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到相权干预的刑部,与受到皇权干预的大理寺,它们在刑律上的博弈,也是皇权与相权博弈的具现。
基哥的这一步棋虽然很无耻,但从“技术性”的角度看,却是“四两拨千斤”的典型手法,不可小觑。在发行交子之前玩这么一出,其政治意义看起来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明天会审,不出意外的话一定会发生意外。坊间造势火候已经够了,关于安禄山的罪证,大理寺却并未公开,其中定然有蹊跷。
关键人证物证,极有可能会在明日公布出来,让安禄山万劫不复。”
方重勇沉声说道,喝了一口茶水,眉头紧皱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哟,原来阿郎脑子这么清醒呀。妾身还以为你陷在温柔乡里,满脑子都是女人白花花的身子呐。”
王韫秀话语里的酸味极为浓烈,扑面而来都是羡慕嫉妒恨。
“不至于不至于,不过是美妾而已,某心里有数。”
方重勇讪笑摆了摆手,不想继续在这个话题纠缠。
女人嘛,他可是拿得起放得下的。
妾就是妾,美色就是美色,想外延到别处那可是不行的,方重勇不是什么恋爱脑,做不出那种烽火戏诸侯的事情来。
独孤瑶是抢来的美人,玩了也就玩了。哪怕房事的时候再快乐,再爱不释手,对于方重勇而言,她也只能是妾,不可能取代王韫秀的地位。
在方重勇看来,这也算是“入乡随俗”的一种潜规则了。不这么玩的权贵之家,基本上都是妻离子散,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比如说应对大理寺审问这样的事情,方重勇就只跟王韫秀商议,不可能拿到独孤瑶面前去说。
“嗯,那安禄山的事情,阿郎是怎么想的呢?”
王韫秀心中暗喜,压低声音问道。
“如果我是安禄山的话,明日一定会疯狂作妖。
我要怎么做不重要,重要的是安禄山会怎么做。”
方重勇用力捏着手指说道。
他已经准备了一套预案,如果安禄山不出招的话,那么方重勇就不得不提前出手了。
朝廷,或者说大理寺,尚未宣布安禄山的罪状,但民间却已经传得沸沸扬扬。这其中要是没有人设局,才是真见鬼!
方重勇一直在心中推演明日会审将如何进行,其中最大一个变量,就是安禄山会怎么做。
通过掳劫独孤瑶回家,方重勇已经试出了基哥的意图和底线,他更是明白无论自己怎么作,基哥都会雷声大雨点小的“惩罚”一下,不会动真格的。
西边有西域诸国和吐蕃,北面是契丹和奚人,这两个方向都需要集中用兵。而北方中部的草原这些年比较平静,朔方与河东两镇并不需要联合行动。
方重勇觉得,基哥现在的做法,就是花点时间处理一下边镇事务,然后自己就可以从中抽身继续浪。
安禄山被狠狠敲打,是不可避免的。
而作为胡人番将,在大唐边镇跟城旁部落打交道的时候会更有利,也更有号召力。所以安禄山被基哥扶持重用,不过是时代的呼唤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安禄山被提拔,同样是不可避免的。
“说得也是,毕竟那刺客同时还检举了右相。若是阿郎有事,那右相也会有事的。”
王韫秀微微点头,若有所思的说道。
她也不相信,基哥会一口气拿掉右相跟河西节度使,如此运作,对于朝局的影响实在太大,将来很难收拾烂摊子。
“是啊,好多事情变了,好多事情却又没变。”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只可惜王韫秀一点都听不懂。
安禄山的上位,由时势造就。西北三镇与东北二镇的平衡,同样是天宝时期军事平衡的需要。这是府兵改募兵的大势造成的余波,避无可避。
方重勇本来还想给安禄山上点强度,让他当不成平卢节度使。
但左想右想,在跟上了基哥的操作思路后,他发现安禄山的崛起,已经无法更改。
甚至从某个角度看,胡人节度使的崛起,是时代的呼唤,根本无法阻挡。
做生不如做熟,对于方重勇来说,将来收拾安禄山,绝对比收拾其他胡人节度使,来得更加爽利一些。
最起码方重勇知道,安禄山现在应该已经到糖尿病中后期了。在没有胰岛素的唐代,还怕没有手段收拾安禄山么?
熬都熬死他了!
“阿郎在担心什么呢?不是说明日会审不会惩罚阿郎么?”
王韫秀看到方重勇面色凝重,一脸疑惑问道。她最害怕的事情是方重勇无脑宠爱独孤瑶,用下半身代替上半身思考。不过看方重勇的性格,倒是不必想太多。
至于基哥要如何,出身官宦之家的王韫秀一点都不担心。
她当然不会知道,安禄山这个看起来痴肥的大胖子,居然在某个时空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更不会知道,对于很多人来说,安禄山不是灾难,而是难得的机遇和上升通道。
如果方重勇现在告诉王韫秀,将来安禄山要在幽州起兵,横扫半个大唐,她大概也会觉得这是在痴人说梦。
超越现在一千多年的见识,带给方重勇难以言喻的寂寞。
“没事,明天会审完以后再说吧。”
方重勇无奈叹息道,那样子就好像他这几天真的在独孤瑶身上玩得太嗨,进而感觉疲惫不堪,失去思考能力。
……
户部尚书裴宽遇刺,长安城内上至王公贵族,下到升斗小民,全都震惊不已。
这天一大早,位于皇城内的大理寺衙门院门大开,由大唐天子李隆基所主持的会审正式开始。
除了基哥外,太子李,左相李适之,大理寺卿郑叔清,大理寺少卿颜真卿等人,或作为主审或作为旁听,列席大理寺衙门大堂。
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右相李林甫,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等高官,虽然是被告,但却因为并无实锤证据,所以只是列席大堂听审。
大理寺侦破此案过程中抓捕的一系列杂鱼,则是等待审讯,暂时还在大理寺狱。需要审问的时候,再将其带到衙门大堂内过堂审讯。
衙门外面被大理寺的官吏用木栅栏阻断,长安城内喜欢吃瓜的百姓,都是在栅栏外看热闹。面对金吾卫明晃晃的横刀,一个个既兴奋又规规矩矩不敢越雷池一步。
虽然无论案情如何,也不会让他们这些看热闹的人身上多长一块肉。
但这种大官一日变囚徒的事情,却让他们感受到了那种痛打落水狗的快意。
我走不走运无所谓,只要看到平日里趾高气昂的你倒霉,那我心里就舒坦了。
看你在赌桌上输钱,比我在赌桌上赢钱还快活!
