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惟明还真踏马敢说啊。”
何昌期摇头感慨说道。
方重勇面沉如水,他已经猜到了什么,事情果然朝着最差的方向发展。
“带下去吧。”
他轻轻摆了摆手。
待俘虏离开军帐后,方重勇环顾众人询问道:“你们觉得如何?”
“边军造反,不可能成功,但……”
车光倩说了一半,欲言又止。
“不必藏着,你是想说,若是皇甫惟明拥立某位皇子清君侧,则未必不能成功,对吧?”
方重勇用平静的语气补充道。
“节帅,确实如此。若是皇甫惟明手中没有皇子,他必败无疑!
可他若是并不是打着称帝的口号而起兵,而是如当年李绩后人那般,喊出再造大唐的口号,则未必没有人拥戴。
清君侧的风险,可比直接造反要小多了。”
车光倩小声说道。
军帐内众将皆是默然点头不语。
“节帅,那皇帝老儿,也没什么好保的。不如节帅也扶持一个皇子,割据河西、陇右、朔方、河东自立,以观其变,则未必不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啊!
若是皇甫惟明连皇子都不扶持,那简直就是砧板上的肥肉,我们弄死他以后,除关中外,黄河以北几乎所有地方都在掌控之中。
到时候朝廷还不是节帅一言而决?”
何昌期壮着胆子说道。
“冒天下之大不韪,节帅,不可如此鲁莽啊。”
车光倩连忙苦劝,生怕方重勇会听从何昌期的馊主意。
正是因为皇甫惟明反了,所以方重勇才不能反啊!
无论怎么看,现在都是抓权的时候。不把人设立好了,谁会听你摆布?
“明日与李良臣的人马汇合后,收缩战线。所有兵马都在太原集中,防备河北兵马从雁门关入侵河东。”
方重勇沉声说道。
按照他的说法,自己手下能掌控的兵马,要主动退出蔚州、代州、忻州等地,死保太原!
别看他麾下的那些人,打回纥,打西域小国的军队如同砍瓜切菜一般,动不动就几千打一万。
但是唐军对唐军,边军对边军,战力估算,你就算按一比一来判断,都不是很保险!
如今河东军里面,横野军大概已经被皇甫惟明掌控,很难救回来了。其他兵马又比较分散,因为山路崎岖不方便互相支援。
关键时刻,分兵乃是兵家大忌!
河东的唯一核心,便是太原,这也是李唐的龙兴之地,万万不能有失!至于蔚州、代州、忻州,靠近河北一侧,方重勇这边很难全部顾及。
更关键的是,方重勇发现自己这边的军队,粮秣居然由太原直接供给!若是丢了太原,他们这帮人都得跑草原去啃草皮了!
两害相权取其轻,有些地方,只能先放弃再说。
河北两镇在兵部账册上的人数是十多万,可是这并不意味着皇甫惟明手里就只有十多万人。要知道,河北粮秣大量供给长安,所以才显得困苦不堪。
但若是他们把粮秣都截流下来自己用,养活三十万兵马一点难度都没有。北齐时的军队,就是个典型的例子。
“你带着我的亲笔信,让李光弼带着赤水军,接管河套防区。朔方军准备东进太原,防止河北兵马打穿河东,从蒲州(蒲坂)进入关中。
如果朝廷也有军令下来,那就让他自行判断该怎么做了。”
方重勇对车光倩吩咐道。他也担心朝廷直接下旨,让赤水军进入关中布防。
“得令!”
车光倩抱拳行礼说道,也是松了口气。还好方重勇脑子清醒,没像何昌期那样发昏。
“都退下吧,本节帅对朝廷忠心耿耿,断然不会如皇甫惟明一般反叛。
你们的家小都在长安,对此大可以放心。”
方重勇意有所指的说道。
“节帅,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大丈夫干大事岂能惜身?”
何昌期依旧不甘心,还在那劝说,却是被一直没说话的王难得扯了扯衣角,示意他不要多事。
众将退下后,方重勇这才深吸一口气,又长出一口气,似乎是将胸中的浊气都吐了个干净。
皇甫惟明到底怎么回事?
方重勇对这人印象很深,直觉上就感觉是个老硬币。
他压住内心的疑惑,没有桌案,直接将纸铺在一块木板上,磨好墨以后趴在地上,给李光弼写了一封言辞恳切的信。
方重勇没有多废话,而是入情入理的分析了李光弼本人的情况。
第一,是契丹人,是得到朝廷看重,才得以担任节度使。你的官职都是朝廷给的,是圣人给的。
如今你已经跟契丹部族脱离了关系,成为了大唐的边将。如果你背叛朝廷,其他人会如何看你?
