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北叛军之中,派系林立,物以类聚。不同类的人,想法也完全不同。
侯希逸是跟他完全一条心的,都是想着扶持皇子上位,改朝不换代。因此侯希逸这封信,完全是站在共同利益的角度上说的,不全是私心。
而河北叛军中有些人的想法,却只是割据河北,裂土封王。他们对打到长安并没什么兴趣。
而且这些人的数量,还不在少数。
皇甫惟明一时间陷入两难之中,如果建都邺城,虽然可以稳固河北基本盘,但是也会给官军充足的调兵时间。一旦西北各镇抵达洛阳,这仗也不必打了!
“是打还是停?”
皇甫惟明用手指敲击着桌案,一时间难以抉择。
……
井陉关,又叫“土门关”,是井陉县西面太行山“井陉”之口,因此得名。
古人谓其地四面高平,中部低下如井,因称井陉。简单说,井陉是“太行八陉”之一。而这些“陉”,其实是太行山在地质运动中产生的狭窄断裂带。
通过这些断裂带,太行山两端的人可以穿过陡峭挺拔,蜿蜒不绝的太行山山脉。
因此形成了“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险地格局。
井陉东面,便是河北重镇真定。这里是河北腹地,占据真定,北可以攻幽燕、南可以攻赵、冀,乃是河北最软的软肋。
真定地形并不险要,全靠井陉关封住太行山出口。若无这道关隘,河北东面会有一道无比狭长的“伤口”,官军可以从这里一路向东推进,最后把叛军直接冲下海!
一句话,兵家必争之地!
这天一大早,坐镇井陉故关的蔡希德,没有等来史思明的援兵,也没有等来皇甫惟明的调令,反而是等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看着面前其貌不扬,身材并不高大的录事参军封常清,蔡希德冷着脸说道:“你们方节帅确实能征善战,但某与他并没有什么好谈的,来人啊,送客。”
蔡希德压根就不想听封常清说什么。当然了,他如今这状况,自然也不会斩来使给自己断后路。
“蔡将军祸事将近了,都不关心我家节帅有什么金玉良言么?
蔡将军心中想什么,在下心里清楚,但还请看过这些再说。”
封常清对蔡希德抱拳说道,随即将手中的几份书信,交给了蔡希德的亲兵。
然后在一旁安安静静的等待着。
果不其然,蔡希德的身段并没有嘴巴那么硬,他最终还是接过信件,当着封常清的面一目十行的看完,看完一份又一份。
等他全部看完这些信件,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汗珠,拿着书信的手,都在忍不住颤抖。
“事关重大,蔡将军可以慢慢的想,我家节帅并不着急。
但是我们可以等,时局却不会等。信上承诺的那些,仅是此时有效,待局势变化,条件也会不同,这便是此一时彼一时的道理,还望蔡将军好生思量才是。”
封常清慢悠悠的说道,那样子看着一点也不着急。
蔡希德沉默了,似有意动,却没有说什么。
看到他不说话,封常清压低声音说道:“如今朝廷正是需要一个榜样,以鼓舞军心。蔡将军若是可以放开井陉关,让河东军攻打真定。我家节帅,保举蔡将军为节度使。朝廷为了平叛,正在各地设立节度使,职位很多,蔡将军甚至还可以挑一挑!”
“当真?”
蔡希德一脸惊讶,脱口而出问道。
话说出口才发觉失态,他轻咳一声掩盖自己的尴尬问道:“这些为何不写在书信中?”
“蔡将军,我家节帅打算替您向朝廷辩解,说您是义士,一直潜伏于叛军之中,就是要在关键时刻给他们沉重一击。这些事情,怎么能写于书信,落人口实?”
封常清一脸理直气壮的反驳道。
蔡希德想了想,发现确实是这样。此等私密,怎么能白纸黑字写出来呢?
大家非亲非故的,万一蔡希德把信交给皇甫惟明,而后者又四处宣扬方重勇图谋不轨怎么办?
想了又想,蔡希德对封常清说道:“这样吧,寿阳县以北数十里,有山名为方山,山下有北川河。方节帅若是有诚意,那就五日之后方山脚下,北川河畔见。若是没有诚意就算了,某只当你今日没有来过。”
蔡希德面色肃然,不像是在说笑。
封常清在心中大骂这位叛军主将太过矫情,但面上却依旧不动声色说道:“这件事,某不能做主,要回去请示方节帅才行。”
“不必,你回去告知便是,不必再来井陉关了。”
蔡希德转过身去,抬起手示意送客。
封常清无奈,只好独自走出城关。回头望去,城楼后面的山道崎岖蜿蜒,高低起伏,一看就不好对付。
“节帅进取之心,不问可知啊。”
封常清轻叹一声,自言自语道。
离蛟龙出海,只差一口气了!一旦冲破井陉关,大军直插河北腹地。这场叛乱在一年之内便可以平息!
甚至不排除一路直捣幽州,来个黑虎掏心,直接结束战争!
