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死了,还造个屁的反啊!那些所谓的证人证据也就无足轻重了。
听出了方重勇的不满,张通儒连忙摆了摆手,略带激动说道:“方节帅别着急,我还没说关键的。”
方重勇不置可否的点点头,没吭声,暗示张通儒继续。
“我知道平卢镇有哪些人跟安禄山关系亲密,将来方节帅带我在身边,有机会我指给您看。不,今天我就把这些人的名单写出来给方节帅参考,还有关于他们的一些秘闻。”
张通儒伏跪在地,磕头恳求道。
不得不说,这确实还有些吸引力。将来有助于自己接收安禄山的政治遗产。
“确实有点意思……但还不太够。”
方重勇将锉刀收进袖口,然后目光平静看着张通儒说道。
跪在地上的张通儒不说话,也不敢抬头让方重勇看到自己的表情。
他并不想把自己手中的筹码一口气都抛出来。卸磨杀驴这样的事情,过往发生得太多了。
局面就这样僵持着。
“本节帅需要的就一个字:忠诚!
而忠诚,是有代价的。男人无所谓忠诚,之所以忠诚,是因为背叛的筹码给的不够多!
本节帅可以给你飞黄腾达的机会,来买你的忠诚。
你也要向本节帅证明的价值,是不是这个道理?
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要说的。过了这个村,可就没那个店了。”
方重勇站起身,看着伏跪在地上的张通儒,冷冷说道,已经准备离开。
“方节帅,安禄山之前在长安的时候,与好几个皇子有勾结啊,特别是永王李!
他们都给安禄山写了密信,这些信件我藏在离乌兰关不远,一个叫水牛村的地方,就在黄河右岸!
具体是在村里哪一处,我可以带着节帅的人马去找!”
张通儒终于把他手中最大的一个筹码抛出来了。
跟安禄山互有往来的并不只有永王李一人,但李是行事最猖狂最无顾忌,也是开出价码最高的皇子!
不过张通儒没有说那些书信具体是在水牛村的什么地方。
这个村落其实也是大唐官府特意为了守护一座浮桥而建立起来的,就在乌兰关南面不远。村里的村民都是屯垦兵退役,还有他们的家眷居住在那里。
“除了永王以外,居然还有皇子参与其中么?”
方重勇抱起双臂,在签押房内踱步,自言自语说道。这个消息倒是出乎了他原本预料。
“回节帅,确实如此,起码有四五个。因为安禄山毫无根基比较容易拉拢。
但是我也不确定那些皇子有没有跟别的节度使勾结,他们一脚踏两船,甚至踏多条船,都是很有可能的。”
张通儒压低声音说道。
“本节帅现在就让何老虎带一队银枪孝节军跟你去水牛村,把这些信件拿到这里,以后你就跟着我混。”
方重勇一把将瘦弱的张通儒提起来站好,给他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
“谢谢方节帅!谢谢方节帅!”
张通儒一脸激动,眼前这位方节帅,可比那位“方老节帅”要好说话多了,起码这一刻他是类似的想法。
“何老虎!”
“节帅,有何吩咐?”
何昌期急急忙忙走进签押房叉手行礼问道。
“带着他去乌兰关南面的水牛村,然后把东西拿到以后回来。
如果路上他耍什么花招,直接宰了不用多废话。”
方重勇指了指一旁战战兢兢的张通儒说道。
“节帅请放心,末将一定办好!”
何昌期抱拳说道,随即瞥了张通儒一眼,后者打了个冷颤,乖乖的跟在身后,一起离开了签押房。
等所有人都离开以后,方重勇跪坐于书案前,脑子里思索着政局的变化。
虽然他在张通儒面前表现得一点也不在意,但实际上这个人提供的消息,非常有参考价值。
当初方重勇跟方有德聊过一个问题:如果安史之乱安禄山完全不能打,或者唐庭不作死,稳稳当当使用合适的将领带兵不故意去送,那么平叛的主要战斗,应该可以在一到两年内结束。
于是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安禄山除了身体不好不得不造反以外,他为什么不去寻求“最优解”,即:找一个可靠的皇子,学太宗那样玩玄武门呢?
其实答案基哥已经用行动告诉方重勇和方有德了。
所有的皇子都被“关押”在十王宅内,都被养成肥猪一样的蠢货,已经失去了投资价值,或者叫压根没有机会获得臣子的“天使投资”。
这样一来,就只会产生两种结果。
第一种是这些皇子老老实实当猪被养着,吃一天算一天。
第二种是低水平权斗,利用基哥打盹的机会,利用数量极少的禁军夺权,玩“玄武门继承法”。
所以如安禄山之辈的天使投资人,都拉不到“项目”,只好自己强行立项,鱼死网破。
现在基哥采用了堵不如疏的办法,将皇子与臣子勾结的模式控制在有限范围内,于是游戏出现了新玩法。
安禄山与诸多皇子勾结的事情,便是这种新游戏的开端。
不过换个角度思考,基哥采用这种办法,减缓了长安城内政治中枢的恶斗,不至于说将每个大臣都是看作谋反之人严控了。也不需要搞那种“宰相斗太子”的戏码。
可以说两种模式有利有弊,关键在于如何平衡各方利益。
封建王朝嘛,那是自有国情在,完美无缺的制度是不存在的。
“老方,你认为盛唐的事业已经办完,可以休息了。
但我感觉,真正的恶斗,还没有揭开序幕啊!”
