懈可击!
方重勇年纪轻轻,看起来就已经前途不可限量,那等他长大了怎么办?
在外人眼中,将来谁能压得住他?
这个问题真不能细想,若是想得深了,方重勇就不由得担心基哥将来会来个“莫须有”什么的卸磨杀驴。
“阿郎,你……怎么了呀?”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数变,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事。”
方重勇摆了摆手,并没有多说什么。
这种事情,跟王韫秀说了也没用,不过是徒增烦恼而已。
……
第二天一大清早,方重勇就叫来何昌期,以及随同自己一起返回长安的十多个银枪孝节军士卒,跟他们说了自己今天想做的事情。
原本方重勇以为这种事情已经很离谱了,没想到何昌期和那十多个士卒听了以后哈哈大笑,何昌期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说道:
“嗨,我还当是什么大事情呢。
方节帅,不是卑职多嘴,这就是您太讲客气了。
银枪孝节军将来是天子的亲军,身份特殊。
方节帅在长安胡作非为才是正常的,若是太守规矩了,反倒是让长安城内的权贵小瞧了我等。
放心,今日卑职打头阵。”
何昌期把胸脯拍得邦邦响。
“是啊是啊,怕他个鸟。”
“我们都听方节帅的!”
院子里的丘八们纷纷起哄,没有谁站出来反对,不少人都在拱火。
果然,唐代社会风气奔放,喜欢强硬讨厌软蛋,这帮丘八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方重勇心中有底了,随即板着脸点了点头说道:“本节帅就一个要求,不许杀人,不许抢劫。”
“得令!”
何昌期等人一齐抱拳行礼说道,随即每个人拿了一根长矛,取下矛头扔到院子里,将矛杆作为木棍之用。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南面走,来到永嘉坊南面隔了好几条街的升平坊。
坊门前,升平坊坊正此时正在此地执勤,看到方重勇一行人来势汹汹的模样,连忙将其拦住问道:“尔等为何而来,还带着这么多棍棒作甚?”
方重勇跟何昌期等人都没有穿官服与军服,看上去就像是长安的无赖地痞,套上了锦袍装权贵奴仆一般,实在是怨不得坊正盘问。
“官府办事,闪开!”
方重勇还没开口,何昌期一脚将坊正踢倒在地,指着他大骂道:“你不要命了么!还不快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