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如他一般的内附部族,大唐边疆遍地皆是。从河西到朔方再到河北,数量之多,数都数不过来。
他们当中有些混出头了,其头目在唐军中担任军官。有的则是寂寂无闻,每年听从大唐的调令,给多少钱就出多少人,阵亡抚恤另算。
阿布思不过是他们中实力比较强的一支罢了。他若是在朔方军中担任军官,那便是下一个仆固怀恩。可正因为朔方军中已经有了仆固怀恩,所以阿布思现在面临的状况有点尴尬。
毕竟,包括仆固怀恩在内的“大回纥”,是铁勒部中的“反突厥派”。
而阿布思则是被突厥直接任命为叶护的突厥官员,属于“挺突厥派”。
二人别说互帮互助了,没因为新仇旧恨打起来就算客气了。
所以这些草原部族之间错综复杂的关系,还真不是一般人可以盘算清楚的。
人还是那帮人,但头上顶着的名号,或许已经换过几茬了。
这天下午,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的书房内,方重勇热情的握住阿布思的双手感慨道:
“唉,李兄台来便来了,何必这么客气,带那么多礼物嘛。择日不如撞日,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约为兄弟如何?你稍稍年长,你为兄,我为弟,如何?”
“岂敢岂敢,我等卑贱之人,岂敢与节帅称兄道弟?”
阿布思一脸受宠若惊的说道,心中却在暗暗揣摩。
这大唐边镇的节度使,待人接物的风格,还真是截然不同啊。
安思顺一脸公事公办的模样,这位方节帅,却又是热情如火,完全没有架子。
“诶?卑贱之人是什么话!
你我约为兄弟,是为大唐计较,也是为边镇百姓计较,无分贵贱。
你我约为兄弟,则部在朔方,便不为边镇百姓所猜忌,这岂是你我二人之私事?
兄长万勿推辞!”
方重勇正色说道。
“那,那某就高攀了,高攀了。”
阿布思心中暗暗松了口气。
“你部在河曲清水川一带放牧,本节帅就给你部一个单独的番号,就叫清水军,不计入兵部账册,兵员你自己把控。如何?
至于结拜之事,如今多事之秋不太方便,等忙过这一段,再当众办礼仪。”
方重勇很是大度,直接给了阿布思一个边军番号。
这下最担心的事情也不用担心了。他来这里,不就是问一问怎么在朔方军里面混嘛!
阿布思一脸激动抱拳行礼道:“末将谨遵节帅号令!节帅让我打谁我打谁!”
一个番号,哪怕大唐其他的什么都不给,这也是一般城旁部落所不敢想的待遇。
这意味着某人已经有了官方的身份,哪怕是当狗,也是放养的家犬,而不再是跟野狗抢食的可怜虫了。
“你先回河曲,厉兵秣马吧。相关委任状,这两日某会派人送到的。
朔方军缺马,你送来的那些马匹留下,心意我收到了。
礼物你就带回去自用,筹集军备也是要钱的。”
方重勇拍了拍阿布思的肩膀说道。
“末将!末将!唉!
那安思顺真不是东西,说了您一堆坏话!
没想到节帅是如此豪爽仗义之人!”
阿布思痛哭流涕道,感动得无以复加。
“边镇之事,诡谲不明。唯有以诚相待方能避免误会。
回去吧,清水军编制问题,本节帅一定给你办好。”
方重勇安慰阿布思道。
后者欢天喜地的拜谢而去。
等他走后,录事参军封常清这才低声询问道:“节帅,您对这个阿布思,是不是太过于恩厚了?”
“让别人为你卖命,还要端着架子,那是不行的啊。
我们与回纥人已经做成了死局,势必要团结任何可以团结的人,来共同应对回纥人的骑兵。
同罗部,不就是一个很好的盟友么?
你不团结同罗部,回纥人就要收买同罗部。对阿布思摆脸色,那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方重勇拿起桌案上的一面蒲扇递给封常清,上面用朴实敦厚的字迹写着“统战”两个字。
第446章 两面三刀
灵州城,朔方节度使衙门书房里,方重勇正在听取车光倩的汇报,面色凝重。书房内其他几人,包括颜真卿在内,都是低头沉思不语。
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按你的说法,铁勒诸部,大半都推脱说不愿意来灵州与我商议会盟,对么?”
方重勇轻叹一声询问道。
车光倩点点头道:“节帅,确实如此。肯来的,都是已经内附大唐的铁勒人,如浑部、仆固部、同罗部等。其他人都不肯来灵州城。”
自从李国贞等人下令围杀回纥人使团及护卫一千余人后,铁勒诸部的头头脑脑们,就多了个心眼。
谁敢说,方重勇这个继任者,不会学前任李国贞一样,把他们骗到灵州来杀呢?