越是这个节骨眼,封常清就越是想替蔡希德做决定,希望对方不要看不清大势。
他急得恨不得跳脚。
待封常清走后,蔡希德也没有闲着,他让亲兵去了一趟近在咫尺的土门关,让部将张孝忠前来井陉故关,与他商议大事。
张孝忠不疑有他,独自来到井陉故关。蔡希德带着他在井陉周边的大山上散步,闲谈之间,将封常清送来的几封信交给张孝忠查看。
“将军,孙孝哲若是回去告状,只怕局面对将军极为不利。”
张孝忠想都没想,便十分笃定的说道。
“你说的我又何尝不知。史思明必定会向皇甫大帅告状,说我故意战败,跟官军暗通款曲。
就算我能自证清白,但此前大败,是洗脱不干净的。一个无能的主将,不配镇守井陉关。史思明若是背后使坏,某被投闲置散,是必然的。”
蔡希德长叹一声。
什么叫英雄气短,这便是英雄气短!
“你是我的亲信,我被调走,你也很难落到好。三日之后,我打算前往方山和方国忠谈一谈条件。
倘若中计不能返回井陉,便主持大局吧。”
蔡希德拍了拍张孝忠的肩膀说道,眺望远处太行山脉,只觉得江山如画,波澜壮阔!
“末将……唉!”
张孝忠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如他们这样的河北本地派,其实对攻打长安,扶持皇子登基并无太大兴趣。最大的念想,也不过是割据河北而已。
“蔡将军,其实方国忠的建议,未尝不能一试。”
张孝忠压低声音说道。
“噢?此话怎讲?”
蔡希德顿时来了兴趣。
“河北叛乱,将来若是平定,肯定要任用熟悉本地民情之人。将军率先投诚,将来朝廷弹压河北,必会首选将军这样的人。
这难道不比跟着皇甫惟明有前途?”
张孝忠是个实诚人,一句话就点出了蔡希德心中的幻想。
第471章 基哥的脚步静悄悄
阳春三月,长安郊外,广运潭上,到处都是游玩的画舫。
初唐诗人刘希夷,便在《相和歌辞江南曲八首》中写道:画舫烟中浅,青阳日际微。
骚人墨客,达官贵人,租一艘画舫,请几个歌姬舞姬,游山玩水,吟诗作对,在士大夫圈子里,乃是十分风雅且有情调的娱乐方式。
也诞生了不少诗歌名篇。
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游客们脸上都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他们丝毫没察觉到,如今河北、河东、河南等地,已经是烽烟遍地。
他们欣赏着歌姬吟唱诗句,煮着美酒,吃着佳肴,说着有趣的段子,观看窗外的山清水秀。
此时此刻,广运潭岸边一艘超大的画舫的船舷边上,高力士将一张毛毯轻轻的搭在基哥的双腿上,然后退到一旁,一言不发。
“力士啊,前方战况如何?”
双目直视广运潭河面的基哥忽然开口询问道。
“回圣人,一切还好。”
高力士小心翼翼的说道,弯着腰,都不敢跟基哥的目光对视。
“还好?那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基哥转过头看着他,语气不善,颇有些责备的意思。
“河东,河南,都还好。”
高力士依旧是语焉不详,不肯将实情相告。
“说吧,没什么不能说的。”
基哥长叹一声,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他的面容看起来比从前苍老了不少,整个人也没什么精神,显然是被包括河北叛乱在内的一系列事情搞得心力交瘁。
“方国忠在榆次县以东的山道上,大破贼军蔡希德部。后者退守井陉关不出,算是暂时解除了太原之危。”
高力士逐词逐句的慢慢介绍,生怕自己说错话刺激到了基哥。
沉默了很久,基哥这才长叹一声道:“方氏父子皆良将也。”
斟酌了一下词句,高力士回道:“确实如此,方有德在河南也多次以弱胜强,袭扰贼军粮道。至今皇甫惟明尚未组织大队兵马攻打洛阳。”
“能打有什么用!朕要的是听朕指挥的人!要是不听朕调度,越是能打,越是祸害!”
提起方有德,基哥瞬间就破防了。
高力士不说话了,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被最信任之人背叛,基哥心中的愤恨可想而知。
“河西陇右二镇精兵,爬也该爬到长安了,为何至今依旧没有动静呢?”
基哥忽然想起这一茬来。从凉州到长安,有官方修建的驰道,以普通旅客的速度来算,走一趟需要十八天,若是行军,则速度更快。
而斥候快马传信,途中驿站不断换马,中间完全不停的情况下,走一趟只需要三天。
河北叛乱已经接近两个月,西边的精兵也早就该到了。
然而真实情况却是,河西与陇右的边军,压根就没动身!一里都没有走!
“圣人,二镇的节度使皆上书,说吐蕃人在西边蠢蠢欲动,调兵恐有倾覆之险。”
高力士一脸无奈的解释道。
基哥不说话了,这个时候无能狂怒,没有任何意义。
“回宫吧。”
基哥顿时感觉意兴阑珊,没有游玩的兴致了。
在他看来,河北的皇甫惟明翻不出什么浪来,真正的问题,在于方氏父子。