这是许多吃瓜群众内心的真实想法。
“郑正卿,裴宽遇刺一案的会审,现在可以开始了。”
坐在旁听席上的基哥,对坐在大理寺正卿位置上的郑叔清吩咐道。
“裴宽遇刺一案,正式开审!
颜少卿,请向圣人陈述案情吧。”
郑叔清对颜真卿说道,面无表情。
大理寺少卿,才是大理寺真正的办案人!这跟六部尚书平日里不太管事,具体事务由六部侍郎管理是如出一辙。
“此前,谋刺裴宽的嫌犯在供述幕后主使后撞柱自尽了。
不过,此案另有蹊跷!”
颜真卿一板一眼的说道,像是在例行公事。
第298章 一个演员的自我修养
“颜少卿,把之前的案情,也说一下吧。”
郑叔清面无表情对颜真卿吩咐道。
今天这桩会审没有任何意思,一切都在走过场。事后安禄山被软禁甚至下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随后,安禄山便会被圣人召见,然后他会对于圣人的“宽宏大量”与“推心置腹”感激涕零。之后安禄山会被赦免,案件也会因为证据不足而被搁置,但这并不妨碍成为安禄山事业上的一个污点和隐患。
将来基哥要整安禄山的时候,只需要说查到裴宽一案的新证据,需要他回长安述职协助调查就行,连撤职查办的理由都不需要额外去找了。
“好的,郑正卿。”
颜真卿微微点头,压住心中的腻歪,翻开一个卷宗念道:
“裴尚书遇刺第二日,金吾卫于平康坊内一个胡饼铺中擒获嫌犯,并扭送大理寺过堂,由郑正卿亲自审问。
其间,嫌犯供述右相李林甫为主使,回京述职的河西节度使方重勇全盘策划刺杀,随后趁差役不备,撞柱身亡。
至此,案情陷入停顿之中。
由于仅有嫌犯一面之词,因此右相与方节帅均非涉案。今日到大理寺衙门,不过问案而已。”
颜真卿并不确定安禄山有没有刺杀裴宽,但他知道此案中李林甫和方重勇必定是无辜的。
最后面那句,是他自己私自加上去的评语。
换言之,嫌犯的一面之词,根本不足以指控二人。李林甫和方重勇,仅仅只是本案的“证人”而已。
“郑正卿啊,你们审案就审案,不要看着朕。是你们审,不是朕在审。
朕来来这里只是旁听一下,毕竟此案波及了一位宰相与两位节度使,所以朕只是好奇而已。”
基哥手里拿着一只木柄绢扇,不停摇晃着说道,一副好整以暇的看戏模样。
那柄扇子,扇面呈圆形,上面画着一对飞鸟,口衔花,鸟下画两山,上部绘花卉,非常精美。
听到这话,在一旁列席的方重勇,好艰难才忍住自己吐槽的冲动。
如果可以,他真想现在就把基哥给直接打死!
或许李林甫和安禄山现在也是差不多的想法,但这两人却跟方重勇一样,面色冷淡不苟言笑,像是约好了一样。
“颜少卿,把案情的新进展,也一并说说吧。”
郑叔清吩咐道。
“十几日之前,金光门附近怀德坊内,有一个三十多岁的壮汉陈卢,死于租屋内。这里的居民,很多都是来自外地,户籍不在长安。
他们从事的职业也多半是与丧葬有关的行业,陈卢也不例外。
后经金吾卫查探,此人从前穷困潦倒,而近期忽然出手阔绰起来,也不去南面崇化坊的棺材铺做棺木了,整日花天酒地,像是有用不完的钱。
后听周围邻居与房主介绍说,近期有个叫李猛的河北人,与他走得很近,经常来这里。
万年县的皂吏抓捕李猛后连夜审问,发现李猛身上竟然还有平卢军的军籍!还在兵部记录在册!
万年县将李猛交给大理寺细细审问后,嫌犯不仅交代了杀人灭口的事实,还交待了杀人的目的。”
说到这里,颜真卿指着安禄山说道:“李猛乃是平卢节度使安禄山的亲兵,来长安杀人灭口,便是要消灭刺杀户部尚书裴宽的人证物证!安节帅,你就没什么要解释的么?”
我要解释什么?
安禄山一脸懵逼,万万没想到居然一口大锅,以这样荒谬的方式从天而降。栽赃的人,甚至连基本逻辑关系都不想深究了!
他心中暗骂,要是此事真是自己策划的,杀人成功以后,暗杀小组肯定全员撤出长安,然后再被自己全员灭口,毁尸灭迹啊!
还能让这些人留在长安不去,让金吾卫抓到人?
“嗯,此事颇有蹊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