车光倩花了大半个月时间,在铁勒各部的所在转了一大圈,碰了一鼻子灰。
“人无信而不立,李国贞一时痛快,倒是苦了后来人。”
颜真卿忍不住一个劲摇头叹气。
方重勇这次邀约铁勒人会盟,确实没有什么其他的企图,就是单纯为了对付回纥人,拉拢能够拉拢的力量罢了。
所谓政治嘛,不就是把自己人搞得多多的,把敌人搞得少少的,然后往死里收拾么?
但现在的情况,颇有点“麻杆打狼两头害怕”的意思。
你说你人畜无害,人家却是不信。那些铁勒人可不管现在做主的人是李国贞还是方重勇,他们就认定“大唐”两字。
“此一时彼一时,这次铁勒人就算部族头领不来,派遣使者来也是可以的。
这些都是他们的借口。
末将以为,此事或许跟回纥人的收买拉拢有关。铁勒诸部现在都是以观望为主。”
一直没说话的封常清沉声说道。
“噢?何以见得啊?”
方重勇忽然饶有兴致问道。
他这个人就是喜欢手下畅所欲言,说错了也不怪,还就是经常能从手下人那边获得处断事务的灵感与方法。
“节帅,末将以为,铁勒人不过是在待价而沽,然后看我们与回纥人,究竟谁会笑到最后罢了。
当然了,他们是在等节帅,而不是在等大唐。回纥人肯定斗不过大唐,但从兵力和部署看,未必斗不过朔方镇。
如果节帅输了,那他们自然没必要跟失败者商议大事,继任者的嘴一定更短更好说话。
边镇终究还是用实力说话的地方。”
封常清毫不避讳的解释道。
一句话,现在回纥人依旧在蠢蠢欲动,鹿死谁手犹未可知。朔方军若是能再赢回纥一次,打得对方伤筋动骨,那么铁勒诸部也就服气了。
那时候,不需要方重勇去请,这些人都会自己来灵州城来“请罪”的。
回纥采用的是奴隶制。回纥人可不仅仅只是“回纥人”,还包括他们所奴役的许多小部族。
这些人加起来,实力非常可观,控弦二十万毫不夸张。
“回纥人的游骑,还在经常骚扰河套以外的地方么?”
方重勇询问何昌期道。
“确实如此,很多从草原来往与灵州的商贾,都受到了回纥人的骚扰。队伍人数少一点就会被回纥人打劫。
回纥人只抢东西不杀人,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大唐已经无力维护商路!”
何昌期无奈说道。
这些回纥人的斥候很狡猾,何昌期带兵巡逻的时候,他们便会避开唐军的巡逻队,专门找唐军不在的时候下手。
倘若堂堂正正来一场,何昌期一点都不怵那些油滑的回纥骑兵。可是现在对方的这种玩法,就让他非常难受。
打又打不着,追击的话,短距离追不上,长距离怕被伏击。
如此日夜防贼,来回奔波,疲于奔命!
满身的力气都使不上,被人戏耍。
“今日的圣旨,你们还没看,但消息都知道了吧。”
方重勇指了指桌案上的圣旨。
众人皆是微微点头。
“圣人命某节制河东,这多少都算是个好消息。
但是,回纥人现在的打法,却是朝廷没有考虑到的。
圣旨里催促我等尽快解决边镇事宜,看来,朝堂诸公还是把问题想得太简单了。”
方重勇无奈的拍了拍桌案上的黄色绢帛,不知道该怎么说基哥才好。
很多没有上过战场的人,就认为草原人如同疯子一样,唐军一到,他们就会不顾一切的扑上来挨打!
哪怕头破血流,哪怕前方刀山火海,哪怕众叛亲离也不改初衷。
但事实上,这些草原上的骑兵身经百战。他们就像是狡猾的猛兽一样,只要试探过一次虚实,就懂得如何改变策略,应对不同类型的敌人。
他们一点都不傻!
如果唐军之前在丰安城惨败,那么回纥人自然会谋取河套,进一步采取攻势战略,甚至不排除攻城略地。
然而,之前回纥人就被银枪孝节军狠狠收拾过一顿,难道他们还不会长点记性么?
回纥人现在就是避免与朔方军决战,反倒是小股游骑持续骚扰河套外围!现在就是在比拼谁先忍不住,谁会冲动行事!
回纥人调整策略的动作是很明显的,就连朔方节度使衙门里,那些不懂兵事的小书吏都看清楚了。
可是即使对方在做什么也并没有大用,关键还得看如何解决问题。
基哥现在就是甩手掌柜,直接告诉方重勇:河东那边的兵马听你差遣,给老子速速搞定回纥人!
这踏马要怎么搞?
方重勇一肚子火,河东那边的兵将如何,他又不清楚。这么远的距离,也没办法在灵州城对太原那边发号施令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