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然葱岭以西其他势力,哪怕是大食人,也不敢这么对着大唐骑脸输出啊!
然而问题是在于,方重勇有胆子也有能力杀张洎等人不假,但他没胆子违抗圣旨,更不敢造反,也没人会跟着他造反!
方重勇杀张洎又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
杀了张洎,朝廷还是会换人接替他担任新的西域经略大使。
或者干脆就直接撤职,反正西域经略大使也不是常设的职务。
方重勇这么做,纯粹是恶心张氏一族,纯粹是给朝廷难堪,对他自己并无好处。
基哥想不明白动机。
既然没有杀人动机,那就最多只能给个“玩忽职守”,罚酒三杯而已。
对于基哥来说,事实的真相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当事人的想法,以及他这个天子的想法。
“圣人,刘希暹在奏折中抱怨,安西远征军正出征木鹿,也就是大食人的老巢。
对石国国内的防卫太过于松懈。足以见得,方重勇当时并不在石国,唐军主力也不在。
再说了,就算真杀了,何必留一个活口呢?死无对证岂不完美?”
听到高力士的解释,基哥微微点头,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北庭都护府就曾经有正都护(等同节度使)叛乱,闹出的动静比现在这个大多了,都是简单粗暴,揭竿而起。真没有见过谁搞方重勇这种花式操作的,丘八们都喜欢一刀砍下去完事。
“张卿家,这里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呀?方国忠这么做,对他自己也没好处啊!
朕要换掉他这个西域经略大使,不是他杀一个大臣就能办到的。朕就把话放这里,该换他还是会换。”
基哥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询问道,实则对自己这个女婿完全无感!事实上,他连张洎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驸马而已,大唐的皇子和公主也就那么一回事,更别说驸马了!
死个驸马算球啊!
在心中权衡了一下,基哥还是感觉数万安西远征军,与数千银枪孝节军精兵更重要一些。驸马连一个师都没有,不能打就站一边凉快去吧!
基哥以其精明的权谋大脑,瞬间就判断出了现在的状况:
人死不能复生,死人不会带来任何利益,所有的戏都是演给活人看的。
所以,张洎死了也就白死。事后敲打一下方重勇,也就只能这样了。
“圣人,我大唐在西域各国中如同天神,派去的使节犹如天使。谁有那么大的胆子,敢火烧驿馆,杀死使节?
这件事只有方重勇敢干,也只有他干得出来!圣人,长此以往,他一定会造反的啊!”
张均跪在地上恳求道,可谓是声泪俱下。哪怕猛兽看到了,都会忍不住心软。
要是换了个皇帝,说不定耳根子软,真就找个台阶下了,一道圣旨送出去,和稀泥让方重勇回来当面对质。
可是,基哥不是别人,他是一个上了年纪的顶级精致利己主义者。
基哥考虑问题的角度,只有这件事对他本人有没有好处。而不是对国家、对朝廷、对其他人有没有好处。
考虑到方重勇麾下三千银枪孝节军,已经在西域证明过他们神勇无敌,非常能打。所以基哥瞬间就pass掉了张均的提议。
还抓捕回长安受审,你塔玛德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真不怕丘八们振臂一呼造反啊!
基哥是懂阴谋权术的,脸上虽然不动声色,心中却是对张均的提议嗤之以鼻。
这件事无论真假,都不是方重勇一人能办得成的,最起码在银枪孝节军内部,已经形成了广泛共识。要不然,谁会冒着诛三族的风险干这活呢?
使团也有卫士的,不是完全没有守备力量。干成这件事,没有百人以上的精兵完全不可想象。
或者换个角度看,这已经不是方重勇一个人的意思,而是他手下一群人的意思。这个群体甚至已经扩大到了基层士卒。
因为这件“小事”处置方重勇,就是给银枪孝节军三千将士难堪。这支军队马上要调回长安,作为戍卫兴庆宫的核心骨干来使用。
万一引起军队哗变,让自己这个天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到时候哪怕杀光张均一族的人,又能挽回多少局面?
难道人头砍了还能长回去?
对于利害得失,基哥心中是有比数的。
“胡闹!你是刑部尚书,难道不知道诬告反坐吗?这种不负责任的话,你也敢说?真当朝廷是你家的么?”
基哥恨恨的拍了一下桌案,指着张均大骂道:“张卿家,要是有人证有物证,你就赶紧的拿出来!你要是什么都没有,方国忠身上还挂着御史大夫的头衔,岂是你可以随意毁谤的!”
“圣人,只要他回长安,微臣愿意与他当面对质!一定可以抓到他的破绽!请圣人明察!”
张均不甘心的跪在地上说道,几乎是在咬牙切齿!
“够了!朕不想再听你聒噪!这件事朝廷会给张氏一个交代,以朝廷的文书为准,可以退下了!”
基哥不耐烦的摆了摆手,示意高力士送客。
“张尚书,请吧。”
高力士走上前去,将伏跪在地的张均搀扶了起来。
“微臣,告退……”
张均不敢看已然盛怒的基哥,只得跟在高力士身后,被“礼送”出了兴庆宫。
等高力士回来以后,他才发现基哥坐在御书房的桌案前,面露困惑之色。
“力士,你觉得,这件事是谁做的?”
基哥忍不住开口询问道,双目直视高力士。后者心中一惊,随即躬身行礼道:“圣人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奴何必献丑呢?”