方重勇忍不住叹息了一声,自言自语说道。
在大唐即将迈入巅峰的时刻,当一个明白人,实在是太辛苦了。
唯有那些笃定大唐盛世千秋万代的魔怔人,才是这个时代的幸运儿。
当大家都在笑的时候,你一个人嚎啕大哭,哪怕哭得很有理由,也会被当成异类,被所有人疏远。
压住内心的杂念,方重勇摊开西域的地图,拿出一支“放大镜”,观察地图上的名称和线条。
大唐的地图种类很多,版本也很多。
他现在手里拿着的是出自工部的国家官方西域地图,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张地图都是这个时代乃至是封建时代超规格水平,不可多得。
方重勇从地图上看到,敦煌以西全是大沙漠,这片无人区将安西和北庭两个都护府隔开了。
从瓜州往西北走,就到了西域第一站伊州(哈密),伊州西北是北庭都护府的地盘,西南面则是西州(高昌)。
到了西州以后,正西面是安西都护府治所龟兹,正北面则是北庭都护府治所庭州。这些地方都是被大唐牢牢掌控在手里的,本地编户齐民,汉民比例大,是可以作为后勤基地的地方。
然而再往西边辐射,则不是大唐的绝对控制区了,所掌控的地方都是具体的小国小城,如同星辰散落夜空中一般。
在其他地方,商队,游民,盗匪等等随处可见,他们的身份随时可以改变,游戏规则与农耕区截然不同。
甚至与草原上的规矩也不同!
换言之,方重勇带着一两万唐军精骑横扫西域固然是无人敢惹,但人家也未必会配合他的行动啊!
在这里打仗,第一个要搞统一战线,西域各族,乃至草原的突厥或铁勒人,这些势力的力量若是能统一起来,足以左右胜负格局。第二个则是要千里奔袭,一击而中无论得手与否,都不能逗留某地等死,需要快速撤回到补给区,等待下一次机会。
特殊的地理决定了特殊的打法,一人一马是基本配置,负责开道的精锐甚至需要一人双马。
“世上果然没有随随便便就成功的事情。”
看了一个时辰的西域地图,方重勇将其收到一个专门存放重要地图和书信的盒子里,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
“怪不得说这个年代最重要的技术,就是万人敌的杀人术。我算是看出来了。”
他忍不住感慨自言自语道。
无论是玩交子也好,还是出主意搞骚操作也好,其实含金量都永远比不上带兵打仗,披坚执锐,决定万民的生死。
方重勇选择远征西域,已经是挑了最软的软柿子。饶是如此,他也从未感觉到轻松惬意。
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一个战无不胜,披坚执锐,又是历经辛苦杀上位的丘八统帅,怎么可能容忍基哥那样连刀都没摸过几回的人来指手画脚呢!
老子在边镇出生入死,不是让你们这群虫子,骑在老子头上拉屎的!
这一刻,方重勇明白为什么前世那个时空,安禄山最后会选择造反了。
他估计,自己将来说不定,或者说大概率会走上安禄山的老路。
因为当了丘八,就没有回头路可以走,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
即使方重勇将来愿意放下刀,那也要别人愿意相信才行啊!
正当方重勇胡思乱想的时候,何昌期抱着一个箱子在前面走,张通儒小心翼翼在后面跟着,二人风尘仆仆的进了签押房。
何昌期脸上笑容不断,嘴巴都要裂开了,显然是收获颇丰。
“方节帅,找到了!都在这里了!”
何昌期将手中的箱子轻轻的放在桌案上,压抑着内心的兴奋说道。
方重勇掂量了一下,虽然体积不大,但是重量却不轻!里头一定有贵金属!
他打开一看,箱子里面有不少地契,铜印章,铜钥匙,书信还有金佛等等,都是些看起来不能直接“变现”的财宝。
张通儒对方重勇解释道:“地契和金佛都是那些皇子们送的。当然了,皇子背后一定还有别人,只是我不知道他们是谁。有些地契是河北甚至幽州的,显然这些人看起来没有那么简单。他们的势力很强大!”
“嗯,很好!
以后,你在人前戴面具,本节帅会称呼你为张先生。
何老虎,你们也一样。”
方重勇指了指张通儒说道。
听到这话,张通儒大喜,连忙跪在地上磕头如捣蒜!他还在担心自己的身份不能泄露,没想到方重勇早就准备好了。
“你应该明白,你的身份,见光就会死的。”
方重勇对张通儒沉声提醒道。
“在下明白,明白!将来一定为节帅效死,永无二心!”
张通儒激动得流下了热泪,洒在签押房的石板上!
安禄山死了,可是他却没死!这就是福分啊!这就是气运啊!
这一刻,张通儒终于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
“哼,你们先退下,各自整理一番,本节帅还有事情要办。”
方重勇不苟言笑的摆了摆手,何昌期与张通儒连忙退下,关好门悄悄离开了。
“有意思,安禄山的人脉倒是很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