第二,赤水军直接进入关中,或许有用,但路线太远了,时间久了,士卒思乡心切,劳师远征得不偿失。
而朔方镇在凉州以东,距离更近,风土人情也更相似。大唐边疆总需要人去驻守,你分河西兵马一部进朔方补位,也是大功一件。
第三,河北二镇兵马来势汹汹,战乱很可能短期内不会结束。赤水军在边镇,比在关中作用更大一些。
写完信以后,方重勇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自觉没有什么问题,便将其装入竹筒,封好火漆,这才感觉如释重负。
河北乱起,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埋骨他乡。
皇甫惟明的举动虽然突然,可是河北与关中的矛盾,却是一点也不突然!
大唐朝廷与河北地方的矛盾,堪称是积怨已久,任何辩白的言语都是无力的,唯有鲜血可以洗刷仇恨!
这其中谈不上什么是非对错,不过是大家都想过更好的生活罢了。
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
“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吧。”
看到车光倩走了进来,方重勇将手中的竹筒递给对方说道。
见车光倩不说话,方重勇疑惑问道:“还有事?”
“节帅,这天下,真就只有一个皇甫惟明么?
李光弼,会不会也有这个心思?”
车光倩幽幽问道。
“这个你放心,李光弼肯定不会背叛朝廷。他肯,我岳父也不肯。”
方重勇摆了摆手说道。
不过车光倩想说的肯定不是这个。
果然,车光倩压低声音说道:
“节帅,末将假设一下啊。如果我们抵挡不住皇甫惟明跟河北边军,丢了河东。被朝廷治罪是难免的,甚至会被当做典型处理,以儆效尤。这个就不说了,河东,或者说太原一定不能丢。”
听到这话,方重勇微微点头道:“确实如此,为了激励士气,朝廷肯定会拿作战不利的将校开刀。”
“所以,末将想说的是另外一种情况。
若是节帅带着我等接连大胜,打得皇甫惟明没有招架之力。待节帅荡平河北后,只怕节帅麾下兵马已经不下三十万,所掌控的地方,不下朔方,河东,河北三地。
节帅在河西素有人脉,又远征西域颇有威信。
节帅那时候若是有皇甫惟明之心,朝廷便没有任何办法阻止节帅一家独大了。
试问,那位年迈的天子,会不会担忧节帅扶持哪一位皇子上位?将他一脚踢下龙椅?
他岂能容得下节帅?
末将斗胆预测,到时候节帅若是不能清洗朝廷,则下场一定不会太好。而节帅若是出手清洗朝廷,则立刻就变成了第二个皇甫惟明。
节帅以为要如何处断为好?”
车光倩直言不讳的将心中所想,一五一十的和盘托出了。
“你所虑者,正是本节帅所虑。”
方重勇长叹一声说道。
人无伤虎意,虎有伤人心。
到时候,不是说他自辩不会谋反,基哥就认为他不会谋反的。
权术上的原则就是:你有没有杀人的心思,很多时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有没有杀人的能力!
平叛需要军权集中,而军权一旦集中,消灭了叛逆,那么平叛的军队,反而很容易变成第二支叛军!
特别是银枪孝节军本身就有香积寺哗变的前科在,怎能不让人怀疑?
方重勇此刻是真的想撂挑子,可是他如今已然身居高位,麾下小弟一大帮人,已经退不下来了。
别看何昌期、车光倩等人对自己都是忠心耿耿,好似被朝廷收拾,也愿意跟着自己一条路走到黑。可是一旦他这个节度使失去进取之心,手下人便会立刻抛弃他离去。
甚至拿着他的人头,作为晋升之阶。毕竟,没有人愿意跟一个废物混。
这便是忠诚的边界,嘴里说的天长地久,其实也只代表当时的想法。一旦情况发生改变,“永恒的忠诚”是否还会奏效,那要打一个大大的问号。
“去送信吧,你说的这些,本节帅都明白,断然不会拉着你们这些兄弟掉火坑的。”
方重勇勉强笑道。
“节帅,其实何老虎的话,未尝不可,只是说得太早了。
朝廷若是对节帅不义,那也别怪我们对朝廷不忠了。
皇甫惟明可以清君侧,我们也可以。只要我们觉得朝廷应该清理,便可以清君侧。”
车光倩小心翼翼的建议道。
“果然,还是保守派觉得激进派太保守了么?”
方重勇摇头叹息,自言自语说道。
车光倩不知道这话是啥意思,不过他觉得方重勇应该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于是将竹筒挂在腰间,抱拳行礼告退。
等他走后,方重勇看着蜡烛上摇曳的火光,忍不住一阵嗤笑。
“动荡的时代开始了。
五姓七家的高门大户,横行乡里的土豪劣绅,你们准备好迎接新时代了么?”
……
云中城的城楼上,李良臣紧张的看着城下空空荡荡的场地,那些攻城用的云梯,如同垃圾一样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却没有任何人去管。
回纥人一来这里就猛攻城池,虽然因为缺乏攻城器械,回纥人的攻城效率很低,但架不住他们人多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