“对啊,除了方国忠以外,不可能是别人。”
基哥叹了口气,却没有说这件事有什么不对的。
看到天子似乎并无惩罚方重勇的心思,高力士便建议道:
“圣人,张洎这个人接任西域经略大使,本身就不是您的本意。是朝廷诸位相公和尚书们强加给您,才勉强去赴任的。
圣人只要再给河中都护府发一道圣旨,换个靠谱,又跟张均他们没什么瓜葛的人去赴任就行了。
如果方重勇带着银枪孝节军返回长安,那么说明他并无忤逆圣人之心。是张洎办事不妥,得罪了那帮丘八咎由自取。
若是方重勇推脱不肯回归,那……哪怕他是方全忠之子,也留不得了。”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他的意思很明白,张均怎么想的不重要,重要的是,方重勇将来要怎么做。如果方重勇带兵回长安了,接受了圣旨的内容,移交了身上的职务,听从基哥的安排,那么张洎死了也白死。
过去的事情,并未造成什么实质性损失,就让他过去吧。
因为基哥人事调整的战略目标已经基本达到了。
但方重勇要是不愿意回来,不肯接旨,那就肯定是有了异心,到那时候朝廷才是麻烦大了!
不派兵平叛,不足以平复事态。那时候,张均说什么都好,只管往方重勇身上泼脏水就行了。
基哥怎么可能在没有证明方重勇有反心的时候,逼迫他造反呢?
而且还是连带着银枪孝节军一起反!
高力士在心中大骂张均读书读傻了!完全是站在他自己的角度去想问题,压根不肯站在天子的角度去想。
被赶出兴庆宫,碰了一鼻子灰,也是咎由自取。
“堂堂刑部尚书,见识居然不如高将军,现在朝堂上都是些什么废物啊!
不如哥奴远矣!”
基哥忍不住感慨叹息道,不得不说,高力士说中了他的心事。
将方重勇调离,只是因为这位能力太强,冲得太狠,已经有振臂一呼,闹出大动静的能力。
这已经脱离了基哥当初让他去西域的初衷。
表现太好,也会打乱基哥的布局。
至于后续是谁接任,核心是让王忠嗣,这个方重勇的岳父来扛着。
以及让一个有眼力劲的太监和一个会和稀泥的中枢大臣,外放为地方官盯着,不要窝里斗就可以了。至于这个太监和这个文人到底是谁,基哥是无所谓的。
他知道张均那帮人的小心思,却懒得去点破。
张洎在中枢已经是高官,还是驸马,却差宰相差了一步。
这次他外放,就是想混一个“封疆大吏”的资历。有了这个资历后,再次返回长安,张洎几乎是板上钉钉可以担任宰相,这便是大唐有名的“出将入相”游戏规则的标准玩法。
而张洎意外身亡,表面上看是一件小事,但实际上却是直接打断了张均一帮人的蓄力槽,直接打掉了一个未来几乎铁板钉钉会成为宰相的重量级中枢大臣!
张均刚才来兴庆宫,那可不是只为了他弟弟抱不平的,还有更深刻的政治目的:推荐自己想推荐的人,顶住张洎空出来的官位!
结果第一步“博取同情”都没走完,就被基哥打发走了。后续的套路压根就没法提出来!算是吃了个哑巴亏!
在基哥看来,这些中枢朝臣给李林甫提鞋都不配。他们只要一开口,自己就看穿了这帮人的心肝脾肺肾!
“近期还有什么别的事情么?”
基哥一脸疲惫的询问道,对于张均这样的臣子,他真是感觉腻歪了。
“回圣人,确实还有一件事,就是幽州节度使皇甫惟明上书,希望回长安入相。
奴觉得不妥,不打算回应这份奏折,所以就没有报上来扫圣人的兴致。”
高力士将一封奏折递给基哥说道。
“让他继续待在幽州吧。
王忠嗣是方国忠的岳父,方全忠是他父亲,河西与陇右,遍布这些人的旧部。
倘若没有制衡,哪怕方氏父子没有反心,王忠嗣对朕忠心耿耿,那他们的继任呢?当地那些边将呢?
谁敢保证他们不出问题?
朕需要有一块石头压着西边。”
基哥叹了口气说道。
皇甫家底蕴深厚,基哥自己还未当皇帝的时候,就有个王妃是皇甫惟明的姐姐,不过已经过世很久了。
如今大唐的格局,就是东南不值一提,北边一根扁担挑东西两头。
南面的剑南与岭南镇兵少管的地方大,影响力远不如北方边镇。
扁担是河东和朔方两镇,东西两头就好说了,一边是河西、陇右两镇外加西域全部,一边是幽州、平卢两镇。
很明显西北的力量大于东北,基哥需要皇甫惟明能镇住大局。
他要是回长安为宰相,那谁来控制边镇?
基哥一时间也找不到跟自己关系亲近,又跟河西陇右那边不对付的人了。
边军可不只是节度使啊!当地会有很多扎根本地的将门家族,依附于大唐的城旁部落。他们都有各自的利益,有时候会绑架裹挟节度使。
基哥并不是把希望寄托在某个人身上,当然了,他也不相信某个人就能煽动边军造反。
这个平衡非常的微妙,轻易不能折腾。
调回方重勇到长安委以重任,快速提拔王忠嗣的亲信,却不提拔他本人,稀释他的权力。以及驳回皇甫惟明希望入相的奏折,都是这个思路。
权谋的游戏,平衡不能乱!
“圣人,既然如此,那张洎的事情,该怎么办呢?圣人您说个谱,奴便去安排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